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黑色

黑色

展翼離開安全中心後,並沒有直接驅車趕往超市所在地,而是去了一趟別處——墓園。

經過很多年,人類的壽命延長了,死亡漸漸變成了一件隆重的事情,很多人期盼着死亡,特別是擁有永生的血族。

墓葬在如今,被分爲兩種形式,一種是土葬,一種是水葬,火葬已經完全取消,除非死者有特殊要求,不然屍體將會被放進特定的冰棺內,永久封存。

展翼來到的是本區的墓葬區,兩座並排建造在一起的宮殿,十分雄偉,一座是黑色的石頭建築,一座是晶瑩剔透的玻璃建築,一黑一白就並排在山坡上,因爲選擇了特殊的角度,所以每一次日升日落,都會在兩座建築狹長的夾縫中,投射出七彩的射光,完全符合“死亡”這兩個字的炫彩奪目,從哪裡來,回那裡去,輪迴不止。

水晶宮門口有一個小型的花卉自動售賣機,展翼伸手,並沒有挑白色的百合,也沒有挑淡色的玫瑰,而是抽出了兩支十分醒目的金黃色跳舞蘭。柔軟的花枝被展翼夾在兩指之間,手隨意垂在身側,仍憑金色的花朵如同舞動的蝴蝶一樣輕輕搖擺,在拂動的黑色風衣映襯下,生機勃勃,在墓園顯得十分突兀。

推開水晶宮的大門,全鏡面的內部結構,在一剎那日光的奇襲下,產生了一道長長的、流動的光斑,一直往前飛快躍動。

展翼隨手關上玻璃門,單手拿着跳舞蘭,單手習慣地插在褲兜裡,邁着兩條長腿,不緊不慢地穿過長長的鏡面走廊,四周圍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鏡面投影了他的身形,無論哪一面,都無與倫比的完美……完美,是展翼從小到大聽到耳朵出繭的形容詞。

這個時代,完美已經不再是那麼稀奇的事情,血族、人類,誰都可以完美,可這世上,從來沒什麼完整是美的。

很快走到了走廊的勁頭,展翼停在一扇玻璃門前。

玻璃門上,有一朵冰晶形成的花朵,跳舞蘭的形狀,展翼伸手輕輕摸索了一下那朵蘭花,隨後將手掌按在門邊的指紋識別器上。

很快,玻璃門打開,一股寒氣和一股水汽襲來,帶着蘭花幽淡的香味。

展翼原本就很安靜,推開門的瞬間,更加沉靜了幾分,走進門內,房間之中空無一物,只有地面的玻璃之下,湛藍色的海水緩緩流動。在海水深處,有一個方形的水晶棺材,棺木內躺着一個人。

海水應該很深,棺材也是冰的,四周圍很冷,距離也很遙遠,但無法遮掩棺中人的完美。

展翼緩緩蹲下,將之前那支已經有些凋謝的蝴蝶蘭拿起來,又將手中新鮮豔麗的花朵放在玻璃地面上,隔着深深的海水,似乎是放在棺中人的手裡。

緩緩站起來,展翼沉默不語。

這樣站了很久,展翼伸起手,手背輕輕擦過臉側,白而細長的手指在眼前晃過,這樣一個動作做得自然,卻是意義不明。乍看起來,就像是小孩子擡手抹掉腮邊的眼淚,然而……展翼並沒有哭,臉上甚至連表情都沒有,更沒有任何的稚氣。

離開房間關上門,展翼雙手插兜,低着頭往水晶宮外走,隱隱的,在沉寂之中,帶出一種詭異的怨恨,展翼出門上了飛行器,舉手投足,多了一層淡淡的憤怒。

飛行器向超市的方向飛過去,展翼離開,沒注意到黑色宮殿的尖頂上,蹲着一個白色身影。

白羽站在高處看着展翼的一舉一動,好奇起來——水晶宮裡面的會是誰呢?

輕輕鬆鬆下了屋頂,白羽也順手拿了一支跳舞蘭,溜達進水晶宮裡,手指輕輕觸摸鏡面,讚歎着鏡中自己的倒影是如此完美,白羽感覺着展翼留下的淡淡氣息往前走。展翼是個很特殊的存在,特別對於白血族這種高等生物來說,黑劫的血液會在空氣之中留下一種如同蜜糖一樣的清香,十分好辨別,也很有吸引力。

到了那扇玻璃門前,白羽盯着門上的指紋識別系統看了起來。

似乎沒什麼辦法進去,不過白羽可不想放棄,這附近沒理由沒人管理,於是……他仰起臉,“有沒有人啊?”

果然,連着呼喚了兩聲,就看到一個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急匆匆跑過來,“什麼事啊?”

白羽瞄了一眼,是個紅血族,於是輕輕敲了敲玻璃門,“我要進去。”

“呃……”中年人上下打量了一下白羽,結結巴巴說,“這裡是私人的墓地,沒有展先生的允許不可以開門的。”

白羽聽到“墓地”兩個字,倒是有些意外,不過也沒怎麼表現出來,而是沉下臉,淡紫色的雙眸聚集起了一點點深紅,盯着那人看,“我說了,開門讓我進去。”

果然,強大血統產生的震懾力,讓這個小血族手忙腳亂就幫忙打開了房間的大門,還不忘囑咐,“你別弄髒啊,展先生會殺人的。”

白羽有些好奇,就問,“裡邊埋的是誰?”

中年人猶豫了一下,還是回答,“應該是展先生的母親。”

白羽微微一愣,倒是有些遲疑,要不要進去看看?

伸手輕輕一拍那血族的肩膀,低聲道,“別跟人說我來過,當然包括展翼。”

“是……是的!”中年人一個勁點頭,被白羽看得雙腿發軟,找急忙慌就跑了。

白羽最終,還是走進了那個空房間。

他第一次進這種海水墓地,也找不到棺材在哪兒,想着好歹找個墓碑,最好上邊還有照片,可以看一下展翼他媽媽長什麼樣子,應該是個大美人吧?

地面上的跳舞蘭吸引了白羽,他俯身望下去……就見在湛藍色的深海之中,一張水晶棺材靜靜臥在海底的白色細沙之中。水中有一種金黃色的小魚,似乎是幫着吃浮游生物,保持海水和棺材潔淨的,形狀與跳舞蘭十分相似,在水晶棺周圍遊動,彷彿落葉又彷彿蝴蝶,很是美妙。

白羽靜靜地低頭看着水晶棺裡的人。

棺材裡一個穿着雪白色長裙的女人,好年輕,大概只有二十多歲,靜靜地閉着眼睛,滿頭淡蜜色的長髮打着柔和的卷,眉宇間,與展翼有接近七分的相似。畢竟是個女人,展翼美貌之中至少還帶點帥氣,這棺材裡的人,則是隻剩下滿滿的美貌。

白羽摸着下巴端詳了起來——沒理由人類會長得那麼漂亮,是個混血麼?但是離得太遠,聞不到味道也看不到雙眼,無從分辨種族。這份美貌的確讓白羽很滿意,不過這位“伯母”很安詳地躺着,神情也很和藹,卻沒有展翼那份驚豔——是親生母親麼?

白羽很難想象是她鑄就了展翼對整個血族的極度仇恨的性格,之前白羽感受展翼的記憶,除了憤怒就是不甘,除了仇恨便是痛苦,可見他童年非常的不幸,孤僻小孩的形成是有原因的,但他本性又似乎很正常,可見是中途遇到的變故。但是有一點,白羽很在意,他在展翼的記憶之中,並沒有找到那種柔軟又溫暖的愛的感覺……

白血族感覺人類的情緒以及記憶,大致都有一定的共同點。仇恨是血紅色的炙熱、痛苦是黑色的清冷、愛情是淡紫色的柔軟、而母愛則是最美的一種存在,那是一種淡黃色的溫和輕柔,就好像手指摸到跳舞蘭柔軟花瓣一樣的感覺。展翼的記憶裡面,並沒有……沒有一絲溫度的童年,才培養出了他冷冽的性格。

越是這樣性格的人,會有仇恨就越奇怪,那是要有多大的刺激!可憐的傢伙。

白羽對着展翼那位美麗又年輕的母親行了大概十分鐘的注目禮,也沒明白展翼是跑來幹嘛的,於是站起來往外走。

出到門口,想起了剛纔展翼神情之中隱隱的憤怒,突然想到——該不會,展翼是來培養情緒的?

……

海森家族的超市附近,開幕儀式正好開始,現場聚集了大批的人,顯得十分熱鬧。

展翼沒有理會是否有不想見到的人,也不迴避不該見到的人,而是徑直往電話中對方指定的大樓頂層走去,此時的時間,距離三點還差兩分鐘。

在三點整,展翼順利到達了頂層。

超市大樓的頂層裝修很豪華,充滿了濃重的復古氣息,傢俱都是紅木的,當然是人工培育的,雕刻的花紋卻是中世紀的,有些中西合璧的感覺,不過挺好看倒是真的。

展翼也沒心情打量四周的裝修,整個頂樓一出電梯就進入了碩大的豪華客廳,有些類似博物館,四周圍陳列着各式各樣的藝術品,大多是雕塑和油畫,卻是沒有人也沒有桌椅擺設。

展翼走向大堂的正中心位置,他注意到,四周圍安裝了監控系統。

走到展覽室的正中央,就見地上有一個圓形的盒子。

展翼微微皺眉,這時……有一個聲音傳來,似乎是通過裝在附近的一個揚聲裝置發出來的,說話的人聲音展翼認得出來,就是剛纔電話裡那人。

“盒子裡的東西是你的,爲了以防萬一,你打開盒子,拿出裡面的東西,然後把武器放進盒子裡。

展翼雙手還在褲兜裡,擡腳輕輕踹了一下那個盒子,盒子蓋被踹開,裡邊是一副警用的金屬智能手銬。

展翼有些想笑,伸手從盒子裡將那副手銬拿出來,擡頭,望向距離自己最近的一處攝像頭,問,“你要我拷自己還是拷別人?”

“呵呵。”笑聲傳來,那人的話語中帶出幾分算計,“當然是拷你。”

展翼單手託着手銬,抽出槍來四周圍看了看。

“我不在房間裡,我沒理由將自己置身危險之中是不是?”那人說話的語調放得溫和了一些,“我讓你拷上自己,也是避免你一會兒談判的時候突然使用暴力。”

展翼將槍放在了盒子裡,蓋上盒子後,一腳踹遠,隨後伸手戴上手銬,“然後?”

隨着展翼話音落下,“嘎吱”一聲傳來……在不遠處,一面掛着油畫的牆壁被打開,一個人走了出來。

出來的人大大出乎展翼的預料,因爲的確是個人類,而且還是最普通的那種人類。

那人大概三十多歲,理着個三七分的油頭,看樣子抹了不少髮蠟,個子不高,身材也有些發福,戴着一副金邊的眼鏡,給人感覺應該是個生意人。

展翼皺眉——這是什麼情況?

“本人和鏡頭裡看真是有很大區別啊,當然了,本人更加俊美。”那人搓着手,腆着臉笑着,“我是代表我主人,來跟你談生意的。”

展翼耐着性子聽,斜身靠在一個十四世紀的古老希臘雕塑上邊,看他,“談什麼?”

“呵呵。”那人再一次笑了起來,“黑劫,果然是魅力非凡的存在。”

“你作爲人類,知道的還不少。”

“主人很器重我,因爲我有些特殊的本事。”那人眉開眼笑的,“自我介紹一下,鄙人叫施密特,是談判專家,基本什麼生意都能談成。”

展翼也不跟他耍嘴皮子,無所謂地看他,那意思——那就談吧!

“很簡單,海森家族想僱你做事。”

對方一句話說完,展翼眨了眨眼,雙手雖然拷在一起,不過還是伸起來,空出一根手指優雅地掏了掏耳朵,“你說什麼?”

“海森家組想僱用你。”

展翼算是聽清楚了,有些啼笑皆非,“僱我幹什麼?”

“想僱用你做私人顧問,幫着尋找一樣東西。”施密特壓低聲音,“我們可以秘密合作,條件你開!”

展翼想了想,“找什麼?”

“要你答應了纔可以透露。”

展翼很爽快地點頭,“那我答應了,說吧,找什麼?”

施密特倒是有些措手不及,看着展翼,“你……答應了?”

展翼皺眉,“你很囉嗦,談判專家。”

“找……聖盃。”

展翼點了點頭,“原來是找聖盃,那我不感興趣。“

“呃,可你剛纔說答應幫忙……”

展翼伸手輕輕打開手腕上的手銬,“你主人既然是血族,那我就是在跟血族談判,對血族我向來不講信用。”

施密特後退了半步,你怎麼打開手銬的……

展翼瀟灑地掀開一側風衣,將手銬掛在腰間,“用自己的手銬銬不就行了,我是警察,自然也有手銬,我還有鑰匙。”

施密特張了張嘴,蹲下去將腳邊的盒子打開,發現裡邊有完整一副手銬,卻是沒有□□。

“咔噠”一聲傳來。

施密特擡起頭,展翼手中槍的槍口已經輕輕頂住他的額頭,他冷汗就下來了。

“這槍可以殺赤魎,也可以殺血族,更可以殺人類。”展翼輕輕敲了敲他的腦門,“去叫你主人出來,我不和小嘍囉談條件。”

隨着展翼的話音落下,就聽到“啪”一聲,四周圍突然一片漆黑,還有接踵而至的“咔噠咔噠”聲,似乎是所有的牆壁大門都鎖上了。

“嘿嘿……”

展翼感覺有一隻手順着□□爬上了自己的手腕,手指頭冰冷,就往後撤了一步。

同時,他感覺身邊有氣息,帶着一種陰冷還有一點點血腥氣。

一個陰森的聲音響起,“人類眼睛的結構和血族是不一樣的,在絕對黑暗裡,人類根本看不到東西,血族卻可以……”

話沒說完,就聽一聲槍響。

隨後子彈船頭皮囊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接着就是慘叫聲。

展翼聽着聲音分辨出位置,擡手又接着機槍,最後就聽到落荒而逃的聲音,於是他順着聲音走了過去,卻感覺到身後有動靜,一低頭……

一陣風從頭頂過去。

“在看不見的情況下,你要如何對付血族的偷襲呢?”

這時,另一個聲音傳來,是通過傳聲器,聲音有些沙啞,帶着濃濃的興味,展昭心中微動,似乎在哪兒聽過。

“我很想欣賞一下,你好好表現啊……”

隨後,展翼就感覺四周圍站滿了人,在黑暗的空氣之中,有血腥味在滿眼,刺激着他的神經,可憎的血族,和他一起身處黑暗,夜色讓人憤怒,血色,是用來襯托夜色的最好點綴,這一直是血族的家訓。

展翼收起槍,抽出一把黑色的狹長刀柄來,按下按鈕,薄而尖利的長刀應聲而出,夜色,也是血色的歸宿,不二之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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