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牙領主比馬文預想的還多忍耐了一會。
就在火槍射程之外,大炮射程之內的距離,聯軍的戰士停下了腳步。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暫時籠罩了戰場。這是兩軍交戰之前最後一點時間,雙方的指揮官都藉着這個最後的機會仔細打量對方的陣型和兵力情況。
薄霧依然沒有褪去,霧氣遮掩了雙方陣列的後半部分,使得彼此都難以分辨對方的二線兵力配置,哪怕像馬文這樣腳踏魔盤飛到高處的也不例外。不過至少第一線還是能看得清楚的。
眼前的情況讓他心裡情不自禁的咯噔了一下。
艾修魯法特佈置在自己的右翼——也就是面對着混沌軍團的左翼,血牙領主親自率領的精銳部隊面前的——的只是一個普通的長矛兵方陣。當然,哪怕是普通的長矛兵,數量夠多的也行,問題是這一支部隊的陣列並不厚實,也不密集。
雖然還沒有交戰,但是馬文哪怕用腳趾頭也能知道,這種程度的部隊在血牙領主面前不會比一張紙好多少。只要一輪衝鋒,混沌的精銳就能撕裂,甚至切碎面前的敵人。
那麼,是艾修魯法特第一線的部隊只是一個誘餌?精銳部隊全部放在二線,藉助霧氣潛伏着準備出擊?
情況看上去也不怎麼對頭。因爲列陣在馬文正前方的(,是南方人步兵中的精銳:巨劍兵。一眼就能看出,他們的數量或許也不是特別多,但是隊形嚴整,明顯要比邊上的長矛兵強上很多。在他們中間,混雜着大量的火槍手和弓弩手。
而軍隊中最精銳的部隊,那些連人帶馬都身披鎧甲的重裝騎士,則被佈置在左翼,面對的正是混沌最薄弱的部隊。作爲一個活的夠長久的混沌領主,馬文是很清楚這些重裝騎士在戰場上的威力的。可以說,這些騎士是真正能夠讓悍不畏死的混沌戰士感覺到威脅的部隊。當騎士們排成方陣,宛如鋼鐵牆壁一樣,發動排山倒海一樣的攻勢的時候,哪怕是精銳的混沌軍團也很難應付。
這種情況讓馬文略微有些迷惑。他已經將混沌軍團的兵力佈置和戰術安排幾乎全盤告訴艾修魯法特,爲什麼對方還會布出這種陣型來?其實戰爭在某種意義上和賭博類似,假如能清楚的看見對方的底牌牌,那麼實際上就等於基本不會輸了——除非是雙方的牌面大小實在相差懸殊。
但是,馬文很清楚,這場會戰雙方實力是大體相等的。其實某種意義上,南方人還佔據着一些優勢,這主要是因爲混沌軍團的騎兵所佔比例不多,而且都是輕騎兵爲主,而南方人的軍隊中,卻有相當數量的重裝騎士。這意味着混沌軍團缺乏剋制重裝騎士的能力,只能用步兵硬扛——當然,對於混沌精銳部隊來說,這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他心中突然想到一個糟糕的念頭,或許艾修魯法特不信任他。不,艾修魯法特沒有不信任他的理由……等等……有可能的。關鍵就在於猩紅斑!沒錯,艾修魯法特雖然得了重病,但是他可能——或許從某個教會祭司嘴裡,或許從某個被俘虜卻沒有被殺掉的混沌信徒嘴裡——知道猩紅斑是無藥可救的。如此一來,他就會質疑馬文所告知他的所有信息……
糟糕……太糟糕了……馬文突然之間意識到自己思路不慎。那個艾修魯法特本來就相當的桀驁不馴,當初也是靠着羅金的事情硬逼着他妥協的……
當一個不怕死(因爲反正馬上要死了)的人蓄謀報復的時候,事情就恐怕會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事實上,任何世界,任何文明,任何種族,這種類型的人都是最可怕的。大部分文明之中都存在着類似“橫的怕不要命的”這個意思的諺語。比方說神武精靈們,雖然他們擁有大量的財富,但是人類卻對精靈一族從來不敢招惹(真有不長眼的基本上也都自己找死了)。這關鍵就在於神武精靈在戰場上那種出自冷酷天性的悍不畏死,一支精靈軍隊常常不需要額外的激勵就能做到哪怕全員陣亡也不會後退半步,這種堅韌和頑強足以讓任何敵人望而生畏。
由於馬文乘坐魔盤的緣故,他臉色的變化並沒有被任何人察覺。無人發現這位奸奇巫師面色鐵青,咬牙切齒。
事實上也已經無人關注奸奇巫師的情況。此時此刻,戰鬥爆發之前的那種冷冽逼人的氣息已經籠罩了所有的人。兩軍對陣,整個戰場卻鴉雀無聲。
一名傳令兵趕來,帶來了血牙領主的命令:血牙領主要求巫師們立刻使用魔法。
“你回稟一下,”馬文降落下來,答覆那位傳令兵。“現在魔法之風流動極其混亂,這種情況下之下施法的難度很大。”
通常這句話足以對付大部分情況,但是這位傳令兵明顯是得到了血牙領主的授意。他冷冷的看着馬文,問道:“那麼什麼時候能開始?”
“五分鐘!”馬文衡量了一下,他知道這個謊言拖延不了太長的時間。因爲混沌軍團中的施法者不僅僅是他們,還有其他的一些。除此之外,對面陣營裡,那些教會的祭司們也會用實際行動來揭露他的謊言。“最多也不過五六分鐘。”
當然,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他說的也不是謊話,至少不是全然的謊言。此時的魔法之風確實相對紊亂,施法有相當的困難,出錯的風險遠比正常時候要大——但真正的混沌巫師例外。奸奇的謊言總是夾雜在真實之中。
傳令兵離開,就在馬文琢磨着自己下一步究竟該如何行動的時候,一聲巨響打破了戰場的寂靜。
南方人開炮了。
這一聲炮響彷彿就像一個信號。下一瞬間,兩軍戰士不約而同的發出了戰鬥的怒吼聲。接着,兩支軍隊同時開始向前移動。
更多的炮彈轟來,巨大的實心炮彈在人羣中翻滾,跳躍,開闢出一條條由血肉組成的通道。不過這些傷亡對於如此數量的混沌軍團而言,只是微不足道傷亡。假如它發揮了什麼作用的話,那只是進一步刺激了混沌戰士嗜血的戰鬥慾望。
馬文暫時鬆了口氣。他知道血牙領主已經帶隊衝上第一線。此時此刻,他已經沒有閒工夫來關心後方魔法師的情況了。很多人看不起這種衝殺在第一線的指揮方式,認爲這種方式粗野而毫無價值,有人甚至將這種方法稱爲“無腦豬突”。誰都聽得出來,這是一個飽含輕蔑和侮辱之意的稱呼。
但是實際上,“無腦豬突”這種稱呼或許在輕蔑之餘,還有更多的嫉恨在內。無數次實戰的勝負說明這種戰術並無毫無可取。正是有了將軍的親自統帥,第一線部隊的戰鬥力得到很大的增強。在恐虐的領主親自上戰場的時候,他總是能在前線發揮巨大的作用。無腦豬突的效果是如此的驚人,以至於常常出現這樣的情況:在這種絕對的爆發力面前,各種陷阱和智謀反而成了毫無價值的小花招。
眼前的一切正如血牙領主之前佈置的。混沌軍團的指揮官雖然在戰呼聲中出擊,但是整體卻也能依照血牙領主的佈置行事。血牙領主親自率領的左翼前進速度最快,而中央速度較慢,右翼則只是象徵性的緩步前進。很快,混沌軍團的戰線形成了一道斜線。真正留在原地不動的,反而是馬文這幫魔法師。
對方的情況也一樣。在爆發出戰呼之後,聯軍也開始了進攻。他們的戰術某種意義上也就是混沌軍團的翻版。聯軍右翼的長矛兵幾乎沒有前進,而是原地收緊陣線,支起長矛,準備迎擊敵人兇猛的衝鋒。而聯軍中央的巨劍兵則以緩步前進,擺出一副主要爲了保護遠程部隊,而不是主動求戰的架勢來。而聯軍左翼的騎士們,則開始緩步前進。騎士的衝鋒總是這樣,從緩步轉爲快步,然後從快步變成疾馳,理想情況下,他們衝到敵人面前的時候正值速度加到最快的時候。這種情況下,人和馬的衝擊力協同一致加到騎槍之上,會產生可怕的殺傷力,沒有任何盔甲和盾牌能夠抵擋這種狀態下騎槍的正面刺殺。哪怕混沌戰士都常常在這種可怕的鋼鐵洪流面前崩潰。
整個戰場上,已經形成了斜線對斜線的佈局。雙方的精銳都針對着敵人薄弱的一翼。原先血牙領主的構思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毫無疑問,現在戰鬥的勝負取決於誰的精銳部隊能首先擊破正面之敵,然後及時增援友軍。如果血牙領主能夠先一步擊潰長矛兵,那麼他就可以以席捲之勢從側翼猛擊敵人缺乏掩護的火槍手和弓弩手,從而一舉奠定勝機。相反的,如果艾修魯法特的騎士方陣能夠先一步擊潰正面之敵,那麼他就能夠用騎兵衝擊迂迴敵人側後,讓混沌軍團再無翻身的機會。
後方的馬文反而鎮定下來了。事情雖然不利,但是對他而言,一切還沒有絕望。不管是艾修魯法特還是血牙領主都十分可惡,不管死掉哪個都是好事——當然兩個一起同歸於盡就更完美了。他還有機會,這場會戰,對於別人而言可能是關係到了一切,但是對他而言,還不是最後一步。
這份冷靜反而讓他察覺到了一些古怪的倪端。他早就對雙方的兵力瞭如指掌,但是此時此刻,艾修魯法特列出的部隊……好像數量沒有預想中的那麼多?
軍隊的數量可以用一種很簡單方式判斷出來:陣型的寬度。若無地形限制,越多的軍隊就佔據越大的寬度。馬文知道艾修魯法特的兵力大概超過血牙領主三分之一。這種情況下通常意味着他的戰線也要比血牙領主寬很多——哪怕他保留着一支預備隊以防萬一,陣型也同樣要比混沌軍團的戰線要寬。
但是現在雙方的戰線卻差不多相等。這意味着要麼艾修魯法特佈下的陣型特別厚實,要麼他此時留在手中尚未投入戰場的軍隊遠比正常的預備隊多。前者是很容易觀察到的,所以馬文認爲理由是後者。
嗯……也許情況沒那麼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