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悉人員物品周全,峨嵋衆徒方纔細觀所處的地域。只見碧穹高深,雲霧飛卷,雪山連綿四廓,好象玉象成羣馳騁。下方湖泊明亮似寶石,正是崑崙西王母金池,來時大戰??的地點――原來衆人就站山神陸吾化成的玉坤峰上!黃幽道:“鬧了半天,我們只是從山腳跑到山頂。”楊小川踩了踩硬實的土層,道:“諾大崑崙仙境藏山腹裡邊,真教人難以置信。”紅袖忙道:“是麼?那好得很啊!若是主人哪天想去看望宓夫人,打開這座山就能回到崑崙仙境……咦,怎麼說着說着,倒象是沉香救母那齣戲。”
桃夭夭笑道:“崑崙仙境已永久封閉,從外部沒法探尋。你就將山體整個兒掏空,看到的也僅是土石而已。”笑容頗爲勉強,想起宓妃隱入“天廣寒閣”,今後再不能見面,胸口便是一痛。其實照他的本事,依循三易玄理,耗用絕**力,經長年探後或可找出返回仙境的門路。但宓妃留言“仙道當隱”,已申明離絕之意,即使找到了也只能多嘗一次離別的苦楚。
這時尹赤電巡察迴轉,說西面地勢廣闊,建有許多屋宇,似乎是崑崙仙宗設外界的寺院。玉坤峰雖高達萬仞,頂部可供駐紮之地卻不及丈。峨嵋衆徒這裡甚感侷促,於是駕雲乘風遷向彼處。去約三五十里,一匹大山橫亙眼前。上下等寬形似大圓臺,到處生長參天巨木,綠草野花鋪成小徑,曲曲折折的串起森林水潭。紅袖喜道:“好地方啊,龍小姐此復活再合適不過了,美景正好配美人!”林闢出規整地帶,果然有餘間房屋。走近看門口掛着“鴻鈞寺”的牌匾,找琴仙查問,琴仙講解道:“這山名喚‘靈脩山’,鴻鈞道祖辭世入聖前,此坐關年。煉法精舍經擴建漸成規模,分天上地下兩部,現下到的應是鴻鈞寺地藏院。”
黃幽納悶道:“起先我遍附近千里地域,並未現什麼寺院啊,怎地象從地底突然冒出來似的。”
琴仙道:“鴻鈞道祖設法咒隔絕外擾,進寺之路被遮蔽了。外界莫能窺探,只可從仙境內部唸咒語升入。”兩條木臂揮動,做了個自上而下的手勢,續道:“如今崑崙仙境閉合,法咒隨之解除,鴻鈞寺自是顯形於外。”桃夭夭問道:“前輩提到鴻鈞寺分成上下兩部分,上面的情形又如何?”
琴仙道:“敝人身微道淺,區區天宿後輩門徒,焉知崑崙聖地的詳情?地藏院的來歷都是書仙……哦,是子虛天師告訴我的。”歇了口氣,說道:“據傳鴻鈞寺上半部稱作‘八方界’,爲鴻鈞道祖入聖的通道……”桃夭夭尋思“峨嵋元始峰上有個化聖池,亂塵大師講過,衆多先輩仙賢入池成就高道果,想來八方界跟化聖池的功用相似……嗯,都說入聖是修仙至級,具體怎樣卻無記載,回去還要到化聖池邊參究一番。”
只聽琴仙講述:“按道祖的遺旨,入聖之地派法聖守護。一防止仙客擅入,二則察得法聖氣勢太盛,恐他出世生禍,特意派他常住境內的職任。法聖雖不敢違背師命,究是捺不住性子,後將八方界改名‘長生天’,勢力逐步擴展至整個崑崙仙境。武兩宿的領對其很是厭忌,藉故調整天下氣運,各率徒衆長居外,漸漸的很少回崑崙祖庭了。唉,想當初子虛天師跟我講起這些故聞,感慨崑崙勢衰,皆因派仙客彼此構嫌。我還道他胸懷清廣,豈料終仍是和法聖沆瀣一氣,轉而來迫害同門。”
桃夭夭道:“照這樣說來,長生天改自八方界,這鴻鈞寺應是法聖的老巢了!”
剛談到此節,寺喊聲大作。只見一條人影飛竄,身後霜風緊追――卻是唐連璧入寺查各處,趕出潛伏於內的殘敵。峨嵋衆徒定睛望去,前邊逃竄那人稚面老氣,正是四御童子的北微子。他精通騰挪神行之術,周遊五嶽四海只須臾,此刻懷抱了師弟滄溟子,猶是動如脫兔,快似疾風。但他快唐連璧快,霜風轉瞬纏住腳跟,一條右腿登即凍裂脫落了。風紋破月流順勢上身,眼見要將內丹切碎。北微子也當真了得,狂喝一聲連施長生天的“大剝殼”法和“移星神通”,元神出竅身形陡移,召喚精靈抵抗敵襲。一下竟給他竟然逃開數尺,單腿踏着風頭,意欲跳出寺門。不料正給桃夭夭迎着,“啪啪”兩耳光扇的眼冒金星,一交跌倒塵埃。
衆徒立即圍上,北微子翻身還想逃跑,忽感筋軟氣粗使不上力,腹內丹竟無痛無息的消沒了。桃夭夭掌劍光微閃,宇宙鋒吸陽之功何等強勁,施的分寸又精準,奪取法力分解內丹,並沒傷及北微子的致命要害。桃夭夭跟着上前喝問:“你要死,還是要活!”小雪道:“進攻峨嵋有這怪人的份,殺了他給十二劍報仇!”指間“颼”地擎出菊英劍。桃夭夭道:“慢,這傢伙已經是個凡人。”小雪一愕,依言收起劍光。北微子自知千年道行廢,一腔悍氣登化烏有,長嘆道:“好死不如賴活,此戰是峨嵋派勝了,我和師弟但憑落。”桃夭夭道:“你幹嘛抱着滄溟子,空手不逃得快?”北微子道:“我豈能拋下師弟,獨自逃生。”桃夭夭笑道:“好,講義氣,尚有一善可取,那就饒你不死。”
唐連璧已遍鴻鈞寺各個角落,迴轉來正要結果北微子,耳聞北微子顧念兄弟情份,哼了聲便即走開。桃夭夭暗想“滄溟子竟是個廢人,此事倒大出意外。”那日峨嵋山血戰,滄溟子,妙香子,畸零子均被麻姑擊碎內丹,廢掉法力,而齊天宮一役兩人遭妖皇附體,本身道法又能使出了。桃夭夭還當他們服用靈藥,再造內丹重聚了真氣。滄溟子的情狀卻否定了這種推測,懸疑由此愈深譎:圓真心術有何秘訣,無須內丹真氣作基礎,便能讓被寄魂的對象憑空施運法力。
桃夭夭思之不解。以真氣爲本的法術有跡可循,他一看施法過程,即可揣十之八。或因繁奧難以速成,修煉的要訣總能瞭然於胸。但妖皇數次操控人體,來去不可捉摸,桃夭夭實想不出那是如何煉成的。通過推敲連山易,略知圓真心術與寄魂法相關,而這種“以心傳心”的法門惟施法者,受法者有感,外人萬難察窺其詳。桃夭夭盯着兩童暗思“他們雖修過觀想法,只被當作奪佔軀殼的傀儡。圓真心術奪人形魂的秘要,定是妖皇獨個兒掌握。心性上的法術總是深奧,即便察遍作法跡徵,通解法理仍需三年五載。”思量長生天必存大量魔跡,問道:“法聖還鴻鈞寺裡麼?”
北微子答道:“齊天宮被你們攻破,法聖關閉上天之徑,躲進長生天了。”
桃夭夭道:“上天之徑哪,快帶我去看!”吩咐神農徒治傷,奇巧徒給他裝條木腿。北微子一瘸一拐領路,峨嵋衆徒跟隨進寺。行經前庭,大殿,看見寺院部飛檐層疊,立着一座五層寶塔。北微子停塔前道:“這便是天徑塔,穿過塔頂進入長生天。”話音未落,黃幽移位上頂,瞬時又折返,叫道:“竟敢當面扯謊!塔頂平平的無洞無縫,何曾通到別處?”北微子道:“此塔原是十三層,五層地藏院,八層伸入長生天。法聖封起上方八層,從下面看自然無路可通。”蘭世海道:“那麼法聖隨時可以下來?作惡爲害一番,再逃回長生天躲避。”北微子道:“不行,閉天之法傳自道祖,只可施行一次。此後長生天永離凡塵,裡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也進不去。”
桃夭夭搖搖頭道:“此話未可信,我們須嚴防法聖潛回世間,近日駐留此處。”
當下分派職守,佈設內外防線,器物,屬衆各尋房屋安置。喧嚷搬物聲夾雜“師兄,師尊,”的呼喊,崑崙古剎儼然成了峨嵋派別院。一應事務辦妥,晚間前殿聚會,峨嵋衆徒回想本派興衰數易,到如今戰敗魔道,實力大增,終於又迎來興盛局面,不禁人人感慨萬千。
桃夭夭道:“我們西征正值秘忍東侵,一年多過去,天下局勢若何,本該快探明。但我剛纔觀察天徑塔結構,現其暗藏乾坤兩道的奧秘,深入研判對日後滅魔很有用。且長生天餘孽未剿,防備不能鬆懈,因此暫不離開崑崙鴻鈞寺,各門徒隨我靜住數天,爲下一次滅魔之戰養精蓄銳。”
蘭世海道:“師尊所言正合我意。然本派此役闖重關,鬥強敵,一舉降伏妖皇第三魔王。如此威德須當廣佈海內,令天下正道提振志氣纔是。”
桃夭夭道:“這一節我考慮到了,可命尹赤電,陸英侯等人前往各山,邀約各派領來鴻鈞寺商議滅魔大計。另外,我還想當着天下英雄宣佈一件事。”目光望向小雪,坦然的道:“仙宗斷絕人情,玄門重視人情,孰對孰錯誰也說不清楚。我只知順其自然即是正途,因此意待求娶東野小雪,龍靈兩位姑娘爲妻。她倆皆是我深愛之人,同樣也鍾情於我。世上常有成雙比翼的美談,也有娶妻納妾的俗風,按說心無二用之理,兩情相悅豈容第三人蔘入?堅貞,承諾,是非對錯……以前我思慮糾結無休,現不願多想了。我離不開小雪,靈,她倆也離不開我,上天就將我們的命運造成這樣,何必硬要作取捨?‘真情受於天,自然不可易’,這兩句古語,便是我想告知天下人的心裡話!”
沒等他講完,小雪已紅着臉走出殿門。雖然前有鴛盟,似這般當衆談論情愛之事,究竟是不好意思。李鳳歧先拍巴掌道:“呵呵,兄弟想通了。做人原該從心所欲,只要大家情願,管他什麼規矩道理呢!”黃幽道:“娶兩個就娶兩個,貴爲峨嵋師尊嘛,享點豔福不算過分。”滿堂喜氣洋洋,道賀聲,說笑聲不絕,蘭世海心裡犯嘀咕“龍師妹的魂影遺失太多,復活必定艱難,師尊這麼說未免太早了。”插言道:“各門還當協力,救治龍師妹爲先。”桃夭夭道:“對,當務之急是救活靈兒!”
闖仙宮奪仙寶,先前認爲絕難完成的計劃,現已成爲足可光耀後世的戰績,峨嵋衆徒爲此信心倍漲,再難十倍的任務都覺殊不足道了。何況白靈芝手,陽高手齊集,復生龍靈還不易如反掌?第二天即行開工,神農門爲主,攝魂,丹藥,奇巧輔助,建起高爐熬煉白靈芝,所得汁液收進水晶容器,再將龍靈的遺體安放於內。
魔芋大夫道:“龍師妹通身保存完好,正該整個放進藥汁,保持完整易成功。象當初師尊那般一根頭分段,失敗八次才搞定,實是既費事又兇險。”燕盈姝道:“那是無奈之舉,誰教師尊身碎魂滅呢。這次咱們有經驗了,龍師妹軀體既是完整的,不用再一次次的分割試治。”攝魂徒點頭同意,道:“魂影微乎其微,只好讓藥汁浸透她,以便使白靈芝的神力接觸到創魂的模本。”
復活措施實行順利,連日間,韓梅,燕盈姝,蘭世芳幾人通報,或說打通了經脈,或說引動了氣血,情勢按預想展,靈活轉儼然曲指可待了。桃夭夭心緒大定,住天徑塔底潛思玄法。一天見紅袖急匆匆走進來,拿着張紅唸叨:“怪哉,怪哉,主人明明要娶兩個老婆,怎地眼下只娶靈兒,又把小雪撇到一邊。”
桃夭夭道:“你說什麼?”紅袖道:“這不是你派人散的婚帖麼?邀請正道各派人士來鴻鈞寺參加你的婚禮,喏!”桃夭夭道:“我是讓尹赤電攜帶請柬,召請四方豪傑同商滅魔……咦。”接過一瞧,果真是婚帖,上寫峨嵋師尊與龍家小姐某月某日喜結良緣,恭迎賓客屆時駕臨云云。紅袖道:“看,沒寫小雪的名字。我紅袖排不上號就算了,憑啥讓人家小雪姑娘當小老婆啊!”桃夭夭面紅耳赤,帖上字跡再熟悉不過,正出於琰瑤環之手,忙到她房求問。琰瑤環道:“是我寫的,以你的名義讓他們散出去。唉,靈兒復生即,你跟她姻緣早定,趁着賓朋雲集的時節辦了好事,不必另找黃道吉日了。”
桃夭夭道:“可是……”琰瑤環道:“可是什麼,沒寫小雪姑娘是,稍後再娶她不成麼?你兩個都愛是不假,總該有個大小先後之分哪,靈兒年齡比她大些,作姐姐的成禮先方合規矩。”輕拍桃夭夭肩膀,嘆氣道:“你叫我不計舊仇,寬恕楚先生的罪惡,我按你意思努力去做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也順着我一回好不好?”桃夭夭被這話堵住了口,申辯不得,立時想找小雪解釋,轉念暗忖“這種事情越描越黑,先別去小雪那兒,我按本心行事就無愧於人。到時候向大衆說明真情自然之義,婚禮什麼的不必管他,靈兒自會體諒。娘要怪就怪,總之不讓小雪受委屈。”一想到此,登即釋然。
但風聲傳到小雪耳,少女情懷畢竟微妙,時而惱怒,時而自憐,時而爲桃夭夭袒述心曲而感動,尋思“琰夫人疼愛女兒,偏向她有何不對。我要是有媽媽,肯定也會幫我對付外人。”想着想着眼淚快下來了,忽而埋怨自己“往常敢殺敢拼那麼爽快,怎麼變成個愛哭的熊包。東野小雪,你還是你自己不!”怒氣方起,柔情又生,暗歎“有師哥陪着我就好,我們經歷那麼多生死磨難,一些小事計較它作甚。唉,何況他待我很好,怎肯讓我受氣。算了,龍靈要嫁就讓她先嫁,我跟她爭這個沒得叫人羞死!再說龍靈也不是壞人,只不過嘴巴尖酸討人嫌……”如此憂喜交替,情難自抑,生怕旁人看了笑話,一連好多天不出屋。這日韓梅來找她,進門便嚷:“哎呀,今兒未時抽藥水,龍師妹要復活了。好多人趕去看,你還躺着幹嘛?”
小雪橫躺牀邊,手指撥弄衣帶的穗子玩,道:“白靈芝拿到了,死人肯定救得活,有什麼希奇好看……”韓梅道:“神農徒讓尹師兄封鎖煉藥室,只讓師尊和幾名徒進到現場。本想拉你一起可能有機會進去,可巧你又不起勁。哎哎,我還是找尹師兄通融一下。”急急忙忙的往外走。小雪坐起想說“我跟你一起去,”卻看她走得遠了,一霎間幽思縈懷“龍靈活過來,我跟她相見該怎麼稱呼,是叫師姐?還是叫姐姐?等她招呼我,還是我主動向她示好。她若笑臉相迎喊妹妹,如何曉得是真心,是假意?她要是刁難我,怎樣迴應才妥……”猶豫加緊張,一張俏臉漲的通紅。
正爲難,忽見韓梅飛也似的跑回,尖聲大叫:“不好,不好啦,出,出大事了……”小雪道:“怎麼,沒活麼?”韓梅彎腰喘氣,道:“活是活了,可,可是……我帶你去看。”拉住小雪撒腿飛奔,追風般跑到煉藥室門前。
屋裡屋外站着很多人,全都呆若木雞,臉上滿是驚愕迷惘之色。小雪擠進人羣內層,向室內空敞處看去。
那裡放着裝遺體的水晶容器,已經打開翻倒,橫流的藥水裡沒見龍靈,只有一頭活蹦亂跳的小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