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變

對上北天帆那堅定的目光,聽到他斬釘截鐵的話語,我知道這傢伙是鐵了心跟我鬥到底,其他人我不敢說,但這傢伙真的做得出這種沒臉沒皮的事,因爲更下流的事,他也幹過了。

“北天帆,你怎能那麼無恥!你可是一國帝王,你這樣公然抱被褥過來,就不怕天下臣民嘲笑?你就怕遺臭萬年?”我憤恨地看着他。

“是朕無恥,還是你狠心?我是一國帝王,你何嘗不是堂堂太妃,你一個女子都不怕天下臣民嘲笑,朕怕什麼?有你陪朕遺臭萬年,朕樂意。”北天帆就這樣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帶着破罐子摔破的決絕。

“你——你——無恥——卑鄙——下流——”其實我知道這傢伙已經銅皮鐵骨,我就是怎麼罵,他也是水火不入,但我就是再咽不下這口氣,這個臉面我還是要的。

“你不去,皇姐天天不肯睡,定要坐在門前等你來,不肯吃不可喝,犟起來沒有人能勸得了她,朕怕她像上次那樣高燒不退,如果不是逼到這個份上,你以爲朕願意三番兩次來求你,看你臉色?你以爲朕很想跟你睡?你以爲全北國的女人死光了,就剩你一個?”北天帆聲音帶着怒火,但眸子卻帶着深深的無奈。

“去看看她吧,朕的親人已經不多,皇姐是朕最珍視的人。”北天帆的聲音變得綿軟,語氣帶着請求,他這樣低聲下氣的時候不多,並且每次只爲了一個人,那就是北淺淺。

“想讓本宮去看你皇姐,日後就放尊重點。”聽到北淺淺這樣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我於心不忍,並且將這傢伙逼急了,還真不知道他會做出些什麼來,這次他也算得了教訓,應該下次不會這般放肆了。

“嗯”北天帆應了一聲,雖然聲音很小,但我還是聽到了。

當天我就去了北淺淺的寢宮,看到我的那一刻,她衝過來,緊緊摟着我,似乎摟得輕,我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一般。

“娘,我以爲以後都見不着你了。”淚眼朦朧的淺淺顯得很脆弱,看向我的那種失而復得的狂喜,讓我動容,在那一刻,我有點覺得自己有些殘忍,但如果不是北天帆這死人這般放肆無禮,我又怎會忍心讓她這樣。

這天之後,日子又恢復到以前,我又可以素顏朝天,赤着腳在草地跟北淺淺追逐嬉戲,我又可以洗去那讓人討厭的脂粉,脫掉那些華貴複雜的衣裙,隨意綁一下頭頭髮,就像猴子一樣爬上樹,有時跟淺淺畫畫,彈琴、下棋,有時看星星,雖然還是在深宮裡,但我卻感覺是自由的,起碼四周沒有那麼多窺探的目光,起碼我能幹我想幹的事情。

經過這次,北天帆顯然是得到了教訓,對我客氣而有禮,手腳都放規矩了,即使是在屋檐看星星,他也躺在北淺淺身邊,離我遠遠的,平時兩人更是沒有任何肢體接觸,這個讓我很滿意,只是偶爾那廝的嘴巴還是歹毒了一點。

我爬樹,他會說我像一個猴子似的,我素面朝天,髮絲飛揚,他心情好的時候,他會說認真看,也長得也不算太難看,尚能入目,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叫我晚上別亂走,免得讓他以爲撞到鬼。我跟北淺淺追逐嬉戲,他心情好就笑着說像一個野丫頭,倒也有趣。心情不好時,冷哼一聲,說像一個女瘋子,毫無儀態,簡直丟清了北國女子的臉。

因爲上次的畫像風波,我現在畫羅音,畫小婷又或者畫淺淺,就是不畫他,他時常對我的畫品頭論足,但語言惡毒至極,我有時氣得會拿畫筆砸他,生氣的時候,我朝他大吼一聲滾——

但除了這些小風波之外,我們十分友愛地相處了一段時間。

有時我們一起在屋檐看星星,有時北淺淺畫畫,北天帆彈琴,而我在一旁吹簫,出奇和諧,有時我們三人下棋,輪番大戰,酣暢淋漓,有時我們一起爬樹鬥快,弄得滿頭大汗,但輸的永遠是北淺淺。有時我們躺在樹枝上,你罵我一句,我損了兩句,有時北天帆會慫恿北淺淺求我下廚,我心情大好,或者悶得慌的時候,會做幾個菜,然後我們三人一起吃飯,熱熱鬧鬧。

這段時間北淺淺笑聲不斷,而北天帆的陰鬱也全無,甚至有時會露出幾個絢爛得讓你睜不開眼睛的笑臉,他不擺皇上的譜,我也沒有太妃的樣子,倒輕鬆自在。

北淺淺在我的指導之下,爬樹的動作雖然還是有點笨拙,比不上我靈敏,但已經很快能爬上去,並且在樹上也敢於隨意走動,只是她專注盯着某處的時間越來越長,她看的那個方向,恰好是北天帆的御書房,那應該是她跟莫楓相遇的地方。

“娘,我很想出去。”有一天北淺淺這樣對我說,目光迷戀,那充滿渴望的表情讓我的心顫了顫,這是我第一次聽她說想出去,我一直以爲她安靜得不願意走動。

“娘,我真的很想出去。”北淺淺喃喃地說,目光的渴望更加強烈,像一直關在籠子的鳥,很想張開翅膀離開這個牢籠,那天北淺淺一直看着外面,一動不動,就像一座雕像。

“娘,如果不是爬上這樹,我都快忘記外面是怎樣的了?我想找帆帆的時候,門打不開,有一次他們忘記關門,我走出去,但從樹上跳下幾個很可怕的人,他們將我捉回來了。我想娘,但娘很久很久都不來看我一次。”

“爲什麼娘和帆帆想我的時候,隨時可以來,而我想孃的時候,卻不能找你們呢?我每天除了彈琴就是畫畫,好在現在會爬樹了,但我還是想出去。”北淺淺看着我,眼睛如煙雨朦朧,我輕輕撫摸着北淺淺的髮絲,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淒涼,北淺淺身爲皇家女貴不可言,但也最是可憐,終其一生,她都要留在這裡麼?

“娘,爲什麼我有時發夢,你不是這個樣子的呢?帆帆說夢都是假的,娘,我記得你寢宮有一個很大的池,夏天有荷花,以前過年,娘你都會和我們一起吃飯,我們猜謎語,娘會給我們唱歌,真好聽,但爲什麼這些年都不來了呢?娘不來了,帆帆不來了,就連弘弘都不見了,我在想是不是淺淺做錯了什麼事,帆帆、弘弘都不喜歡我這個姐姐了?娘也不要我了?是不是我太兇了?我很想很想找你們,但我見不到你們,淺淺出不去。”

那天北淺淺睡着的時候,眼角有淚,我離開的時候,聽到她在說她很想出去,很想、很想,聽着聽着,我的心就像有什麼擰了一下,一陣鈍痛。

“爲什麼要對外宣佈淺淺已經死了?爲什麼要關她在這裡,不許她出去。”那天出去之後,我問北天帆。

“這事不用你管?你只要每天肯陪她一會,那朕就很感激你。”聽到我的問話,北天帆的手微微滯了一下,但一會之後,他繼續頭也不回地批改奏摺,語氣平淡冷漠,似乎談論的事情無關緊要。

“怎麼不用我管?我們這段時間天天都在一起,她也把我當成娘一樣信賴,她今天對我說她很想出去,就算髮夢的是時候也說很想喝想,你不能不顧她的感受。”

“皇姐現在迷迷糊糊,連你都可以認作娘,她留在這裡最安全,外面不安全。”北天帆依然沒有擡起頭,但不能因爲外面不安全,就困她一輩子呀!

“爲什麼不想辦法治好淺淺?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模樣有這麼漂亮,她不應該一輩子就在這裡?”

“治不好。”北天帆的聲音微微高了點。

“是治不好,還是你不想治?”

“現在的皇姐是最幸福的,她每天都開開心心的,內心純淨如小孩,沒有憂愁,沒有恐懼,朕不覺得有什麼不好?”他這樣說,就是他壓根就沒想過要將她治好。

“沒有憂愁,沒有恐懼,但也沒有希冀,更沒有情愛,她正值妙齡,她身邊應該有一個懂她愛她的男子,你自己三宮六院,你自己是一國之帝,呼風喚雨,想去哪就去哪?你哪知道被關在一個宮室的寂寞?你明白一個人沒有朋友的孤獨?北天帆,你不覺得你這樣很自私嗎?”聽到北天帆的話,我怒了。

“閉嘴,此事與你無關,你的職責只是保護朕,捍衛北國,朕的家事與你無關!”北天帆終於擡起頭,但那臉陰沉着,渾身上下散發着陰冷的光芒,他發怒了。

“淺淺以前發生了什麼事情?爲什麼她那麼害怕你的父皇?北淺淺她喜歡的是莫楓,她不想呆在一個宮室一年又一年,莫非你想讓她就這樣老死在一座宮室裡?你不覺得你這樣對北淺淺很殘忍嗎?”

“太妃,你是不是太閒?”北天帆霍一下站起來,那雙眸子銳利犀利,如一把刀子朝你的心窩剜來一般,我禁不住往後退了一步,但心底的不甘並沒有隨着自己的害怕而減弱,做了帝王的人都這麼霸道嗎?

“我是爲了淺淺好,不管以前受到什麼打擊挫折,但那都過去了,誰沒一些傷心過去,當年我家——”我本想說當年我家小姐,受的打擊不可謂不大,但最後她還不是站起來,生活得好好的?小姐可以,北淺淺也可以,爲什麼連這個機會都不給她?但這話我還是沒有說出來。

“更何況,你現在貴爲一國之君,淺淺還有什麼好害怕的?”

“皇姐現在這樣最好,最安全,皇姐的事朕自有主張,不需要太妃你擔心,朕今天答應去看皇后,沒有什麼事,太妃你可以走了,不過朕不想再聽到這樣的話。”北天帆陰沉着臉走了,我氣得直跺腳,他就是霸道,把他自己的想法強加給別人。

關於北淺淺的病,我專門去問了木大夫。

“太妃,你說的那個病人能不能讓我見見?”木大夫似乎很敢興趣,我搖頭,我怎能帶他去見北淺淺?

“這種情況估計是受了刺激所致,一般藥物是不起效的。”

“一般的藥物是不起效,那什麼纔有效果。”

“解鈴還需繫鈴人,只要她肯面對她最不肯面對的東西,也許不需要藥石就可以痊癒,這也可以說是以毒攻毒,她最恐懼什麼,就讓她面對什麼?太妃不妨讓你的朋友試試。”木大夫這樣跟我說。

除了木大夫,我叫李軒幫我問了幾個有名的大夫,得出的結論都是心病還需心藥醫,我知道北淺淺害怕先皇,但讓她面對她的恐懼,我還是猶豫,我害怕看到她恐懼的樣子,思前想後,我還是放棄了。

但這天之後,北淺淺想出去的願望與日俱增,估計是爬在樹上,看到外面,勾起她無限的想念,她不止一次地對我說想出去看看,她不止一次地求我離開的時候,帶她回碧水宮走走,她拖在我的手,可憐兮兮地看着我,如一隻沒有要的小貓,如一隻折斷翅膀孤零零的小鳥,讓人不忍。

我看到她再次偷偷畫莫楓,臉上嬌羞無限,但眼神是濃濃的相思,如果她再不清醒,她這輩子就與自己心愛的男人失之交臂了,如果她再不清醒,她的幸福就沒了,不管以前受到什麼挫折,那都過去了,不管先皇以前對她有多嚴苛,他已經死去,不管她娘死時,她有多悲痛欲絕,她也應該有自己的生活,我相信她娘絕對不想她這樣活着。

晚上我輾轉反側,無法成眠,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但每次看到北淺淺哀求的目光,可憐兮兮的神情,我就說不出的難過。

於是幾天後我做了一件很大膽的事。不曾想這事掀開了一樁隱藏在深處的後宮秘聞,我親手了很多人的人生軌跡,也真正知道皇宮有多骯髒,人性有多醜陋,但也因爲這事,我幾乎死在北天帆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