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橙坐下之後, 女人就把手機倒扣着放在一邊，時不時地瞄他兩眼。
他也沒再東張西望，埋頭安安靜靜地吃飯。
過了一會兒, 女人終於放鬆警惕, 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挑菜吃。
周圍的護士們嘰嘰喳喳地聊天, 氛圍很鬆散。
葉橙趁她不注意, 打開了手機響鈴。在聽見響了幾聲的時候, 將手機貼在耳邊，邊夾菜邊打電話道：“喂，叔叔, 找我幹嘛？”
他的語氣懶洋洋的，帶着一種富家公子特有的散漫。
女人不動聲色地擡眸看了看他。
葉橙笑着自言自語道：“現在去酒吧？得了吧, 我在青山等我媽體檢結束呢……你還是別來了, 被我媽看見就完了……我不知道, 這裡好像打不到車吧，是司機送我們過來的……好啊, 下週可以去。什麼，遊艇派對？是你上個月剛買的那艘遊艇嗎？”
女人的眼睛敏銳地亮了起來。
這小子看起來深藏不露，眼底帶着與生俱來的傲氣，這種做派她見的多了，是裝都裝不出來的。他說話的時候表現的稀鬆平常, 好像在他眼裡, 買個遊艇和買個玩具車沒什麼區別。
“那你可不能告訴我媽, 不然我就死定了……哈哈哈哈, 介紹我同學給你認識, 你確定？我那些同學年紀都太小了，你每次都嫌不夠味……哦對, 我都忘了，你喜歡長相清冷點的。”
說着，葉橙狀似不經意地用眼睛掃過她。
女人的視線迅速轉移開來，繼續吃飯。長相清冷，和她倒是有幾分相像。她不笑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的確是冷豔風的，雖然一開口就low了幾個度。
這也是她當初爲什麼能把陸堯山騙的七葷八素，讓他堅定不移地認爲，她是個不愛財的清高女人。
葉橙笑得愈發明顯，“行行行，我期待你給我找個嬸嬸回來。先不說了，我吃完飯還要去拿我媽的報告。”
他掛了電話，隨意塞了幾口飯，忽然問女人道：“姐姐，你知道從這裡回市區的公交車幾點停運嗎？”
女人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支着下巴端詳着他：“怎麼，小弟弟，你這是要揹着你媽媽，偷偷跑去夜店玩兒？”
她說話帶着自來熟的口氣，毫不掩飾剛纔聽到了他和他叔叔的對話。
葉橙的臉迅速漲紅了，手也不自覺地握緊筷子。
她發現了這一點，於是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來。
“你真是個小少爺吧，還坐公交車呢，你知道從這裡坐公交回市區要多久嗎？中途還要轉好幾次。”女人嗔怪地說道，“等你坐上公交再回去，你叔叔的局都要結束了。”
葉橙不好意思地說：“我……我沒坐過公交，不太清楚。”
女人的眼睛轉了轉，誘.哄道：“你要是真想回去的話，我可以捎上你，我今天開車過來的。”
葉橙面露猶豫：“我們都不認識，會不會太麻煩姐姐你了？”
他一口一個“姐姐”，叫的順暢無比，女人笑得眼睛都彎了，“哪裡麻煩了，一點都不麻煩，姐姐就喜歡長得好看還嘴甜的。我還可以把你送到夜店門口，一看你這樣就是不經常泡吧的，萬一迷路被拐走就不好了。”
“那……謝謝姐姐。”葉橙高興道，“不過我得跟我媽說一聲，要不我們九點鐘在停車場見？”
女人衝他眨了眨眼睛：“好，我懂的。”
葉橙說：“我加你個微信可以嗎？”
“當然可以。”女人拿起手機跟他互相掃碼加好友。
葉橙沒吃幾口，就藉口要應付媽媽，從餐廳的另一邊溜去找孟黎了。
孟黎問他去哪裡了，爲什麼現在纔回來。他說自己身體不太舒服，剛纔去拉肚子了，現在還有點想吐。孟黎一聽，也沒心思吃飯了，趕緊起身陪他去療養院的醫務室。
這裡的醫生都是青山醫院過來的，操作很是專業。一番檢查之後，判斷他可能是腸胃炎，建議去醫院做進一步檢查。
葉橙趁機說自己想回白澤，順便去醫院看看，他很抱歉地表示不能留在這裡過夜了。
孟黎又心疼又着急，埋怨道：“你這傻孩子，不舒服早該告訴我了，還大老遠地跟我來這裡。我還是陪你一起回去吧，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不用了，我剛纔打電話給我朋友，他現在已經在來的路上了。”葉橙捂着肚子虛弱道，“阿姨，你在這裡好好休息，不然陸瀟又要生氣了。”
孟黎這才勉強作罷。
葉橙把她送回房間，她一再叮囑到家了要給她發消息，葉橙應了幾聲，然後找了個角落，打電話跟陸瀟說了這件事。
他在電話裡言簡意賅地描述了一下，迅速地問道：“你有沒有認識的長輩，讓他去酒吧街門口陪我演場戲。”
陸瀟靜默了幾秒，說：“有，我表叔現在可能就在酒吧。”
他想了想，又說：“這樣真能行得通？”
“行不通就再換一個方法，不試白不試。”葉橙果斷地說，“我看人很準的，尤其是這種撈女。”
撈女，顧名思義，指那些願意爲了金錢出賣自己的身體的人。葉橙接觸過很多男男女女，混跡夜場的女人當中，除了獨立有爲的女強人，靠家裡靠父母的小公主之外，大部分都是來釣金.主的撈女。
陸瀟凝重道：“不管怎麼樣，這次都要謝謝你。還有，一定注意安全，我會去酒吧街等你。”
葉橙故作輕鬆地安撫他：“我一個男的還怕被她怎麼樣嗎，對了，你家裡排查過了嗎？”
“查過了，沒有其他設備。”陸瀟的聲音緊了緊，沉聲道，“他純粹是爲了報復我媽。”
葉橙心裡一陣發毛，對他說道：“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讓叔叔認清這個女人的真面目，他和阿姨的事情，旁人也不好多插手。”
陸瀟低低地“嗯”了一聲，又叮囑了一遍：“到市區了就給我發消息，知道嗎？”
“知道，別擔心。”葉橙輕輕地說。
他從療養院出來，去了停車場。
女人已經站在車邊等待許久了，她開了一輛白色豐田，打開車門衝他招了招手，“弟弟，這邊。”
葉橙走過去，微微笑道：“剛纔沒仔細看，姐姐的腿真長，遠看還以爲是女大學生。”
“哎喲，你這小嘴是抹了蜜吧。”
女人笑得合不攏嘴，對他拋了個媚眼道，“快上車。”
從青山開車回久隆，大約要一個多小時。
路上葉橙一直在和她聊天，他說話有距離感卻不失恭維，總能恰到好處地吹捧她，因此從她嘴裡套到了不少信息。
比如她叫夏晚晴，今年三十六，單身沒有孩子，經營一家小的服裝公司。
除了名字跟陸瀟說得一樣，其他情況不知道真假。
像她們這種混社會的女人，遇到十個人能說出十種身份來，張嘴幾乎沒有真話。
葉橙爲了以防萬一，全程開着手機錄音。
夏晚晴明裡暗裡地暗示自己空窗很久了，很羨慕他們這個年紀的孩子，可以隨心所欲的談戀愛。葉橙只是笑笑不說話，並沒有急不可耐地表示什麼。
然而夏晚晴對他更滿意了。
只有放長線，才能釣大魚。
周圍的夜景逐漸從荒涼無比變得燈紅酒綠起來，沒過多久，他們就到了酒吧街附近。
夏晚晴感慨道：“好久沒和別人聊得這麼開心了，得虧小橙你才十八歲，不然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小心思了。”
她說到最後一句，笑得花枝亂顫。
這種看似開玩笑，實則曖昧橫生的語調，是一個愛廣撒網的女人最擅長的。
葉橙很配合地表現出害羞，“姐姐這麼漂亮，追你的人應該很多吧。”
夏晚晴立即說道：“你可別提了，一個追我的都沒有，你要是有什麼單身的哥哥或者叔叔，可以介紹給我呀。”
“就怕姐姐看不上他們。”葉橙說。
夏晚晴被誇得更開心了。
前面就是酒吧廣場，她的眼神四處搜索，問道：“是這裡嗎，你叔叔呢？”
葉橙也不知道他“叔叔”在哪裡，頓時有點尷尬。
車停了下來，兩人開門下車。
葉橙感到有點不安，生怕陸瀟的表叔找不到自己。他上輩子沒有見過陸家那邊的表親，每次家族宴會人都很多，除了那兩個大伯和三叔之外，其他人都沒什麼交集。
正在躊躇之間，忽然有個高高的人影走了過來。
那個男人實在是太顯眼，兩人一起轉頭看了過去。
他穿了件黑色真絲襯衫，領口的扣子騷包地解開了三顆，隱隱露出白皙的胸膛。那張臉長得更是相當出衆，尖下巴桃花眼，陸家祖傳的高鼻樑，嘴角帶着一絲玩世不恭的笑意。
“這不是我的小侄子嗎！好久不見。”男人迎了上來，隨手把葉橙攬入懷裡。
他比葉橙高了兩公分左右，身材是標準的倒三角，一看就很熱衷健身。
“叔叔，你來了。”葉橙猝不及防地被他拉過去，不自在地叫了一聲。
夏晚晴眼睛都直了。
她本以爲葉橙的口中的叔叔會是個四、五十歲，挺着啤酒肚還禿頂的老男人，畢竟她的客戶有一半都是這種人。
可萬萬沒想到，居然這麼年輕這麼帥。
這纔是真正的鑽石王老五！
男人彬彬有禮地對她伸出手道，“你好，謝謝你送我侄子過來，我姓陸，叫陸佔陽。”
夏晚晴驚喜地將手伸給他，矜持地做了自我介紹。
陸佔陽對她勾起脣角，握着她的手維持了幾秒，這才慢慢地鬆開。
“夏小姐人真善良，萍水相逢也能這麼不嫌麻煩。”陸佔陽壓低聲音說道，“不知道我能否加你個聯繫方式，日後請你吃個便飯作爲感謝呢？”
他的嗓音跟陸瀟有點像，都是偏低沉的，但腔調比陸瀟勾人得多。
夏晚晴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加了他聯繫方式之後，和他寒暄了幾句，這纔對葉橙揮揮手離開了。
全程葉橙都把自己當成透明人，在旁邊看着兩個人你來我往。
她剛開車走，葉橙忍不住道：“就這麼讓她走了？”
陸佔陽低頭看了看他，輕笑着說：“別心急，第一次見面就迫不及待的話，她會起疑的。”
溫熱的呼吸拂過耳邊，葉橙這才察覺他們貼得太近了。
他剛想退開一步，就被一隻手往旁邊拉了一把。
葉橙差點沒站穩，肩膀撞在了一個結實的胸口處。
頭頂傳來陸瀟冷冰冰的聲音，“你演戲就演戲，離他遠點。”
陸佔陽瞬間大笑了起來，“我就說你怎麼這麼緊張，大晚上把我叫來這裡，這是你那個小男朋友吧。”
陸瀟立刻拉下臉道：“你管的可真多。”
“你小子翅膀石更了，叔叔關心你一下都不行了？”陸佔陽說。
陸瀟搭住葉橙的肩膀，挑眉道：“是我男朋友，怎樣？”
葉橙差點驚掉下巴，他居然就這麼出櫃了？！
不管怎麼說，陸佔陽應該也是個長輩吧……
“我操，老陸要是知道的話一準氣死了。”陸佔陽誇張道，“你怎麼說彎就彎了？我明明記得你小時候還跟我說，你喜歡你們小區一個女孩子來着……”
陸瀟慌忙打斷他：“你繼續去喝酒吧，我們先走了，有消息隨時聯繫我。”
說罷，牽着葉橙轉身就走。
陸佔陽在身後喊道，“不喝一杯嗎？媽的，利用完了就扔，你就是這樣尊老愛幼的？”
葉橙被他拉着走了幾步，後面的聲音逐漸消失。
他好奇地問道：“你叔叔知道我們的關係，真的沒事嗎？”
“沒事，因爲他自己也是彎的。”陸瀟輕描淡寫地說，“他見到我爸媽就躲得八尺遠，生怕他們覺得是他把我帶壞的。老一輩的更不待見他，說他傷風敗俗。”
葉橙不禁道：“就因爲他是同.性.戀？”
陸瀟搖了搖頭，“不僅是因爲這個，他手裡有一家娛樂公司，跟那些小藝人的關係……很複雜，私生活向來比較混亂。”
葉橙明白了，原來又是個浪子。
“我還有個問題。”他說。
陸瀟看了他一眼，“你好像對他很好奇。”
葉橙問：“你吃醋了？”
陸瀟鬆開他的手，沒好氣地說：“他剛纔那麼摟着你，我不該吃醋？”
他現在是正牌男友，這個醋可以說是吃的坦坦蕩蕩，理直氣壯。
葉橙說：“該。所以我也想問問你，你小時候還喜歡過女孩子？這話我不止聽一個人說過了。”
陸佔陽說過，孟黎說過，老爺子也說過。
他抱着手臂審視着陸瀟，一副“我看你怎麼解釋”的表情。
陸瀟張了張嘴，啞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