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北天帆突起的青筋,我的心咯噔一下就往下沉,似乎沉入無底深潭一般,我借兵襲擊西京的事,莫非已經被他得悉?如果是這樣,真是大禍將至。
應該不會,他應該只是套我的話,這傢伙不是最厲害就是這一套嗎?如果他有確鑿的正確,他還跟我費這種口舌?這樣一想,我的心又稍稍鎮定下來。
“本宮天天呆在這個碧水宮,能做什麼虧心事?如果本宮真的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請皇上明示,要不本宮愚鈍,真想不出來。”我擡頭對他說,但我話還沒有說完,北天帆長袖一揮,桌子上的茶壺,杯子,點心全被他掃落,破碎一地,守在遠處的宮娥聽到響聲,嚇得臉色蒼白,不分緣由,唰的一身全跪在地,頭都不敢擡起,更不要說過來撿這一地的破碎,但更慌的是我,畢竟自己心虛。
“很好——”北天帆咬牙切齒說了這兩個字之後,揚長而去,走的時候颳起一陣陰風,我無來由顫了一下,煞氣太濃了,直到他離去很久,那羣跪地的宮娥纔敢站起來,然後瑟瑟發抖地收拾殘局,而我也緩過氣來,他原來他真的只是猜測,特地過來套我的口風,要不就不僅僅是摔幾個杯子的事情了,我很慶幸自己沒有被他唬住,如果今夜全盤倒出,真的腸子都會悔綠。
“小翠,還抖什麼?趕緊清理。”我說。
“大小姐,皇上這是——”小婷擔憂地問我。
“沒事,他心情不好,發泄一下就好了。”聽到我這話,她們半信半疑,但也不再說些什麼?
估計是受了驚,這一夜睡不着,第二天北天帆照常來這裡蹭飯,雖然臉色有點差,雖然不時朝我憤恨地瞪那麼幾眼,恨不得一口吃了我那般,但關於什麼虧心事,他卻不再提起,我就更加肯定他其實什麼都不知道,純粹猜測而已,提起的心徹底放了下來,與往日一樣吃好睡好,繼續關注涼州、商州的情況。
戰火之後,涼州破壞成廢墟,冷凌風和楚漫雲已經命人着手重建涼州,涼州百姓一向勤勞,我相信不久的將來,一切都會恢復原樣,聽說楚漫雲消失那一年,是去生孩子去了,而孩子的父親是龍七,這龍七還真不賴,竟然把冷傲孤高的楚漫雲拿下了,但這兩傢伙孩子都還瞎糾纏什麼?
有我的兵馬相助,公孫宇不但趁機穩定了古夏,還趁機剷除了與他們對立的勢力,鞏固了政權,我的心踏實了,帶着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滿足感,因爲有一天,我小葉也能助我心愛之人的一臂之力。
自從知道古小柔是公孫宇的人,但又不是他的女人,心中有了幾分親近之意,也是這個時候,我才知道當年我中了媚藥,那個送藥的黑衣人就是她,原來公孫宇有囑咐她暗中護着我,我內心甜蜜得無法形容,每次想到這點,我都禁不住甜笑。
如今似乎一切都塵埃落定,我唯一牽掛的只有小姐,不知道她過得如何?我嘗試派人去營救,但次次都是以失敗告終,我命留在西凌的探子想方設法潛入秦王府,但可惜秦王府守衛森嚴得連一隻蚊子都飛不進去,關於小姐的消息,我一無所知,直到四個月之後,纔有消息傳出,說西陵王秦劍再娶。
有人傳言大婚當日,新娘自殺,血濺喜堂。
有人說新娘貌若天仙,新郎龍姿鳳章,大婚當日,兩人站在一塊,讓天地都失了顏色。
也有人說,大婚當日新娘有孕三個月,那天西凌王是雙喜臨門。有孕三個月?小姐離開冷凌風已經不止三個月了,如果有了孩子,那這個孩子肯定是秦劍的,如果冷凌風聽到這消息,讓他情何以堪?還有小姐,她對秦劍是否還有愛?她過得怎樣?小姐一定有很多心事,無法傾訴,如果我能在她身邊就好了。
之後陸續有人嘗試硬闖秦王府,秦王府也曾發生過火災,受到襲擊,我知道一定是冷凌風派人來救小姐,但結果都是失敗,有時想起冷凌風,我的心都不好受,不知道他這段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
不久楚漫雲與龍七也成親了,聽說狼雲軍的將領爭着去送嫁,成親的場面很熱鬧,很轟動,我曾經也幻想過自己成親,但真是發夢都沒想到是嫁到北國,還要嫁給一個六十歲的老頭,如今聽到這些好消息,只有羨慕的份,年少時的夢也不敢再想,只希望有一日能陪在自己喜歡的人身邊,那一輩子也就無憾了。
自從上次見了公孫宇一面,我對他的思念就更濃烈,年少時的所有記憶全都喚醒了,尤其小姐已經出嫁,我也不想再剋制自己,所以那些情思就像雨後藤蔓瘋長,有時我還真按捺不住想出宮找他,我甚至後悔當日看到他,怎麼就不把自己的心意告訴他,不就一句話嗎?怎麼自己就說不出口?有時太想他,我就拼命練武,要不就吹簫作畫,讓自己躁動的心靜下來。
宮中的生活單調重複,最高興的事莫過於從探子的密函得知公孫宇的近況,雖然信函我每次都會很快地燒燬,但裡面的每一個字都印在我的頭腦裡,得知他遇險,我驚慌失措,得知他又上青樓風流,我既苦悶又氣惱,總之雖然離得那麼遠,但他的一切都能牽動我的情緒。
自從小姐被捉到西凌,我就已經將之前派出的大量探子派往西凌,但軒兒知道我關心涼州,所以那邊發生的事情,都會一一向我彙報,聽到涼州日漸恢復,聽到涼州商業日漸繁榮,聽到涼州越來越強大,我感到欣慰。
花開花落,轉眼又是一年,有時看着那滿地落花,心中禁不住涌上淡淡惆悵,我大好清楚年華,就在如這落花,葬在了這深宮裡。
這一年的三月,涼州宣佈土國、吐魯國、聖女國歸屬涼州,冷凌風稱帝,已經湮滅了數百年的大曆王朝在涼州重新崛起,而大曆的後宮只有一後無妃,而那後就是小姐楚合歡,冷凌風一定是對小姐未能忘情,人的一生,有這麼一個男子深深愛着自己,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但相愛卻不能相聚,又是何其殘忍?
這一年北國的後宮看似平靜,就是太平靜了,才讓人有一股透不過氣的感覺,自從幾個妃子小產之後,這一年就不曾聽說那個妃子懷上孩子,燕楚靈雖然被稱爲一代賢后,但帝后恩愛多年,肚子卻沒有動靜,深爲臣民詬病,宮中不時傳出她祈福的消息。
自從羅蘊與我重歸於好之後,我總覺得她背後有什麼陰謀詭計,暗暗防範着,但一年過去,燕楚靈對我反倒更加恭敬,根本挑不出什麼錯處。
一直賴在皇宮不走的含珠公主已經十七歲,她十六歲那年,越國相與北國聯姻,北天帆有意將含珠公主和親越國,豈料她那會恰好大病,病得奄奄一息,就差沒嚥下最後一口氣,不得已北天帆從皇族另選了適婚女子,使臣回去不久,這個含珠公主就好了,她還真病得失時候。
但不得不說,兩年之後,這含珠公主更是出落得得傾國傾城,無論是臉蛋還是身段,都完美得無懈可擊,就算我是女子,有時看着也會微微出神,不知道北天帆有沒後悔自己當初沒有納她入後宮。
北天帆登基幾年,後宮的確顯得冷清,最重要沒有子嗣,而恰恰北國是很重視着一點,不孝有三,無後爲大,於是衆大臣一再提議,廣選秀女,以前他們也這般提議過,各地也密鑼緊鼓地進行,但因爲北天帆沒有最終下旨,最後都是不了了之,但今年聽說北天帆已經默許了,只是也還沒有正式下旨。
“姐,那西凌王將你家小姐的孩子放回去了。”軒兒進宮對我說。
“什麼?”我有點不敢置信,莫非是秦劍想通了?
“那冷夫人呢?”
“只是孩子放回去了,冷夫人依然留在西凌王的府邸。”聽到這話,我又微微失落,即使小姐再懷上秦劍的孩子,但她卻與小蟲子,冷凌風天各一方,她這一輩子也難得圓滿了,想想都覺得難過。
“冷凌風開心壞了吧?”雖然小姐未能回到他身邊,但他們的兒子回來了,他也應該深感安慰,我想小蟲子能回到涼州,應該是小姐極力爭取的結果。
“冷凌風收到一封來自西凌的書函之後,喝得酩酊大醉,三天三夜醉臥不起,信的內容卻無人得知。”聽到軒兒的話,我長長嘆了一聲,能牽動冷凌風情緒的人,估計就只有小姐了,不知道小姐寫了什麼絕情的話,讓冷凌風難過到如斯田地,想是小姐也覺得這輩子無法離開西凌,也無法面對冷凌風,纔想揮刀斬斷兩人所有牽絆。
但如今局面,合冷凌風與公孫宇二人之力,也無法扭轉,我能做些什麼呢?每次想起小姐,我既無力又無奈,唯有祈求老天讓小姐能過得幸福一點。
“太妃,今天臣妾新譜了一曲故人歸來,想今晚請太妃到落華宮賞曲。”古小柔笑着對我說,目光意味深長,故人歸來?莫非是公孫宇來了?這麼一想,我一顆心就要跳了出來,那種喜悅,那種興奮,讓我幾乎是語無倫次。
“你是說——”
我還沒有把話說下去,古小柔已經含笑朝我點頭,那一刻我心裡有一百朵花同時開放,他來了,我又可以看見他了。
古小柔離開之後,我開始一件衣服一件衣服地試穿,但這件覺得豔俗,那件又覺得過於華麗,總之沒有一件讓我滿意,還有今晚我得梳什麼頭髮呢?公孫宇他喜歡清純的女子,還是喜歡豔麗的?
心裡七上八下,既忐忑又歡喜,既甜蜜又緊張,好不容易等到月上柳梢頭,我細細打扮一番,帶着羅音前去。
“羅音,你就在這院子守着,閒雜人不許靠近,發現有什麼異常,一定要通知我。”我低低地叮囑羅音,而古小柔也以今夜請我賞曲,任何人不得打擾爲由,將落華宮的人都支使開去。
印象中公孫宇總是白衣勝雪,俊美而又帶着點風流不羈,但今夜的他,黑衣如墨,雖然臉上帶着笑,但卻有着從來沒有得沉穩,別有一番風華,看着更讓人心慌。
“小葉兒,我們又見面了。”他的聲音一如既往那般柔和,溫柔得我覺得他在哄小孩,但卻讓人心花怒放,我想說,公孫宇看到你,我高興壞了,但我發現每次面對他,我的嘴巴都顯得特別笨拙,除了朝他甜甜一笑,竟然說不出一句話。
古小柔在一旁彈着琴,琴音悠揚,如流水在靜夜流淌,讓這個夜晚變得更加靜謐美好,我覺得即使公孫宇不跟我說話,就這樣呆在我身邊,我也覺得無比的滿足。
“你這次過來,是爲了——”其實我心裡是多麼希望他說我只是過來看看你,即使他說恰好路過北國,順路過來,我也會高興得睡不着覺,但其實我自己是知道是沒多大可能的,可不妨礙我幻想一下。
“這次過來是爲了楚合歡,現在我們有機會救她出來,但需要小葉你的幫助。”公孫宇說,每次涉及小姐的事情,但都會顯得無比認真,我覺得這一生估計沒有誰能代替小姐在他心中的地位,雖然他不是專門來看我,但聽到有機會救小姐,我還是很激動。
“你說,需要我怎麼幫?”
“十月初八,是秦厲的生辰,他這一年致力於其他國家發展邦交,他生日那天,邀請了各國國君前往,而西凌王和他的妃子也會出席,這些年西凌王府戒備森嚴,我們想了很多辦法,也折損了很多手下,但卻徒勞無功。”
“這是我們唯一能接近楚合歡的機會,西凌皇宮守衛森嚴,秦厲有各國國君的畫像,在驛館迎接的官員,也會認真辨別身分,不會輕易讓我們混進去,但龍七的易容術獨步天下,找人易容成北天帆並不是難事,但出入皇宮,還要出示西凌的邀請函,這邀請函蓋有國印,冒充不了,這邀請函秦厲自然不會給我們,但北帝收到了。”
“你是想我偷這邀請函?”
“我們仿造了一封邀請函,如果北天帆不細看,看不出來,但是卻矇騙不了西凌那邊,要進皇宮必須要有真正的邀請函。”
“如果不是不得已,我實在不願意讓你冒險,雖然在衆多妃子裡面,他對古小柔算是不錯,但也只是不錯而已,遠遠達不到信任。”北天帆說,但他不知道,其實北天帆那傢伙更不信任我。
“古小柔說邀請函不在他的龍騰宮,那很有可能在御書房,而這一年,北天帆下了旨,御書房是他看書和批閱奏摺的地方,宮妃與皇后都不得入內打擾,否則死罪,但你不在禁止之列。”公孫宇這麼一說,我想起的確有這麼一回事,那些女人爲了爭寵,每天不是熬蔘湯,就是沌糖水給北天帆送去,絡繹不絕,好不熱鬧,但北天帆不勝其煩,最後就下了這麼一道旨,從此他的御書房如同禁宮,宮妃們都望而卻步。
“如果順利拿到邀請函,想辦法阻止北天帆去西凌,實在阻止不了也沒有關係,他出宮之後,我們想辦法攔截,此事一定要萬分小心,不僅僅因爲這是救楚合歡的唯一機會,而我也不想因爲救她,而將你置身危險的境地。”
“但即使是這樣,我還是要你涉險了,但只要你,我最有把握,但這樣對你——”
“其實你知道,只要是能救小姐,我都是願意的。”
這天我本來是想硬着頭皮,紅着臉向公孫宇表達我的情意的,卻突然聽說北天帆正在來落華宮的路上,我和古小柔嚇得不輕,公孫宇也匆忙離去,但結果只是我們虛驚一場,他只是路過落華宮,但就是他這個路過,讓我的心事又只能爛在肚子裡。
這天之後,我開始跟北天帆套近乎。
“你今天怎麼來了?”
“我無聊得很,突然發現很久沒跟皇上你下棋,不知道皇上是否有興趣?”
“好。”我借與北天帆對弈的機會,經常出入他的御書房,難得他並沒有將我驅逐,偶爾我也會親自鈍個湯親自端來,有時還討好地幫他整理一下書架與桌面,但邀請函的影子我都沒見着,眼看跟公孫宇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我焦急得不行。
現在邀請函最後可能就是放在他書桌的那個匣子裡,但這匣子他說放着很多重要的東西,不許我碰。如今時間緊迫,我只能兵行險着了。
初一是帝后相聚之夜,每月這個夜晚,他都會去皇后的寢宮,我躲在暗處,看到那明黃的身影離開之後,就命人引開了御書房的守衛,迅速潛了進去。
御書房的燈火已經熄滅,除了窗臺處透過淡淡月光,四周一片黑暗,但這卻難不倒我,在這御書房,我熟悉到可以矇住眼睛來去自如,我直奔書桌那匣子而去,我打開匣子,然後拿到窗臺上,淡淡的月光下,依稀可以看到匣中物品,但我翻遍了卻沒有我要找的邀情函,那邀請函究竟在哪啊?
就在我焦急萬分的時候,漆黑的御書房突然一片光亮,我嚇得猛轉身,搖曳的燈火下是北天帆那張俊美的臉龐,還有他手中揚着的邀請函。
“太妃是不是找這個?”
“我——我——你——你——”那一刻,我真正體會了做賊被抓的恐慌與彷徨。
“你——你——你不是走了嗎?我明明看到你——”
“那個不是朕,朕專門在這裡侯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