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酒店的老闆姓管,大號叫作“小牛”,沒發跡前是專門在外頭幫各個養豬場到飯店食堂去收潲水,輾轉各個飯店積年後,心思縝密的他把各個飯店中的流程爛熟於心,於是跟着改革的春風,也開了家飯店,說來也奇怪,雖然是後起,但是整個城西地面楞是沒人做的過他。很多同行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什麼原因捏?
在一次同行的聚會中,管老闆幾杯黃酒一下肚,便忍不住誇起了海口:咱的店就是搬到大上海,也能一樣出類拔萃!包賺不賠!同行們這個心思已經嘀咕了好久,正好“一滴水落入油瓶”,湊到話頭上,於是便紛紛停下筷子,認認真真問道:這是爲什麼??
看到大家認真的樣子,管老闆酒也醒了一半,死也沒開口。酒席嗎也因此不歡而散。“雨天的泥人兒是晴天做的”,這事也沒瞞住,後來這事的內幕漸漸地就傳開了,原來他的生意好的原因就是:他的老婆是來陪酒的,所謂陪酒,就是坐在客人大腿上,陪你喝酒的意思。餘下種種小動作,恕不一一交代。彼時不同今日,風氣尚處於半開化狀態,若是現在,弄個半老徐娘豈不讓人笑脫大牙!同行們知道內幕後,罵孃的有之,羨慕的有之,不屑的有之,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至那以後,很多人開始和他學起來,也開始搞這個讓自家堂客陪人喝酒的勾當,因爲是自家老婆,就是公安曉得也沒法子多管。於是城西街上就開始流行一條俗語“西街上吃花酒,家家綠帽戴”。
管小牛甭管人罵與否,很快就賺個了孔方,盤下了以前蘇聯專家的俱樂部,稍爲裝修了一下,就開起了天都首屈一指的大飯店,面團團做起起富翁。
當年的“郵遞員勾當”(注一)早已不做,現在請的是一幫放的開的溫州妹在做陪酒,改革開放以來,就屬浙江溫州人看的開,管小牛也趁着這股風氣,開始做不操心的老闆了。粗俗的名字“小牛”也請了個看命的瞎子卜了一卦,改成了“凌雲”。
管凌雲!真是好名字!
蘇聯的專傢俱樂部是十幾年前造的,按說得很舊纔對,但是奇怪的是,那種沙皇風格的建築,就是要年頭長才能看出點於衆不同,當時還沒“懷舊”這一說,但是人的審美觀還是有的。於是,管老闆的財源伴着地勢和人和,大有滾滾之勢。
店做大之後,當年的吃豬頭肉,喝分金亭大麴的泥腿子朋友就別想再進門了,開玩笑!金碧輝煌的大廳裡,請的是藝術院校的學生在彈鋼琴,來幫民工象什麼樣子?雖然聽音樂的人,百分八十都聽不明白肖邦和柴可夫斯基的區別,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們對民工的鄙視。爲了迎合各位達官貴人的愛好,管老闆特地花重金僱了幾個膀大腰圓的青皮來做保安,並嚴厲吩咐:但凡是衣衫不整的,直接打將出去!
一夜之間,這裡彷彿變的象某些東西一樣,“忽然”高雅起來。附擁風雅的事是大家有錢人都喜歡做的。管老闆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在自己的豪華的辦公室的落地玻璃窗前,一個手摸着秘書穿着踩腳褲的肥碩的屁股,一隻手摸着自己同樣肥碩的肚子,得意地看着樓下穿梭進出的紅男綠女,情不自禁地吟哦着一句剛剛學來的名句“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也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是那麼的衣冠楚楚,道明臣就是例外。
幾個保安看到這個光着膀子,穿了個背心就走了進來的男人,剛要大展雄風準備來把他拎出去,旋轉門後又跟着走進來四個漢子,一律的高大強壯,沒有表情。揉揉眼睛,發現這幫人的腰間的褲帶上,正每人彆着兩把雪亮的斧頭,打頭的那個,腰裡還懸着一排皮套套着的軍刺!看到他們走進來,大堂裡全都變的鴉雀無聲。原先的大堂裡坐的都是一些固定的男女,男的肯定是頭髮雪亮,皮鞋溜光,女的都是肯定很年輕又貌美,且自信的那種。哪裡看到過這種場面,都傻在了那兒,彈琴的小姐,緊張的把《致愛麗斯》已經彈成了彈棉花的豐收調了。保安們暗暗盤算好,並且打定了主意,對方如果是來掃場子的,就是把老闆剁成碎片,我們也裝成看不見。
管凌雲手忙腳亂地跑下來,臉上的肥肉都在跳動,好歹也見過些場面,忙不迭地陪笑,“哥幾個,你們是、、、、、、?”手上遞過一包中華。
“瓊花廳人來了麼?”道明臣不動神色地問道。
“陸書記他們啊!來了來了。您是、、、?”管老闆的心落了下來,和陸書記吃飯的應該不會有事吧?他想把中華收回來。
“我是前天讓人訂餐的。找個人帶路,你這兒我也是第一次來。”道明臣把中華拽了過來。
“行!行!行!”管老闆尷尬地笑笑。
瓊花廳的門口,陸泊凌和高局正象熱鍋上的螞蟻在轉來轉去,看到道明臣姍姍來遲,陸泊凌趕緊趕上前來罵道:“哎,你小子是鑽到牛b裡還是怎麼着?怎麼現在纔到啊?***有沒時間觀念?都把裡頭那幫人等急了。搞什麼?身上帶斧頭幹什麼?趕時髦啊?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黑社會啊?”
高局也湊過來罵道:“道明臣!!你是怎麼了,怎麼窮的連衣服也穿不起了,真是的,你當這是什麼地方?流氓聚會那?恩?”
兩個碩大的信封遞了過來。
兩人面上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語氣也溫柔起來,:“我稍微激動了點,你今天的打扮太不象話了,裡頭還有電視臺的記者呢。”
道明臣冷冷地笑道:“我爲什麼要打扮的象個紳士似的?我本來就是個流氓,我需要別人一眼把我認出來。象架勢堂的那些穿西服打領帶的弱智,自以爲自己很瀟灑,其實是他們白癡!您怎麼不先看看我帶的是什麼?”
兩位領導滿心歡喜打開信封后,登時便成了木雞。
道明臣挑了挑眉毛;摟住領導的肩膀說道:“二位,咱們進去吧!”
陸泊凌壓低聲音道:“我老婆今天在場,你是想幹什麼?”
高局的語氣裡也是掩不住的慌張:“你、、、你拍這些照片是幹嘛?”
“觀摩學習一番!”道明臣笑吟吟地道“你看高局你的姿勢簡直就是教科書般經典啊!”
“都***給我聽着,每個月該拿你們的錢就拿,到了用你們的時候少給唧唧歪歪。”道明臣的臉剎那又變成了另一副模樣。“現在,就的好好配合我。把信封收好先!”道明臣親密地幫高局撩起衣服,把信封塞進褲腰上的皮帶裡,又把衣服理好。
“你、、、、不會、、”陸泊凌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問了。
“放心,這只不過是你們給我的同盟契約,我可不是那種殺雞取卵的人。”道明臣也摟了摟陸泊凌的肩膀,“咱們可是戰友啊!”
戰友?陸泊凌苦笑想道;我他媽真是被你佔有了!
高局狠狠剜了陸泊凌一眼,眼神中的恨意如果換算成原子當量,廣島當年大概只能剩個殼。
瓊花廳的大門一打開,兩位領導的神情。立刻變成了原先的趾高氣昂。一屋子的人,全都變成了啞巴一般,怔怔地看着穿背心的道明臣手臂上的囂張的刺青。
“來,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剛剛和大家提到的道明臣,我的好朋友,也是陸書記的戰友。”高局熱心地介紹道。
“是啊,是啊,小道的“三江閣”舞廳剛剛開業,還請城西的同志多關照。”陸泊凌趕緊也接過話頭。拉住道明臣的手,親密無間地說道:“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某某同志、、、、、這是、、、、”
機械地點着頭打着招呼。每見一人都遞上一張灑金的香水名片。城西地面的科長,治安股長們,看到高局和陸書記一臉的獻媚,都翻了翻名片,操,就一行字:莫等閒,白了少年頭!
道明臣名片背後繡着一條張牙舞爪的大龍和電話號碼。
衆人面面相窺。
“看你這個賣相把人家弄的。”陸泊凌掐了掐道明臣的手臂,“你看別人看我們的眼光!”
“各位領導好!”道明臣笑嘻嘻地打着招呼。
各位領導很快反應了過來,於是稱兄道弟,一下子場面變的象失散了多年的親戚見了面一樣。開玩笑,高局和陸書記的好朋友,能不要巴結着點嗎?至於他手臂上的刺青,已經可以忽略不計了。
“知道大家等餓了,路上買了兩籠包子,先給大家填填肚子。”道明臣拍了拍手,兩籠熱騰騰的包子上了桌。
“大家慢慢吃,會有驚喜的!”道明臣狡猾地皺了皺鼻子。就象一池碧水被吹起了漣漪。
大家聽話地慢幽幽地嚼咀起來,果然,有個城西分局的*部從嘴裡吱出個漂亮的龍鳳金戒。
道明臣帶頭鼓起了掌。陸泊凌也調皮地皺了皺鼻子,“真是好運氣啊!”
人的心理就是這樣,人人都有就沒勁了,這樣的舉動反而能取到更好的效果。
看到別人眼紅的樣子,道明臣繼續說道:“今天耽誤了大家好多寶貴時間,都說‘時間就是金錢’,我今天就把時間送給大家。”
後面的隨從把用托盤放在了桌上。托盤裡全是亮閃閃的手錶。式樣簡潔,但表面上卻閃爍着很漂亮的華麗的光線。
“瑞士的‘摩天陀’,報時絕對準確。”道明臣看着大家都沒伸手。目光便轉向了陸泊凌。
陸泊凌樂呵呵地撿起一塊拷在了手上,“是啊,我的梅花老早該換換了!”
高局猶豫了一下,也拿起了一塊。
剩下的領導同志們迅速地拿起一塊。
房間裡的氣氛一下子融洽了起來。剛剛還殘存的拘束早已不見了。
管凌雲也派了個小樂隊過來演唱,熱騰騰的菜也跟着上來了。唱歌的小歌手是個妝化的挺厚的女孩,唱的是時下最流行的“愁啊愁,愁就白了頭”,聲音和表情之悽婉,宛如正在被人**米。
“換首歌!這種靡靡之音我喜歡聽!”道明臣把筷子拍在了桌上。
“老闆,你想聽什麼?”歌女戰戰兢兢地問道。
“月子彎彎照九洲會唱嗎?”
“會!”
“唱!”道明臣丟了十圓的人民幣在地上。歌手鞠了一躬,揀起鈔票,輕聲開口唱道“月子彎彎照九洲,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夫婦同羅帳,幾個飄零在外頭”
“看來道兄頗爲懂情調啊!”一位穿着公安制服的某位主任說道。眼睛卻還在歌女彎腰時,猛盯住那口開的很低的領口看。
“那種音樂只能在洞房春暖花開之季聽了玩玩。”道明臣斷起了酒杯遙敬了他一杯。
高局紅光滿面地站起來,“這樣喝酒太沒勁了,我們來行個酒令如何?”
陸泊凌趕緊搖搖手;“別帶上我!”
陸泊凌的老婆撇了他一眼,“瞧你,真是沒勁!”
道明臣看着這個女孩,大大的眼睛,象會說話似的。心裡暗道聲:可惜!糟蹋了!
“還沒請教、、、、?”道明臣盯住了這個女孩。
“是我的未婚妻秦紅線!”陸泊凌趕緊說道“倒忘了給你介紹了。”
“嫂子你好。”道明臣似笑非笑地舉起了杯子向秦紅線打了聲招呼。
“這樣吧,來個簡單的猜謎令吧。這樣照顧一下文化低的。”秦紅線嗔笑着看着陸泊凌。
陸泊凌尷尬地點點頭,傻呵呵地裂着嘴,對着秦紅線傻笑。
“論到猜謎,我可是個杜家。”高局饒有興致地說道。
“陸書記起個頭吧,這裡他的等級最大!”下面有人恬噪道。
“不是我批評你們,在這裡還分什麼上下級啊,真是的。”陸泊凌的嘴裂成了馬里亞那海溝,明顯地是很適意(天都俚語:舒服的意思)。
略微想了想,開口道“我就不客氣了,我來先出第一個,我的謎面是‘煤山上的崇禎’——打一字。”(注二)
衆人冥思苦想了半晌,想不出所以然,便都看着高局問道“高局,你是猜謎的杜家、解圜的國手嗎,有沒想出來?”
高局臉微微紅了一紅,搖搖頭“我不曉得,這個字可能很冷僻吧?”
“沒有,沒有,這個字可是常用的。”陸泊凌的嘴裡全是火腿,含糊不清地分辨道。看到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解謎,陸泊凌先轉了轉脖子,得意地把頭髮叉了叉,“你們都是讀過書的,不知道崇禎是啥人嗎?”
高局不解地問道:“知道,雖然明史我不是很熟,這個崇禎還是知道的。他是明的最後一任皇帝,李闖破北京,他吊死在煤山上了。這和謎底有什麼必然的聯繫嗎?”
陸泊凌哈哈大笑:“枉你讀了這許多書,我問你,崇禎吊死在煤山上,不就是一具吊着的屍體嗎?這還猜不出是什麼字?”
高局怔了怔,恍然大悟:“是這個字啊。操,這個字是《洪武正韻》中不記載的,應該算做是生僻字嗎!”
“放屁!”陸泊凌傲然道“這個字誰不是天天在用,怎麼說是生僻字呢?”
道明臣也會了過來,笑道:“這個字真的很不雅,但是《辭海》上還是有的,算不得生僻,喝酒喝酒!”
其他的人也會了過來,僅有的幾個女眷也在偷偷地掩着嘴在笑。
高局一仰脖子,把一杯酒灌進肚子,恨恨地說:“我也來說一個,你們猜出來,就算你們厲害。”清了清嗓門,郎聲念道:“憶昔年,麝香曼身熒光繞,那時節窈窈竅竅。可憐自落煙花套,奴家把歹命招。全軀恐難保,香肌也消耗。不多時,恐已芳魂消。寄語兒曹,待到山花爛漫時,我在陰溝笑!——打一日常用品。”
陸泊凌皺了皺眉毛:“這是什麼?是詩詞嗎?”
高局得意地說道:“這可是我自己編的,你們誰能猜出來?天天要用的。”
秦紅線突然福至心靈;“是不是肥皂啊?”
高局拱手道:“佩服!以前鄭康有詩婢,如今陸書記有謎妻,可算無獨有偶!”
陸泊凌難得地臉紅了紅;“那裡哪裡!道明兄也可算上。你看他背後不是也有‘打手’嗎!怎麼能叫無獨有偶!”
道明臣的腦後登時出了一大排的痱子。
大家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氣氛更加高漲。
“輪到我了,我的謎面是‘白虎’——也是打一字。”道明臣搔頭弄耳一番說道。
還是沒人猜的出。當官的智商高的也不多。道明臣想。
“快說啊,小臣,不要吊大家胃口了。”高局的稱呼都變的親密了許多。
“就是啊,快說!”衆人誕着臉問道。
“嗨,這麼簡單都猜不出啊?不就是個‘毯’字嗎?”道明臣說道。看到大家疑惑不解的目光,繼續解釋道:“兩把火燒起,毛就被燒掉了呀,沒毛不就是白虎了!”
“不算,不算!”陸泊凌狡桀地笑道“倘若沒燒乾淨呢!”
“好!”衆人紛紛叫好,以壯聲勢。
“對!”高局擦去眼淚水,笑呵呵地說道“這個拐彎心思太複雜了!”
“那好吧,我再重出一個。”道明臣苦笑道“我還有個簡單的——處女的初夜,打中國的地名。”
“我知道,我知道!”高局迫不及待說道“是開封對不對?”
“還有!”道明臣潑了盆涼水。
“恩——是南通對不對?難通,哈哈、、、、”高局得意的要死。
“還有!”道明臣繼續潑涼水。
“不會吧?”高局哀號道。“還有?”
“不就是青島嗎?輕搗!地球人都知道的。”道明臣促狹地眨眨眼睛。
“哈哈、、、、、”笑聲幾乎將屋頂都要掀開了。
陸泊凌摸了摸頭髮暗忖道:怎麼老子從來都沒嘗過什麼是輕搗的滋味?
道明臣站起身,“我去上個衛生間!”他說。
再不起身,他怕自己會當場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