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搖曳,火光晦暗。
夜沫手捧着九轉返魂針的針盒依在牀榻之上,冬日的夜越發冷清,彷彿隨時都會降臨一場大雪。
雞翅木做成的針盒紋理紫褐色深淺相間,約整個手掌般大小,盒蓋上細緻的雕着一片梅林,右下角處刻着一個“木”字。
字行遒勁有力,若流水般灑脫恣意。是指“木鬚子”嗎?
輕輕的打開盒蓋。散發出一縷清雅的幽香,盒內四角處都嵌着一塊珍珠般大小的香丸。盒內有四個極細的卡槽,每個卡槽中都安靜的躺着一隻銀針。
這就是傳說中的九轉返魂針,這四根針究竟有什麼神秘之處。
一隻色澤較之普通銀針帶着些許淺藍,手指輕撫,竟然感覺到懾人的冰寒氣息。這針,竟然是千年寒鐵石所鑄!封穴鎖脈,止血療傷。
另一隻銀色之中夾雜着一縷深紅,觸及之時,可以感覺的一股灼人的熾熱。這隻,應該是用傳說中的磨山千年炎鐵所鑄!可以溫筋活血,疏通經絡。
千年寒鐵石乃是天山冰穴裡的一塊石頭,冰穴內氣溫極低,光憑冷冽的氣息就可以傷人,更何況據說裡面還有許多棲息在嚴寒裡的兇猛異獸。而磨山千年炎鐵是晉國皇室最珍貴的鐵礦,據說只有一顆,鑄成了一把匕首,總是一脈傳承給晉國的皇位繼承人。
第三隻針,幽幽泛着綠光,給人一種很危險的感覺。銀針的一頭用最好的白玉鑲邊,做成一個可以供人捏握的地方。
這針,應該是有劇毒!至於是什麼毒,還不知道。
最後一隻針,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特別,甚至比普通鍼灸的針略微粗上一點,奇怪的是拿在手中較之別的針而言卻更爲輕巧。
材料普通,長短看起來都一樣,甚至更粗一點點,可爲什麼會輕呢?
思索着,拿起針,對着搖曳晃動的燭火。
針,在燭光中竟然有微微一晃的光亮!
這針,竟然是中空的!
夜沫驚奇萬分,執針的手也微微輕晃。
這麼細的針,竟然可以做成中空的!這該是怎麼樣的工藝!
夜沫不禁鎖眉,如此大手筆的一套針,這背後究竟會有如何的傳奇她不得而知。不過,這些東西現在是她的了,她一定會妥善處理。
如此珍貴,“木鬚子”前輩,自己一定會替你好好保管的。
正思索着,卻聽見門外有聲。
聲音很響,絲毫沒有刻意的隱藏。
夜沫皺眉,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將針具連同木盒塞進了錦被中。
她下意識的覺得,這個東西的存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剛剛將東西藏好,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一個微涼的擁抱牢牢鎖緊。
“還好,你沒事。”
熟悉的聲音,是墨香。
突如其來的擁抱讓夜沫整個人楞住了,一種很淡的曼陀羅香味淡淡襲來,幾乎讓人產生一種魅惑的幻覺——心動。
一瞬間的遲疑後,眉頭驟然擰起,涼涼開口:“鬆開。”
伏在肩頭的人不動,反而輕笑出聲,繼而悠然仿若調侃般的開口說道:“不要。”
這聲音,與平日無異。
夜沫下達最後通牒:“你確定?”
墨香嬉笑:“你咬我?”
袖中的銀針劃至指尖,順其自然的刺向墨香背部。
“呃……”背部突然的疼痛讓墨香呼吸一滯,卻完全沒有動彈,難得認真又無奈的語調從他口中緩緩溢出:“夜沫,你真是我見過的最沒良心、沒人性的女人。”
說完,墨香的身體軟軟倒下,緊縛夜沫的雙手也完全鬆開,就這樣無聲無息的躺在了她的面前。
似沉睡,似昏迷。
這時她才發現墨香只穿了褻衣,而且受傷了。
只是他的褻衣是黑色的,看不清楚。不過黑色的褻衣,有夠奇怪的,褻衣一般不都是白色的麼。
晃神中,忽然發現自己被他擁抱的白色衣衫上也已經染滿了猩紅的血跡,今夜究竟怎麼了?如此不太平。
竟然跌跌撞撞的闖進兩個病人。
簡單的替他處理傷口。
墨香的傷勢並不嚴重,右手手臂有一處十五公分左右的刀傷,只是因爲受傷後沒有及時處理流了不少血。至於他爲何倒在了牀上,只是因爲攝入了大量的迷藥。
他的手臂很白,如一段洗淨的素藕,晶瑩白皙。皮膚下,隱約可見青色的血管,緩緩流動。
這種膚色,與他臉上病態的蒼白有些不同,多了一些晶瑩與紅潤。
他一直住在附近的客棧裡,究竟是誰動手傷了他。難道是剛剛那個黑衣人?不像,如今墨香被下了這麼重的迷藥,若是對上那樣的高手恐怕不是受點輕傷的問題了。
墨香的武功在她的印象中是極好的,可那黑衣人驚人的速度與爆發力,也不絕不是泛泛之輩。
墨香所中的迷藥。只是最普通的蒙汗藥,只是份量下的極重。他能支撐到這裡,也全靠他的內力。若是普通人,怕是早沒知覺了。
夜沫將解藥融入溫水,方便昏迷的他喝下,接着毫不客氣的用手撬開他的嘴,用湯勺往裡舀。
平日裡總是調侃自己,似乎想要看自己笑話,如今落在自己手上,還用得着心慈手軟?
想到這,下手越發粗魯。
只是,睡着的墨香要比平時看起來沉寂的多,至少看起來很純善,很儒雅,猶如文質彬彬的江南書生。
不禁去猜想,沒有易容的墨香究竟是何種模樣。
撇開現在所看到的種種假象,只有那雙眼,纔是他的靈魂。他應該是那種看起來邪邪的,壞壞的。就像自己看過的那些小說中所描寫的邪魅男子?
手指不經意的撫向他的面頰,透過一絲微暖。這種微暖,讓夜沫猛然一驚,如觸電般的收回了手。
“夜美人,乘人之危可不好啊。在我熟睡之時撫摸我,是想要非禮我嗎?”輕佻散漫的聲音響起,淡薄的嘴脣微動,右邊的脣角不知覺的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不,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二皮臉究竟有多厚。”夜沫挑眉。絲毫沒有因爲他的調侃改變神色,冷清的如同剛剛那一刻根本不存在。
“也沒多厚,就是比你看的那本《毒經》厚上一點點。”墨香起身,一雙邪氣的眼睛睜開,明亮閃爍,還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魅惑。甚至於,改變了他整個面容的顏色。
這桃花般的雙眸,確實不該長在這樣一張平凡清秀的臉上。
無聊的調侃過後,夜沫淡淡開口:“你,爲什麼會受傷?是誰動的手?”
這次墨香遇襲後直接衝到自己這裡,還問自己有沒有事,可見他已經知道是何人下的手。
難道是張家?
上次的陷害沒有成功,仍不死心?
若真是如此,只怕是自己連累了墨香。
看着夜沫微微皺起的眉毛,墨香輕笑,調侃的說道:“幾隻爬蟲而已,何必在意。”
“是張家嗎?”夜沫還是問出了口。
“或許是,或許不是。”墨香佯裝認真的說道,給出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你不清楚?”
“一上來就招呼迷藥,難道還厚道的告訴我自己是誰?方便我以後報仇?然後,你砍我一刀,我刺你一劍?不過是幾個不入流的小混混。”
“……謝謝。”
“謝什麼,……說不定是哪個被我迷惑的富家千金,因愛生恨,追殺而來。”墨香調侃道,聲音一如往日充滿戲謔,還帶一絲好似情聖般的自豪。
“……”
夜沫不語。
她是清楚的,若真的與自己無關,他就不會立刻來這裡。也不會說出“還好,你沒事。”這次的事,必定是張家所爲。
墨香看着夜沫若有所思,不再言語。
其實在他遇襲的時候,就聽見他們說只有解決自己纔好對付夜沫,也說出了指使之人就是張文博。只可惜,他們也太小看自己了,即使意識迷離,他們也不是自己的對手。
這次他意外的下了狠手,將那些張家派來的殺手全部滅口。
他做了什麼?是對是錯,是故意爲之還是發乎於情,真的已經分不清楚了。
“你殺了他們?”夜沫兀自問道。
墨香一滯,立刻脣角帶笑的說道:“沒有,怎麼會。何必跟他們一般見識,我一亮武功,他們便嚇得屁滾尿流了。”
他是殺了他們,可是他爲什麼不想要她知道?爲什麼要隨口說出這樣的謊?
夜沫見他神色如同胡鬧般,沒有一絲殺意,也就沒再繼續詢問。
她不是聖母,亦不會有想要寬恕所有人的意念,若他真殺了他們她也不會說些什麼。畢竟有些時候就是如此,你不殺他,他便要殺你。
墨香翻身起牀,準備離開。
“要走?你身上有傷。”夜沫叫住他,眼神看向他還包着白布的手臂。
“一點小傷而已,不然呢?難道讓明日早晨來看病的病人看見我夜宿沫館?我可什麼都沒來得及做呢,現在讓我擔上這樣的罪名,也太虧了吧。”
夜沫:“……”
墨香挑眉,繼而說道:“或者,夜美人想要留我下來做些什麼?”
“你可以走了。”
“是嗎,我好生失望啊!”墨香笑着轉身,嘴上雖這樣說,卻沒有要賴在這裡的意思。
“等等。”夜沫叫住他。
“嗯?後悔了?我倒是可以隨時爲夜美人獻身的,只是如今身上有傷。還望美人憐惜點在下哦……”墨香回眸一笑,眼睛裡的光輝充滿曖昧極致的蠱惑,讓人忽略了那雙清秀的臉,只看見那雙風情萬種的眼眸。
“櫃子裡有件黑色的披風。”夜沫淡淡開口,刻意避開那雙在黑夜裡充滿蠱惑的眼。
“嗯。”墨香微楞後輕聲應下,意外的沒有多說別的廢話,只是將那件披風緊緊的披在身上,消失在黑夜。
他現在倒是真的想留下來了。
不過可惜,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比如說,毀屍滅跡?再比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