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病逝

我的目光掃過他們三人,錢江河是一名比較矮胖、而且長着五短身材的人,在所有人之中,他算得上是最其貌不揚的人,但是我自第一眼看見他,就看出了他的不簡單,因爲他那被滿臉的肥肉擠成細縫的眼睛裡,時不時射出一兩絲精光,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他應該是身懷武藝的人,而且修爲還頗高。

鞏文和藍垤並不是漢人,如果要比較的話,他們兩人的打扮都非常的出奇,分別帶着了濃濃的羌族和彝族的特色。

那鞏文身上的羌族服飾乃是一身渾藍長衫,長過膝蓋,看布料該是麻布,外面還套着一層羊皮褂子,腰間束着腰帶,腰帶上還繫有一柄吊刀和皮製錢兜,他的腳上穿着一雙刺繡布鞋,腳踝以上還裹有羊毛制的綁腿。只看這身裝扮再加上他黝黑健康的長相,雖然我知道他已經年過四十,但是看起來卻像是不過三十五的小夥子罷了。

早就聽說彝族人以無須爲美,身爲彝人的藍垤雖然已經有五十歲,但是嘴上和下巴上卻光禿禿的沒有鬍鬚,最奇特的是他的左耳如女子般戴着一串紅色的耳珠,珠下綴有紅色絲線,但是卻顯得英姿勃勃,非常的好看。至於服飾,他的上身穿黑色窄袖、鑲有花邊的右衽短布褂,下穿寬大長褲,外面也如羌人一般披着一條披肩,但卻是黑色的羊毛織披氈。

能夠見到他們三個人,我心中真的有種振奮的感覺,不過這個時候我不動聲色的和他們客套了幾句後,終於找了個機會說到了我要說的話茬兒上:“三位先生能夠來見孤,孤真的非常高興,想來孤要見三位先生的因由,元山先生已經大致和你們說過了,孤現在就想知道你們是怎麼想的。”在這幾天的功夫裡面,我開始習慣自稱自己爲“孤”,我也漸漸習慣了這孤家寡人高高在上的感覺。

銀安殿下的三個人聞言後相互對望了一眼,然後又各自沉吟了一會兒,才聽見那錢江河說道:“殿下開府建制,要開一派新氣象,我等自然是應該爲殿下出力的,只是不知道殿下日後會不會又如先前的戚王殿下那樣,加重稅賦,增加徭役,而殿下又想如何來取信於我們呢?”

錢江河的話兒說得非常的直接,不過這種時候直接正是我最樂於見到的,因爲只有直接的將各自所需明明白白的說清楚,而不用繞來繞去,這樣對日後的事兒纔是最好的。於是,我將心裡面思量了許久的話兒對他們說了出來。

經過這些日來的瞭解,我很清楚他們四大家族各自經營的買賣是什麼。錢家經營的是馬幫,他們家族的勢力主要在川南和雲貴相接的地兒上,那裡礦產極多,錢家的馬幫就靠着這些礦產的冶煉來賺取大量的利潤的;趙家是川幫的首腦,他們的勢力主要在四川各條江河的沿岸,他們實際主導了四川所有的行業的運輸和流通,水路實力是他們最值得讓人側目的地方,正因爲牢牢掌控住了四川水路,他們才成爲了首屈一指的大族;至於分別是彝族人和羌族人的藍垤、鞏文,與其說他們是一個家族的當家主,還不如說他們分別是彝族人和羌族人的土王,他們和族人生活在川西川北的崇山林地之中,他們雖然人數比漢人要少很多,但是卻獨得山林之中這個巨大的寶庫,皮毛、藥材、木材等買賣就是他們的大宗,因此說他們是富可敵國一點兒也不假。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我深諳兵書中這一個要訣,故而針對着他們的要害處,我很大方的給他們許下了我所能做到的承諾。例如答應三年之內可以讓錢家的馬幫自由進出雲貴高原和川蜀盆地,也不向他們徵收稅賦,就這一點,其實就等同於我答應對他們錢家走私鹽鐵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其中的利潤不可謂不大。又例如往年的皮毛生意上,按着往日的慣例是要讓官商進行統一採購,不然就會被視爲是走私的大罪,而我則答應藍、鞏兩家每年的皮毛生意,可以不必通過官商採購而運銷出來,這樣他們兩家不用經過官商這一手,當然就賺得更多了。

三家的當家主都開始陷入了沉思之中,不過與其說是他們在思考着是否答應我的要求,還不如說他們正在苦苦的抵擋着我對他們的接連利誘,我胸有成竹的看着他們,也不着急,因爲我很清楚的知道他們終於是會敗在我的誘惑之下。其實我給他們的這些好處,也是冒了極大的風險和壓力的,就說鹽鐵和皮毛那兩項,這都是朝廷有明令規定的,我這時候不過是懷着對四川“下猛藥”的心思,要讓它在短時間恢復過來才膽大妄爲的去做的。

好一會兒後,終於一如我所願的,三家的當家主都先後敗下陣來,對我跪拜在了大殿之下。又說了一會子的話兒,我又試探着把我要招集各地賒賣苗種商人的想法說了出來,四大家族的當家主想了一會兒後,倒是我那未來岳父搶先說了:“其實殿下也不需要到別地去招人了,我們趙家願意拿出錢銀來,買賣苗種賒借給百姓,待到收成的時候在收回來就是了。”

“哦?”我看了一眼趙元山,心裡面實在對他的生意頭腦佩服的不得了,因爲在四個人裡面就只有他是最先看到了這宗生意裡面的巨大利潤。

要知道逃竄在外的百姓飽受了流離之後,能夠重新回到原籍進行耕種生息,哪還不會拼着命的幹,而且他們對於肯賒借苗種的商人也必然會感激萬分,就只衝着這能夠收買人心的好處,這生意就賠不了了。

不到一會兒,大概其餘三家的當家主也想到了其中的好處,頓時都一起向我要求爲我“分憂”。我見他們這麼積極,也樂得能夠得到他們的財力支持,因此便也答應了他們的要求,讓他們四家來主持這一次賒賣苗種的生意。

就着開府建制大致的細節又說了一陣,我又設宴款待了他們,便讓他們退去了,並且賜給了他們“御行中丞”的閒職,使他們隨時都可以進宮來見我。

又接連過去許多天,我每日忙碌在開府建制的政事上,就在我收到了皇祖父爲我和趙月蓉賜婚這道聖旨的第二天,突然又有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密信送到了我的手中。我拆開信只是看了一眼,立即就大吃了一驚,原來那密信中的內容竟然是說,太子朱標日前病逝了,然後皇祖父斥令各地藩王居於原地,不能進京弔喪。

“他……他怎麼死了?”我心中大吃了一驚,同時又想起了在九江的時候,讓風道同去殺朱標的事兒,“難道是他做的?可……可密信中怎麼說的是病逝?他如今在哪兒?”接連幾個疑問涌上我的腦海之中,我開始思量着朱標的死究竟和風道同有沒有關聯,風道同會不會已經被抓,而皇祖父的這封密信會不會是用來安我的心的,接着會有什麼舉動來對付我這“大逆不道”的皇孫……

“不會……嗯,不會有事的!”我想了想風道同的爲人,就算是他殺了朱標,而且又因此被捕了,他也不會供出我來的。定下了心神,我又細細看了一遍信上的內容,皇祖父分明是害怕因爲朱標這個太子的死,而惹得藩王爭權動亂,就算皇祖父知道我派人去刺殺朱標,一時半會也不會對我有什麼舉動的。

想到這裡,我又開始思索起朱標死了之後,朝廷裡、各地藩王間究竟會有什麼反應來:“父王大概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後,會是最高興的!”父王雖然是第四子,但是皇祖父膝下第二和第三名兒子早就去世了,因此如今朱標一死,父王已經算得上是皇祖父的長子,完全有了當皇儲的資格。“不過……朱標還留下了個朱長文!”如果照着皇祖父從前定下的“長子嫡孫繼承大統”的規矩,父王只怕還說要與皇位無緣了。

“皇祖父啊,你究竟要怎麼做呢?你想立誰呢?”不論在公在私,我都不願意看見皇祖父立朱長文爲皇儲。在私就不說了,在公來說如果不立正值壯年的父王而立朱長文的話,這君弱臣強,又是長輩,日後相見就未免難說得很了。

“皇祖父,要是日後造反的就是這些王叔,那該怎麼辦?”、“皇祖父,那我定要親自領兵去討伐他們!”我默默回想起之前朱長文說過的話兒,不禁暗自長聲一嘆,想道:“看來這爭端終究是免不了的了!”

過了大約半個月後,太子監國朱標病逝的消息通過明詔的方式發送到了各地,在皇祖父頒佈這個詔書之中,他還明確的說明了立皇太孫朱長文爲大吳的皇儲,也就將來等皇祖父百年歸老後的大吳天子。看到這個消息,我的心裡面一邊想象着皇祖父白頭人送黑頭人會如何悲痛難當的同時,一邊也暗自爲皇祖父的這個立朱長文爲皇儲的決定搖頭不已。

即便父王他無心帝位,可是下面還有那一衆藩王,朱長文年紀如此幼小,而且又無德望可言,日後又哪裡能夠號令得動這一衆叔父,我幾乎已經可以預見,在不久的將來,這天下一定會因此生出動亂來的。

不過暫時來說,朱標的死對我來說簡直就是百利而無一害,如今天下間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朱標病逝的這件事情去了,反倒是將四川匪亂的事情漸漸淡忘一旁,這種情形之下更有利於我在四川大展拳腳,而且朝廷之中對我的壓力無形中也減少了。於是乎,我藉着四大家族的助力,很快就在各州府簡單的建立了各級府衙,而且任用了一些能夠讓我放心的官員,我頒佈的政令終於可以微弱但有效的在四川行使起來。

按照我的想法,我讓各州府衙門的官員開始在四川境內各鄉、各村、以及各鎮張貼和宣讀佈告,勸說百姓回到原籍,並且承諾官府會出面爲百姓賒借苗種農具,並且提供一定的口糧,讓百姓恢復生產。這條政令頒佈下去,馬上就收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百姓們開始陸續啓程返鄉,就連逃出了省外的百姓也紛紛迴流,許多州府的戶數在不斷的增加着。

四大家族趁着這個機會,大舉向着百姓賒借苗種農具讓他們開始耕種,大概是老天不想在讓四川的百姓受苦,一連兩個月雨水陽光都充足無比的好天氣真是農家的佳音,這也讓百姓們對收穫充滿了期待。

因爲有了聖旨賜婚,我和趙月蓉的親事大抵就已經成了定局,於是我開始起用趙家的人,讓他們進到我的小朝廷之中,我的那位大舅子趙智傑自然也不例外,成爲了我的臂膀。

李孝儒早在收到朱標病逝的消息之後就匆匆的回京城去了,在我的請求之下,他把一對兒女都留在了成都,大概他也看出了我和李姬如、李月如的關係,因此在這一件事情上面他倒沒有顯示出多少的迂腐,就當作是把女兒、侄女留下來陪伴李子如。既是兄弟,又是好友,我自然不能錯過李子如和趙雲杉這兩個人才,實際上他們從我開府建制的那天開始,就已經成爲了我的左右手,兩人每日隨着我處理政事,實在幫了我不少的忙。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一切都向着良好的方向發展着,可以看得見在不斷變化的是,成都城中的百姓漸漸多了起來,街道市集上也熱鬧了不少,這都說明着一切開始恢復舊樣。當然,經歷了一場戰亂之後,我並不奢望着四川能在一年半載間就回復元氣,我希望的只是能夠儘快的讓百姓安居樂業起來。

這日難得有了清閒,因爲之前答應過宋宜萱帶她到青城和峨嵋看看,因此便趁着這天有空,就出了成都城。一路之上,我只帶了兩名侍衛,四個人沿着官道來到都江堰附近,這一次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想看看都江堰附近的狀況。

因爲都江堰附近良田萬頃,算得上是四川境內產糧的一個重要地區,這裡的糧食收成如果好,那也算是能夠讓我放下不少的心了,因此我與其說是出來遊玩,倒不如說是出來巡視民情了。

宋宜萱自從和我成了有實但還無名的夫妻之後,竟然很快就懷上了我的骨肉,這還真是讓我意想不到,想不到只是那麼匆匆的一次,就得到這樣的結果,這一次只帶她一個人出來也就是因爲自己心裡面的一點點愧疚了,沒有完婚就讓她有了身孕,在這個時世不論怎麼說都是能夠遭來閒話兒的事情。

從都江堰行到映秀,又從映秀行到了四姑娘山附近,這一帶漸漸山林多了起來,而可以看得見的農田也少了。由於附近這一帶是漢人和其餘各少數民族混居的地方,我們一路行着倒是看見了不少羌族和彝族打扮的男男女女,他們看見我們的時候,都毫不顧忌的朝着我們盯着直看,大概這些少數民族並沒有太過繁複的禮節,因此也並不覺得什麼關係。

在走十數裡,漢人更是少了,我看了看天色,見已經快近黃昏,不禁想找一處民居借宿一宿,不能讓懷了孩子的宋宜萱太過勞累了。奇怪的是山野之間,只能看見那些羌人、彝人行走,卻沒有看見有什麼民居一類,我心中一奇,便着意手下的一名侍衛找個人來問一問。

那侍衛攔下了兩位正在行路的年輕彝族姑娘,說出了我的想要借宿的意思,那彝人姑娘朝着正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我看了一眼,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竟也不答那侍衛的話兒,反而是向着我說:“這位漢人的大哥啊,你長得真是英俊,如果你想要借宿啊,就來我們的寨子吧!”

我聞言怔了一怔,纔想起這些少數民族喜歡聚居在一起,通常都是數百人乃至上千人住在一個山寨裡面,既可以防備野獸,又可以防備野獸,極有守望相助的意思在裡面。同時,聽了這兩位彝族女子的話兒,我也看出了她們大概是見我長得比較好看,因此不拘小節的淳樸性子立即就讓她們對我調侃了起來。

“兩位姑娘,不知道你們的寨子在哪裡?如果方便的話,我和我的妻子,還有隨從們真的想叨擾一夜。”我也不客氣的迴應了想要借宿的意思,並且在話兒裡面先申明瞭我是有老婆的人,讓她們斷了那顆春心。

那兩位女子顯然聽明白了我話兒裡面的意思,先是朝着宋宜萱坐着的馬車上投去一眼,然後又向着我瞅了一眼,笑着說:“漢人的大哥啊,如果你真的想借宿的話,儘管跟着來就好了,我們彝族男人都是三妻四妾的,我們喜歡的是你,至於你有沒有老婆,我們並不介意!”

聽到這樣的話兒,我當堂就有些哭笑不得起來,差點就從馬背上跌了下來,轉眼再看看我那兩名侍衛,因爲他們都是我從京城裡帶來的,因此和我之間倒也並不拘謹,這時候兩人都是面含笑意的看着我,大概心裡是在想着看我要怎麼應付這兩名彝族女子吧!

“好,既然這樣,就請兩位姑娘帶路吧!”說話的時候,我露出的一個燦爛的笑容,決定要隨她們到山寨去過一晚。

那兩名彝族女子顯然很是歡喜,立即答應了一聲後,就在前頭領着我們,朝着山上一路走去。

說起來也是奇怪,儘管我們騎在馬上,但是在山路上走着的時候,那兩名彝族女子的腳步卻飛快無比,我須得縱馬小跑才能跟得上他們。一路往山上走去,我們能夠看見的彝族人越來越多,而那兩名女子的也不斷朝着路上的同胞笑語招呼,看起來他們該是住在同一個寨子裡面。那些彝人看見我們跟在那兩名女子的身後,都用一種非常奇怪的眼光打量我們,當然在這當中,許多長得如花般美貌的年輕彝族女子的目光就停在了我的身上久久不去了。

終於來到了寨子前面,我看見那山坳下面幾乎連在了一起的九個寨子,不禁當堂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看起來這並不是什麼尋常的山寨,而是彝人的一個大聚居點,就這九個規模那麼大的寨子,估算起來應該可以住上個兩萬餘人。

“漢人的大哥啊,這就是我們的寨子了,我們就住在第八個寨子裡面,你隨我來吧!”兩名姑娘一邊走,一邊爲我介紹着她們的家,“這個山坳叫做臥龍坳,傳說從前是有一條龍睡在這裡,後來飛走了,才變成了今天的這個山坳。我們的寨子在整個四川的彝族人裡,是第二大的,第一大是彝王的寨子,第二大的就是我們莫蘿夫人的寨子了。”

我來到四川的時間還並不太久,並且因爲平常忙於政務,也沒有空閒太過細緻的瞭解四川各處的風土人情,因此也沒有聽說過這一位“莫蘿夫人”究竟是怎樣的一位人物,但是從這兩名彝族女子的口中可以知道,這“莫蘿夫人”大概在彝人之中,也算得上是極有勢力的人物了。

終於來到了第八個寨子裡,走進寨子,我發現這裡住着的人的衣衫都非常的普通,換言之該是較爲尋常的彝族人家。從前我就聽說過,彝族人裡,地位越高的人,住的地方就越好,而且就越是靠在前面的寨子,想來這第八、第九兩個寨子裡面住着的人,就應該是窮困一些的普通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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