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鮮花與掌聲的海洋裡，何華迎來了他的搭檔瓦西里克——炮兵彈道學專家。這個一米九個頭的俄國人金黃色的頭髮，高鼻樑，粗毛孔，一雙眼睛一隻藍一隻綠，大大的臉蛋，活像一支波斯貓。
“他們都叫我波斯貓！”瓦西里克對名謙說道，“因爲我跟波斯貓一樣漂亮。”
這句俏皮話惹得孫璇一陣嬌笑。名謙舉起瓷碗，說道：“瓦西里克同志，聽說您先到軍工廠去了，是麼？”
瓦西里克苦笑着搖搖頭，拿出了一個瞄準鏡，說道：“這是我們蘇聯生產的迫擊炮瞄準鏡，幾炮就打壞了，我認爲迫擊炮是種沒什麼前途的武器，他根本打不準，也沒辦法配備精密瞄準具，震動太大了，而且這麼小的炮也沒辦法安裝助推機，這種中世紀臼炮一樣的武器。”
勞動黨幹部們一聽，心裡就不是滋味，61炮在根據地鬥爭中是立下過汗馬功勞的，聽到這個東西沒前途，誰也不會好受。
“不可以改進嗎？”名謙問道。
瓦西里克皺着眉頭：“幾乎不可能，迫擊炮在歐洲只是近距離支援火力，斯托克式迫擊炮射程才700米，不用瞄準鏡也能打得準，而中國同志的迫擊炮射程1700米，裝藥量大，需要瞄準具的輔助，但這種炮是剛性連接的，震動直接傳遞到炮身上，再結實的瞄準鏡也扛不住幾炮。”
名謙的臉色陰沉下來，都說蘇聯人是來破壞中國革命的，當年毛主席的眼光還真是不錯，迫擊炮明明再過幾年就是一種時髦的武器，而現在這個炮兵專家卻認爲，迫擊炮沒前途，你這不是扇斯大林同志的臉嗎？
但如果從純技術角度看，這又是無懈可擊的。人民軍的61迫擊炮重22公斤，比列強的60迫擊炮14公斤重了快一倍。新研發的82mm迫擊炮重66公斤，比斯托克迫擊炮的49公斤重了十幾公斤，這其中的差距就是身管，人民軍的炮都是長身管，追求射程，裝藥量大，炮身厚重，因爲人民軍沒有像樣的遠程火力，唯一的指望就是這些迫擊炮，不得不拼命加大射程滿足需要。而這種長身管，大裝藥的辦法也讓後坐力大增，瞄準鏡這種嬌弱的設備裝到炮上根本扛不住，沒有瞄準鏡就沒辦法進行快速精準的齊射。人民軍的迫擊炮只能進行覆蓋射擊，消耗大量彈藥，爲了能供應61炮的炮彈，人民軍後勤人員已經瘋狂到十頭騾子九頭炮彈的程度。每個步兵連8門61炮，一分鐘就能傾瀉160發炮彈，而每發炮彈是1.5公斤，每個人只能揹負兩個彈藥箱12發，爲了在運動中保證炮兵火力，步兵連必須每個人額外攜帶幾發迫擊炮彈，就是這樣，也會出現交火半小時打光炮彈的情況，讓人民軍撓頭不已。
“瓦西里克同志，我們請你來就是幫助我們改進這種武器，迫擊炮結構簡單，射速超過步兵炮數倍，非常隱蔽，如果可以解決後坐力的問題，這將是一種前途無量的武器！”名謙堅定的說道。
瓦西里克無奈的說道：“吳名謙同志，這麼小的火炮根本裝不上液壓駐退裝置，如果是彈簧駐退……很難找到這種彈簧鋼。”
“也就是說有辦法咯！”名謙沒等他說完，急道。
瓦西里克搖頭說道：“這種強度的彈簧連蘇聯都造不出來。”
名謙沉思片刻，說道：“我給你想辦法！”
歡迎宴會結束不久，名謙就把翻車龍叫到了辦公室裡，拿出了一張紙，嚴肅地說道：“這個！德國50crv4彈簧鋼，按這個規格做成彈簧，你跟我去一趟廣州，不管多少錢也要買回來！”
翻車龍一臉疑惑的問道：“這個東西很難找嗎？”
名謙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但瓦西里克同志說，只有德國、英國、法國、美國、日本可以生產，連意大利都造不出來！”
“我的媽呀！”翻車龍驚道，“洋鬼子但凡是中國人做不出來的東西都不肯賣，這麼厲害的玩意兒，有人肯賣嗎？”
名謙沒好氣的罵道：“我要知道還要你去幹嘛！這次我是去見孫中山，粵軍已經跟孫文鬧翻了，肯定有人要盯着我，不方便去洋行。你小子機靈着點，我們至少需要六千根這種彈簧，如果實在不行再來找我。”
翻車龍聽懂了，這叫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反正只要瓦西里克搞出迫擊炮，就是把名謙他妹妹送出去也是心甘情願的。什麼都不用說了，走吧！
廣州聯華洋行是法國人在中國開的貿易公司，也是最大的奸商，除了良心啥都有得賣，除了空氣沒他不能買。
這一天，一個高高瘦瘦，尖嘴猴腮，眼睛賊亮的男子，瘦瘦的肩膀撐起一身大大的長褂，進門便要見經理，說有筆大買賣要做。
聯華洋行進進出出的客商也是不少，夥計也是見過世面的，來人這個打扮，多半是本埠客商，一看就知道沒什麼國際業務，夥計就故意抻他一下，招來一人，用法語小聲吩咐了一句。不想那高瘦男子回頭邊走！夥計大驚失色，以爲這人能聽得懂法語，連忙上前賠不是。
這男子禮帽一摘，不是翻車龍是誰。看這夥計瘦瘦小小，中文憋足，他已經猜到了幾分，怒道：“安南人吧！玩心眼，咱是你祖宗！叫經理出來！”
夥計不敢怠慢，點頭哈腰逃去不提。話說這翻車龍是半句外語不懂的，只是地下工作者，察言觀色那是本行，他這身行頭爲的就是不張揚，誰知夥計狗眼看人低，就想坑他。再說了，兩個黃種人說法語，不可疑嗎？明顯就是不想讓自己知道，翻車龍來個敲山震虎，一下子就把夥計唬住了。
竟然來人聽得懂法語，那麼這筆買賣就一定不是小買賣，經理抱着這個心態與翻車龍交談了起來。翻車龍哪裡會法語，上來就告訴對方，請說中國話，洋經理竟然聽懂了，字正腔圓的吐出一句粵語：“某問題。”
翻車龍楞了一下，好吧，既然你會中文那就再好不過了，他也不客套，上來就說明來意，很簡單，要買彈簧，大約六噸。
洋經理哈哈大笑，立即明白對方是個外行，不過沒關係，法國人還是很有素養的，只要我有，就一定賣給你。“請問龍先生，您要買的是板簧、螺簧、蝸簧還是片簧？”
擦！翻車龍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道就問清楚這玩意兒叫什麼簧，誰能想到這彈簧還有這麼多門道。“就像這張圖紙上畫的的彈簧！”翻車龍祭出法寶，將瓦西里克的圖紙放到了經理面前。
經理擡了擡眼鏡，眼前這張圖紙倒也是中規中矩，畫的彈簧也只是普通的螺旋彈簧，工藝上並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甚至不用法國本土的工廠，在安南都能找到生產車間。但當經理看到瓦西里克標註的鋼材標號時，頓時倒吸一口涼氣。50crv4合金彈簧鋼，對應法國標號50cv4，只有本土少數幾個鍊鋼廠可以生產，主要用於坦克懸掛、火炮駐退，法國嚴格禁止工業技術出口，配方一直是個謎。“龍先生，你出的價錢確實很誘人，但我必須要彙報總部，這種標號的鋼似乎是出口管制產品。”
翻車龍沒有感到過於意外，只是狡猾的笑了笑：“經理先生，我相信這個價錢是從未有過的，您可以仔細考慮。”
吹着口哨的翻車龍悠然自得的走出大門，望了一眼街上的人羣，厭惡的躲開那兩個看護白馬的灰黑色軍裝的士兵，爬上一輛人力車趕往下一間洋行。士兵盯着這個不速之客，旁邊的小販則是緊張的盯着這幾個士兵，好一派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白馬自是名謙的白馬，小販卻是粵軍派來盯梢的細作，這些人平日帶着軍帽，稍不留神就露出了馬腳，翻車龍心覺不妙，又不敢當面拆穿，只得暗自記下，晚上再行通知。
日暮西沉之時，名謙正在粵繡樓上向孫文講解現今局勢，孫文罷免陳炯明，粵軍上下沸騰，已成騎虎之勢。而孫文卻讓陳炯明心腹葉舉繼任粵軍都督，這件事情在名謙看來，大大不妥。孫中山起事多年未有所成，與其性格不無關係。這件事，若是當年的朱元璋來辦，那就是要不不做，要做做絕！如果無把握，那就不要罷免陳炯明，既然罷免了陳炯明那就一條道走到黑，改編粵軍，徹底清除陳氏一系。現在，孫中山先是意氣用事罷免陳炯明，看到粵軍有譁變風險，又任命葉舉爲都督平息怒氣，這種小孩子做派不僅不如毛澤東，甚至不如蔣介石。
名謙苦口婆心的給孫中山分析眼前的形勢。葉舉對孫文不滿，又手握兵權，幾乎必然要生事，現在人民軍和許崇智的第二軍都效忠孫文，既然如此，一不做二不休，趁粵軍分散各地的機會，擒賊先擒王，把葉舉軟禁，廢黜之。以第二軍和人民軍兩翼鉗制粵軍，趁其羣龍無首，各個收編，一舉控制全局。
這一手果決狠辣，乃是名謙與李德勝仔細研究後得出的上策，若能實施，人民軍用一團兵力強襲，以現在兩軍的實力對比，成功希望是很大的。就算失敗，人民軍大隊先入廣州，將各地粵軍分割，使其首尾不能相顧，要打也必是大勝。
孫中山聽完，沉吟良久，最後說了一句：“葉舉無罪啊。”
名謙愣了一下，急道：“先生！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葉舉縱然無罪，可部下黃袍加身，如何不做趙匡胤？！”
孫中山咬了咬牙，搖頭說道：“我就任非常大總統，本爲護法，葉舉無罪，我捉了他，再加罪名，這叫欲加之罪，不行！”
名謙急得都快哭了，只是陳炯明這麼多年的戰友加老鄉都說服不了孫文，自己又有什麼本事呢。名謙只得妥協道：“既然先生心意已決，我就不多說什麼了。第11旅還在廣西，三個獨立團留守粵西，在下與第12旅官兵隨時聽候先生調遣！”
孫中山眉宇間略微不悅，說道：“餘素知11旅是一日千里的虎狼之師，得中莫不是捨不得？”
名謙自信的說道：“先生哪裡話，12旅4團有一連，全連戰歿，復又重建，戰力極爲彪悍，這一次我軍攜全部重武器出擊，必爲革命殺出一條血路！”
名謙口中的重武器就是第二旅剛剛從兵工廠領出來的108門改進型61迫擊炮，加上從一旅調撥的8門克滬造75mm虜伯山炮，第二旅已經接近一個師的戰力。
孫中山韶關北伐動員令下達的時候，手上有滇軍兩萬餘人，許崇智的粵軍一萬餘人，另有人民軍第二旅一萬餘人，而當時江西只有陳光遠手上的鎮守軍，由嶽朝麟指揮負責南線防務，全軍不過萬人。
名謙急於驗證人民軍山地步兵師的戰鬥力，出南雄後，向東直撲湞水，未曾遇到任何阻擊。人民軍到達信豐附近才遇到了一個鎮守軍哨卡，功能是給過往客商收稅。人民軍衝鋒連一次刺刀突擊就把這羣慫兵趕得七零八落。
信豐之戰便在潰兵的呼號聲中開始了。哨卡的士兵瞬間作鳥獸散，軍官不僅跑丟了槍，而且跑丟了鞋，這個膽小鬼邊跑邊喊，國民黨來咯，孫中山來咯！人民軍衝鋒連哪裡肯放過這羣潰兵，一路尾隨向縣裡衝去。不料，剛追了一段，一陣密集的彈雨襲來，不少人民軍戰士連同旁邊的潰兵被一起打倒！
重機槍！這個聲音太熟悉了，曾經帶隊強襲謝文炳的民兵連長周艾此時已經升任四團一營營長，一聽到馬克沁的聲音就知道大事不好。果然！兩挺三十節式重機槍橫在公路兩旁的碉堡工事裡，交叉火力打得先頭部隊擡不起頭來。名謙在軍事理論課上明確說過，任何情況下決不允許強攻重機槍陣地，兩挺馬克沁機槍可以掃倒一個營的步兵。信豐縣的地形比較狹窄，桃江在這裡做了一個轉彎，四團北面是古山，南面是桃江，整個正面不過一千米左右，一馬平川，這種地形上衝擊重機槍陣地，他周艾明天就可以上軍事法庭了。
“三連長！”周艾大聲叫喊，“開炮，掩護一連撤下來！”
馬克沁機槍的最佳射擊距離是1000-1500米，除了名謙和張貫一這種喜歡超越射擊的變態射手，一般不會關注太遠的目標。周艾利用了這一點，8門61炮利用地形掩護，在1500米的有效射程向鎮守軍工事炮擊。人民軍61迫擊炮在1700米的誤差達到橫向12米，縱向50米，依託石頭，房屋，土坡等地形展開，一個碉堡不過幾米見方，能不能命中完全就是靠神仙保佑。人民軍是無神論者，運氣自然不會好，兩次齊射過後，一發炮彈打中了這個水泥地堡，只見濃煙滾滾，磚石亂飛，江邊的部隊趁機突進了一段距離。
周艾橫眉冷笑，61迫擊炮的威力不小，打房子都是一發入魂，想必這個地堡已經是五馬分屍了。待煙塵散去，所有人的眼睛瞪大了起來，地堡僅僅掉了一點皮！人民軍炮兵立即猛烈射擊，一時間將那兩個地堡周圍打得濃煙四起，卻是毫無作用，61mm炮彈的命中最多也就是讓地堡停止射擊一會兒而已。
那一瞬間，名謙發現，曾經打得敵人落荒而逃的61迫擊炮根本不適合用來攻堅，地堡周圍煙塵四起，跟放煙花一樣，實際上也只是干擾一下而已。倒是來到前線督戰的孫中山拿着望遠鏡一個勁的夸人民軍打得好。
好在四團也是經過實戰鍛鍊的部隊，正面不行馬上就開始迂迴，一營在正面牽制，二營從側翼爬上谷山，企圖從左翼繞過地堡，直接攻擊信豐縣城。這一戰術果然湊效，正當鎮守軍與一營互丟“鞭炮”聽響玩的時候，人民軍攻擊部隊突然出現在谷山制高點，依託地堡防禦的鎮守軍被來自山頂的槍炮一陣洗禮，瞬間就傷亡了上百人，丟下機槍倉皇潰退，人民軍豈肯放過，61迫擊炮追着潰兵炸，紛飛彈片將這些倒黴鬼成片掃倒，潰兵完全喪失了理智，左邊有爆炸就跑到右邊，右邊有爆炸就跑到左邊，完全亂成一團。衝鋒連自南面攻入信封縣城，失去了重機槍支援的江西鎮守軍全軍崩潰，在巷間刺刀戰中紛紛投降。
孫中山滿意的笑了笑，說道：“得中啊，虎狼之師，名不虛傳喲，革命有望啦。”
“先生謬讚了！”名謙在一干國民黨員面前乖乖的裝了孫子。
孫中山也不置可否，回頭問起一位男子：“介石，你覺得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