羣臣的車馬已經備好,韓淮楚的冠冕也由尚服局的巧手宮女織好。臨淄城四面城門的道路,鋪上了紅紅的地毯。隨着登基大典的臨近,各路諸侯使臣紛紛抵達齊都臨淄。
典客寧昌這時最忙乎。今日接待來至趙國的世子,明日又要招待衡山國的儲君,成日穿梭於四方賓客之間。
這一日,那寧昌又來稟報韓淮楚,雲西楚國使者武涉抵達臨淄賀喜,帶來奇珍異寶十車,已安排在驛館下榻。
“就是那個在論戰大會上灰溜溜羞走的武涉,居然搖身一變變成了西楚國使者?”韓淮楚聽得大感意外。
楚漢正在交兵,那西楚就是漢國的死敵。項羽居然會派使臣前來道賀,而道賀的對象就是在京索之戰濰水之戰將楚軍殺得屁滾尿流的韓淮楚,這又是什麼道理?
不用韓淮楚費腦,羣臣馬上就想到武涉使齊的目的。大農丞陸翻道:“料是項王見大王成勢,遣說客來遊說大王從楚也。逐出臨淄,避而不見就是。”
韓淮楚笑道:“人家一國使臣,大老遠到此賀喜。把人家趕走太不禮貌。就見見這廝,看看他那伶牙俐齒會說些什麼。”
於是請寧昌通知武涉,明日早朝後來見。
※※※
那武涉穿戴一新,昂首闊步走進行轅內。只見廳內空空蕩蕩,只有韓淮楚一人。
說客遊說,就是要揹着人。武涉見室內無人。心中暗喜。
“自論戰大會一別,武先生別來無恙否?”座上韓淮楚微笑道。
武涉在論戰大會被韓淮楚羞走,韓淮楚故意點出論戰大會,也不見他害臊。躬身拜道:“項王聞大王平定齊地進位爲齊王,特遣外臣備薄禮來賀,敬請大王笑納。”說罷呈上那禮單。
韓淮楚將禮單閱完,竹簡一闔,佯作驚呼道:“寡人斬殺楚軍二十萬有餘,京索濰水之仇猶如昨日,縱生啖亦不足泄項王之恨也,何敢受項王如此重禮!”
武涉早就準備好對詞,說道:“若非有京索濰水之敗,項王尚不知大王驚世之才也。正所謂識英雄重英雄,如此重禮方顯項王對大王之敬重也。”
韓淮楚猛將桌案一拍,喝道:“寡人自入漢中以來,與西楚素無往來,先生至此,莫非爲項王來作說客乎?”
那武涉果然是做說客的料,面不改色問道:“大王以爲,劉季出兵與項王爭天下,究竟爲何?”
“項王殘暴,漢王起義兵伐之,天下諸侯盡知,先生何用有此一問?”韓淮楚平靜地說道。
“非也!劉季豺狼之性,起兵反楚,是爲其私慾作祟也!”武涉大呼道。
一驚一乍本是縱橫家弟子的手段,這武涉今日居然也用這種套路。那劉邦起兵的目的韓淮楚當然是一清二楚,但他還是想聽聽武涉準備了什麼說詞。點點頭道:“漢王如何豺狼之性?如何私慾作祟?先生請講。”
武涉便申說道:“天下苦秦已久,故昔日楚漢戮力滅秦。今秦已早亡,項王於戲下分土割地,各自爲王,正該鑄劍爲犁,與民生息。而劉季無故興兵,先說是爭關中之王也罷。然其東掠諸侯之地,脅制衆諸侯與楚相爭,一度攻入楚都彭城。可見其貪得無厭,志在併吞天下。大王明智過人,豈不查乎?”武涉說完,擡頭看了韓淮楚一眼,卻見韓淮楚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
只聽韓淮楚說道:“天下統一,黎民方能免於戰亂之苦。漢王志在天下,又有何錯?”
武涉又道:“劉季昔日兵敗,鴻門宴上項王誅之輕而易舉,然項王念及兄弟之情,不忍加害,使其入漢中稱王,也算仁至義盡。然劉季卑鄙無恥,乘項王東征之際襲楚後方。如此無義之徒,尚好親信乎?大王自以爲得劉季信任加封爲王,爲他浴血沙場開疆拓土。外臣只恐大王他日,亦必遭反噬,爲彼所擒了。”
韓淮楚微微一笑:“危言聳聽!漢王與寡人兄弟也,如何會加害寡人?”
見韓淮楚不爲所動,武涉再陳利害:“大王錯也!試想大王得有今日,實拜項王所賜。項王在則大王存,項王若亡必次取大王。依外臣看來,大王眼前處境是進退裕如,投漢則漢勝,投楚則楚勝。若是漢勝,大王危也;楚勝,大王安也。項王與大王本有故交,時常繫念,必不相負!”
那武涉一番說詞,聽得韓淮楚心中暗贊:“好個武涉,果然精通詭辯之術,與我縱橫家一干弟子也不相上下,難怪他能搬來二十萬楚軍救齊。”
詭辯之術,關鍵的是打動對方的心理。那武涉句句話圍繞韓淮楚的利益設身處地地考慮,好像他不是項羽派來的說客而是韓淮楚自己的謀臣一般。若非韓淮楚這個穿人早知道歷史走向,幾乎要被他言語打動。
韓淮楚還是故意推諉:“項王喜怒無常暴虐寡仁,實非明主也。昔日寡人離開楚營,正緣於此。焉能食回頭草再入楚營?”
武涉又道:“大王既不能相信項王之誠意,亦可背漢自立。三分天下,鼎足稱王,楚漢兩國都不敢與齊國爲敵。此乃萬全之策,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望大王深思早作裁決。”
這裁決韓淮楚心中早就有了計較。笑嘻嘻道:“寡人在楚營,位不過持戟郎中,言不聽計不用。而到漢中之後,漢王授我上將軍印,交給我託國之重。寡人若叛之,於心何忍。請先生爲寡人辭謝項王,再勿復來。這十車重禮,寡人愧不敢受,請先生帶回。”
武涉好生失望,只得悻悻告辭。
那武涉走後,韓淮楚靜靜地坐在座上,想着他剛纔所說的話,唏噓不已。
一個說客完成不了自己的使命,便是奇恥大辱。那武涉也沒臉回去見項羽,便將十車珍寶交給從者帶回,自個開溜,從此不知所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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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涉說齊碰了一個大釘子,登基大典迫在眉睫。新的齊王宮大殿沒有造好,幾座偏殿卻已提前竣工。行轅內的宮女內侍,調撥了幾十人去守那宮殿,佈置房間。走了一大批人,行轅內忽然安靜了不少。
這一日晚間,韓淮楚正在燈下批閱奏章。忽聽門外一陣腳步之聲。
每日這個時候,便有尚食局的宮女手捧燕窩粥進來給韓淮楚進補。韓淮楚聽見那腳步聲,也未在意。
一個婷婷的身影出現在韓淮楚眼前,那手捧燕窩粥的竟然不是每日送粥來的熟悉的宮女小月,而是那齊王宮禁衛軍都統領安若素。
女將軍的職司是負責韓淮楚的安全,可不是端茶倒水捧粥的活。韓淮楚望着那安若素,吃楞了一下。
小丫頭那吹彈得破閉月羞花的臉龐酡紅酡紅,好似抹了胭脂一般。從她那含情脈脈的眼神中韓淮楚看出有幾分嬌羞。
“那宮女小月呢?怎敢勞安將軍親自爲寡人送粥。”韓淮楚立起身說道。
“小月今日崴了腳,走起路來一瘸一拐,擔心大王見她不雅。故而爲臣讓她先回,替她送這盅粥。”
“我說呢!這小丫頭自打進駐這行轅以來,從來就不做什麼出格的事情。今天看見她來送粥,差點就以爲她是來誘惑我這個寡人,原來是想多了。”韓淮楚自我解嘲道。
“哦,如此有勞將軍。粥放在這裡,安將軍請回吧。”韓淮楚說完坐下,又繼續批閱那奏章。
那安若素將一盅燕窩粥輕輕放在案上,卻一點離開的意思也沒有,就順手拿了一幾放在韓淮楚對面,坐下看着他批閱奏章。
這個樣子韓淮楚如何還能靜得下心?神情古怪地望了安若素一眼,卻見她一雙剪水瞳子正癡迷地盯看着自己,秋波如湖水一般盪漾。
小丫頭的眼睛會放電。安若素這麼看着韓淮楚,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嬌媚之態。
“還說她不會誘惑自己,這不是誘惑又是什麼?”韓淮楚一顆心砰砰亂跳,心不在焉地用硃筆在竹簡上劃來劃去。
“大王,燕窩粥過會就涼了,快趁熱吃吧。”安若素說這話嬌聲婉囀,聽起來令人骨子裡酥酥的。
“莫非這小丫頭今日春心萌動,忍耐了一個月終於憋不住,今夜要對我發起魅力總攻一舉將我擒下?”韓淮楚窘迫不安地端起那盅,一個骨碌一口吞下,將盅往案上一置,說道:“粥吃完了,安將軍請回吧。”
那安若素呆望韓淮楚一眼,貌似十分委屈愣愣道:“臣妾此身已屬大王,爲何大王一口一聲安將軍,卻不肯呼臣妾一聲愛妃?又不讓臣妾陪伴大王身邊?”
安若素自稱臣妾,韓淮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馬站了起來。
“安將軍,你在說什麼?”韓淮楚驚訝地問道。
“臣妾說大王怎麼忽然像是變了一個人。昨晚對臣妾那般輕薄,今日這般冷冰冰?”安若素委委屈屈地說道,兩汪淚水直在她眸子裡打轉。
“你說昨晚?寡人昨晚做了什麼?”韓淮楚心驚肉跳地問道。
“昨晚大王偷偷摸進臣妾的寢屋,做過什麼還不知道麼?”安若素冷笑道。
“刷”的一下,韓淮楚臉變得煞白。
除了那天殺的韓信,誰會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除了那色膽包天的韓信,誰還敢冒充自己,玷污了安若素的清白之軀?
失誤啊!大將軍府的家人遠道而來,而新齊王宮未竣,韓淮楚將一干長JJ的家奴與這行轅內的侍者混居一起。原想等那齊王宮建好,就搬遷到新的宮殿各不相干。哪裡知道就是這一個失誤,竟然釀成了大禍!韓淮楚終於知道中國古代那些帝王爲何只準人妖伺候,可是這教訓已經如此沉重!
玉潔冰清的女將軍居然便宜了韓信那個奸賊,就像心中一顆瑰寶被別人偷走,韓淮楚胸中暴吼一聲,一團怒火熊熊升起,長身而起,立馬便要去找那韓信算賬。
“大王,你這是要去哪?該不是見臣妾討厭,避着臣妾吧?”安若素一雙星眸直愣愣地望着韓淮楚,幽怨地說道。
“糟糕!只想着去找那韓信算賬,卻不想想如何去善後?”韓淮楚大暈。
小丫頭被那韓信騙奸,還只當是受了他這個寡人的臨幸。一心想着嫁給韓淮楚,做那齊王宮的女主人。哪裡知道肇事者壓根就不是眼前這主。韓淮楚若是對這事不有個交代,如何說得過去。
告訴她真相?說昨晚上那人不是寡人,而是有人冒充?只怕小丫頭當場就要羞憤而死。
大錯既已鑄成,韓淮楚只有將錯就錯,娶了這安若素封她爲妃。
他不禁想起天池真人說安若素命犯桃花,不久就要紅鸞星動嫁爲人妻那話。當時他是絕不會想到要娶這小丫頭,只覺得不可思議。如今他算是明白過來了,安若素要嫁給的郎君就是他自己。
然而天下大定之後,韓淮楚便要抽身而去。他就算娶了安若素,又如何保證人家一生幸福?
韓淮楚看着安若素那委屈的樣子,心亂如麻。
“安小姐,寡人昨夜酒醉,不知做了什麼荒唐的事。但你放心好了,寡人絕不是負心薄倖之人,會給你一個你該有的名分。”韓淮楚吐出這話,長吁一口氣,大踏步向門外走去。
除了齊王妃,還有什麼是該有的名分。安若素一聽這話,那淚花中閃爍的都是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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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信,你這個無恥之徒!昨夜對安若素安將軍做了什麼?”韓淮楚揪住韓信的衣領,怒不可遏問道。
那韓信不慌不忙,嘻嘻笑道:“老兄你生這大的氣幹嗎,不就是一個美人嗎?那美人你自己不想上,小弟上了她有何不可?”
“啪啪啪!”韓淮楚給那韓信就是三記耳光,喝道:“有本事你自己去上,爲何冒充我行奸騙之事?”
“哎呀呀,原來就是冒充了你一下,老兄就生這大的氣啊。你冒充我這麼多年,從大將軍一直做到齊王,我也從未生過什麼氣。還說什麼富貴你我二人共享,就爲了一個美人,值得麼?”韓信很光棍地說道。
“你!你!你!簡直是無恥之尤!”韓淮楚指着韓信,氣得說不出話。
他確實找不出詞,當初與韓信的約定便是富貴共享。
“從今以後,再不許動安小姐一根毫毛。若是敢動她的腦筋,休怪我無情!”沉默一下,韓淮楚黑着臉說道。
“不會吧。上那美人一次哪裡夠?小弟還想嚐嚐那銷魂的滋味呢。”韓信涎着臉說道。
“聽好了!不日我就要冊封安若素爲妃,她就是一國之後。你若是想死得快,不妨試試。”韓淮楚冷笑着說道。
韓信嚇得舌頭一吐:“這哪裡敢!原來老兄說不想娶那美人爲妃是假。兄弟妻不可欺也。老兄看中的女人,小弟絕不敢染指。”
那韓信口說不敢,卻歪腦筋直閃,“這位老兄終究要離去,自己遲早要做這齊王。韓淮楚一走,他的妃子還不是由自己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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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韓信居處回來,韓淮楚立馬召來大農丞陸翻與奉常孟祝,雲傳旨冊封安若素爲齊王正妃,大婚儀式將與登基大典同日舉行。那齊王宮加蓋一座寢宮,專給齊王妃居住。
“大王納妃,我齊國立後,大喜事也!”陸翻與孟祝同聲祝賀。
韓淮楚接受着二人的祝賀,卻是心不在焉。
他即將稱王納後,而魂縈夢牽的曠世佳人還在櫟陽瀟湘館中囚禁。若是那立的齊王妃便是那曠世佳人,這一切該當何等美滿?
這杯苦酒他無法對人傾訴,只有自己悶着喝下。大婚越是臨近,韓淮楚的心中越是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