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水沒有料到謝夫人竟然是在等着兩人回來吃宵夜的。
謝楠生有些鬱悶的摸了摸因爲白清水與朱佩佩鬥氣而不斷給自己夾菜,以致吃得圓滾滾的肚子,卻仍是與白清水一同跟在謝夫人身後,去到飯廳裡。
實在是因爲對母親心懷愧疚,知她該是孤身在廟裡住得久了,因而對這天倫之暖便格外的期盼。
如此只待兩人又都各飲了一碗煲得極是香濃的雞湯後,才方辭了謝夫人,手拉手,漫步在園裡行走,實是吃得有些撐着了,需得好好消消食。
因是中秋在即,滿天繁星裡,月色極好,時有清風拂面而來,捲起馥郁的桂花香氣,只往兩人的鼻中鑽來。
一時兩人緩步上了一叢假山上,謝楠生背依着一塊大石,再將白清水擁在懷裡,擡着眼睛望天。
“如此下去可不是法子。”謝楠生道,“你總不能日日只管着往王府跑,巧蓮重要,我們家中可也是極重要的。”
白清水感受到他擁着自己的暖意,就輕輕嗯了一聲,“我知道的。”
謝楠生將她拖着轉過身來面對着自己,月色下,白清水的一雙眼裡也似浸了滿天的星子,臉上的肌膚更是如叫銀河水洗滌過般清透,他將她擁在懷裡,湊近來就含上了她的脣。糾纏完了,又還在她臉上輕咬了一口,笑道,“我們成了親,再不用從前在謝府那般偷偷摸摸,倒也快活。”
白清水紅着臉推他,偷眼望了一望立在假山腳下,提着燈籠等着兩人的福泉與紫鳶,就暗暗吐了吐舌,嗔惱道,“誰快活。你這壞胚子,成日裡不知在想着些什麼,誰同你偷偷摸摸來着?”
謝楠生輕笑一聲,一時只將她摟着,頭挨在她肩上,只來欣賞這夜空。
白清水卻環顧四周,望着這府裡的遙遙西南的一所小院,此刻燭火一點,照着小窗。
她的眼中黯了黯,也不知那弄梅近日在這府裡過得如何……
日子飛逝,便就到了中秋這日,卻是宮中有宴,因眼下是皇親,自然是要按品着裝,入宮去參加宴席。
因是皇族的家宴,也就並不如平時國宴時般拘禮。
白清水雖是貴親王之女,算來也是聖上的親侄女、太后的孫女兒,只是她自幼遠離皇城,那樣的出生,又是後頭才尋回來的,因而並不與太后、皇帝十分親近,只與謝楠生遠遠坐在席中,並不十分顯眼。
因是此番行宴,乃是難得的夫妻同席,一時酒過半酣,歌舞昇平裡,便是往日向來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微有了些醉意,因而氣氛便也鬆泛了兩分。
當今聖上後宮充裕,女人一多,事情也難免多些,白清水入宮這許久,早便聽聞後宮的女人勾心鬥角,爲得聖上雨露,可當得的是手段用盡,此前自是不信,哪料直至今日,方纔算是見識了此言不虛。
但只見圍坐在皇帝身側的妃嬪們,無不個個打扮俏麗,爭奇鬥豔,可叫白清水開了眼,而一番歌舞昇平裡,這位嬪妃賦詩一首,那位貴人跳舞一曲,更是將個飲宴推至高潮,直至有位倚在皇帝身旁的女子,嬌聲調笑,“臣妾聽聞玉貴人的箜篌在宮中彈得最好,
皇上,何不趁此佳宴,請玉貴人彈上一曲,也好叫臣妾開開眼呀。”
當今聖上年逾五旬,此刻這女子依偎在他身側,便如是孫女兒給祖父撒嬌一般,白清水瞧着,沒端端的便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耳聽謝楠生在她耳旁輕聲道,“這是靜妃,據說是太子府出來的。”
白清水吃了一驚,低聲道,“這樣年紀輕輕的,便封了妃位?”
“據說是太子親自調教過的,入宮才一年,可有手段呢……”謝楠生幾乎是粘在她耳邊說道,話一說完,便又將頭給偏開去,模樣恭謙,頗是有禮。
白清水聽出他語中的促狹,有些驚訝,一時眼見着皇帝的身子動了動,偏了偏頭,說道,“即如此,玉貴人,何不彈奏一曲,也不辜負今日這美景、美酒。”
衆人一時就都止了話頭,紛紛將眼光調向了從皇帝后頭宴位中轉出的一個女子,蓮步輕易的行至席位中間的空地之上,朝皇帝行了一禮,恭敬道,“臣妾領命。”
一時自有宮人端了一架青玉製的箜篌來,玉貴人將那箜篌抱着,挨着一張圓鼓凳便坐了下來。
白清水都驚呆了。
但見這玉貴人,不是那從前一心想要嫁給謝楠生,最後卻被謝楠生使計給趕回家中去的那個樑如玉又是誰來!
她下意識裡的望了謝楠生一眼,而謝楠生此刻似乎也有些吃驚,微微皺着眉,望了坐在皇帝左首第二位的姐姐英貴妃一眼。
英貴妃正雙目含笑,笑容溫潤的看着坐在堂中手臂輕搖,手指拂動的玉貴人。
白清水不得不承認,樑如玉當真是生得一個極美的美人兒。
箜篌的音色柔美清澈,不同於箏的醇厚幽遠,一曲《春江花月夜》,此刻在樑如玉的輕攏慢捻之下,衆人聽來,只覺如是泠泠泉兒叮咚響,空靈清越,頓時都呆了。
窗孔裡,銀盤似的月光撒入淡淡的珠光下來,微風撫過,吹起桂香,撫得嘴角淺笑的樑如玉衣袂飄飄,那風卻似長了手,頑皮的捲起幾束她鬢邊烏黑如綢段般的髮絲,一時只叫白清水都心生了恍惚,只覺她如是天人般。
萬不料那平日在謝府裡慣來做張做致的樑如玉,會有這等攝人心魄的時刻。
竟是都叫白清水後悔起幼年時不該習那琵琶,這等景美人美,該得也習箜篌纔是。
只是這等心情她也就只持續了那麼一小會兒,在擡眼望到高坐堂上的老皇帝望着樑如玉的眼神後忙打消了。
頓時回過神來,與謝楠生對望一眼,俱都瞧出了對方眼裡微微的憂意。
樑如玉從幼時起便研習箜篌,這許多年練下來,本就頗有一番心得,後來更是經了英貴妃出資,經了名師指點,造詣上自是更盛從前了。
看來今夜一過,她在這宮中輝煌騰達的日子,是要不遠了。
果然一曲方畢,就聽得皇帝點頭道,“玉貴人果真處處叫朕驚心。”
一時自是吩咐太監看賞,而樑如玉則嬌怯怯站起身行禮,竟還回頭朝白清水與謝楠生這廂看了一眼。
白清水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只覺樑如玉的這一眼中恨
意分明,頓時就驚了一跳,再定睛去看時,樑如玉已經轉了身,由宮女扶着,回了自己的坐位坐定去了。
如此,一時衆人自是紛紛讚歎,大誇樑如玉的琴技了得,更有不服輸者站起來謝技,一時自是琴箏簫笛輪番上陣,只是有了樑如玉珠玉在前,後頭的謝技不免就都有些黯然失色、相形見拙了。
如此酒過數徇,白清水便覺這菊花釀有些上腦,便就起了身,行出這飛燕樓,想來醒醒酒。
中秋夜的紫禁城裡燈火通明,飛燕樓臨湖而建,立在湖邊,可見天上那輪明亮的月圓倒印在清泠的湖底,仿若被勾在了這飛燕樓飛起的檐角一般。風捲起芬芳馥郁的花香,只往她鼻中鑽來,一時竟彷彿又醉了三分了。
一時擡步而行,依着小徑緩步而行,也不知行至了哪裡,卻是一坐臨湖而建的水榭。她就行入進去,半倚在欄杆上,就瞧着水底的那輪圓月出神,只覺那飛燕樓裡的歌聲也似飄渺起來。
“原來你在這裡。”
溫和而輕柔的女聲打破了這寂靜。
她就緩緩回過頭,水榭上掛的宮燈照射下,一個宮裝女子緩步而來,沒有侍女,沒有陪從,只她一人,笑意吟吟的行至了距她約有五步遠的距離,便停了下來。
白清水微微皺了皺眉,只得站起來朝她行了一禮,說道,“見過玉貴人。”
樑如玉掩嘴輕聲一笑,說道,“清和郡主爲何不在殿內飲宴,卻獨自一人在此看月亮?”
“方纔飲酒有些多了,因而出來透透氣。”白清水道,一邊又給她行了一禮,“這就走了,玉貴人請自便。”
言罷,擡步便走,方走了兩步,便聽樑如玉笑道,“一看到我就走,清水姑娘這是不敢見我呢?還是不想見我呢?”
“還請玉貴人慎言!”白清水停住腳步,回過頭來冷聲道。
樑如玉輕笑一聲,蓮步輕易,又離着她約有四、五步的距離,笑着問道,“清和郡主覺着今日我的那曲《春江花月夜》如何?”
“空靈通透,餘音繞樑。”白清水道,“恭喜玉貴人得皇上青眼,想必來日玉貴人定然前途不可限量。”
樑如玉掩着嘴就笑了,笑畢了,竟然兩手輕輕一攤,語氣中似有不可置信,喃喃出一句:“我要那不可限量的前途做什麼呢?”
白清水抿抿嘴,皺皺眉,不欲與她多言。
“想當日在謝府,你憑一曲琵琶得了三表哥的青眼。”樑如玉似若有所思,又朝她靠近了一步,說道,“你可知今日我會有此一曲,多半還是因着你給我的提醒,否則我又如何能得這不可限量的前途呢?如此說來,我可還要感謝你呢,清和郡主。”
“玉貴人若沒什麼事,請恕我先行一步。”白清水道。
樑如玉卻猛的欺了上來,伸手便將白清水的手抓住了,聲音陰沉,在她耳邊說道,“當日若非是你,我又如何會淪落到今日這般田地!我有今時今日,全都是拜你與謝楠生所賜!即便你被封了郡主,可我是皇上的妃子,昨日之仇,歷歷在目!白清水,你且等着,當日恥辱,我樑如玉來日定將加倍奉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