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萬分風雅是誤國

半山黃,半山紅,便是一山秋色。

明陽位於東南南邊,秋冬來的晚,也只有這十月中旬的時候能看到如此奇景,稱之爲金秋。

金秋宴不是那種處處需要循規蹈矩的宮廷大宴,不需要跟着洪帝吃喝才吃喝,不需要坐在位置上,三三兩兩呼朋喚友一同吟賞金秋,對自己詩詞畫作有信心的文人會站上第二階方臺,恣意揮灑自身才學,只看能不能博得洪帝賞識,那洪國大才子李文軒便是年年金秋宴都才壓羣雄,萬衆矚目,這才贏得了洪國大才子之名。

方臺的位置很微妙,在第三階文人之上,第一階皇室之下,第二階百官之間,即使一身才學沒有打動洪帝,也說不定能被某個官員看中,以此爲晉身之資,成爲門客,這許多年來洪國文人對金秋宴樂此不疲,也有這層原因。

第二階官員們觥籌交錯,用第三階文人們的詩詞歌賦做下酒菜,互相攀交情,也是不亦樂乎,官員們坐成涇渭分明的幾個區域,足可見朝中黨爭已經如何激烈了。第二階的高臺上一直有宮廷的舞姬樂師舞蹈奏樂,時不時有才子登臺,樂師舞姬便自覺退到一旁,待得這人吟完詩句或展示完墨寶畫作後,再等人應和點評後,才重新歌舞。

燕天明一直坐在位子上,目光左右掃視,尋找着相熟的朋友,這時一名身穿樸素儒衫的平凡青年上了臺,開口吟道:“輕扇微冷人添衣,素手輕拂葉下琴,平波湖光星落鏡,半樹紅妝半抹金。”

“文兄此詩全篇未提‘秋’字,卻道出了一幅金秋好時光,當真是好詩。”一名青衫瀟灑男兒站起身來,腰間插着一柄紫檀扇,神態閒適自如,長相清逸,風度翩翩,僅僅是站起來鼓掌這一簡單動作,便顯出了與衆不同的瀟灑氣度,這種瀟灑並不是林坤那種故作姿態,而是真正發自骨子裡的出塵,正是那洪國大才子李文軒。

那方臺上的文姓男子微笑致意,抱拳道:“李兄謬讚了。”

“那人是誰,竟能作出當得起李文軒稱讚的好詩來,要知道李大才子可從不輕易稱讚別人的。”

“不知道啊,從沒聽說過。”

“哈哈,你們有所不知了吧,那人是當朝大監丞文琦的獨子,名叫文錚。”

“竟然是大監丞的兒子,那豈不是……”

周圍的文人竊竊私語,燕天明看着臺上那人,嘿嘿一笑,文錚也看見了臺下的燕天明,也是一笑,轉眼間看到不遠處的老爹文琦瞪了他一眼,便收了笑容,做了個羅圈揖,悻悻下臺。

文錚的爹爹文琦是當朝監丞司大監丞,監督百官行績,是江州黨黨魁,爲了避嫌,一直不讓十三歲便能解注《浮波先生論史》的文錚參加科考,文錚作了二十八年學問,胸中錦繡不得與人說道,自然聲名不顯,他和燕天明是多年的好友,兩人都有一個特點,那便是鬱郁不得志。

燕天明一直注目在文錚身上,一路跟過去,來到第三階角落裡的一張只有兩人的桌子上,哈哈一笑道:“文錚,童溪,你們兩個傢伙怎麼不找我,讓我一個人坐在那裡多無聊。”

那被喚作童溪的壯漢大笑起身,一拳捶在燕天明胸膛上,見燕天明紋絲不動,頓時驚訝出聲:“好小子你變結實了,難不成說你殺了十六名諜子的傳言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的左眼就是那時候瞎掉的。”燕天明也哈哈大笑,一拳回捶在童溪胸膛上,他知道童溪一身筋膜實力皮糙肉厚,自然也不會留力,但童溪也是紋絲未動,只是一臉訝然,連連叫嚷完蛋了,天明小子怎麼練的都快強過我了。

童溪拉着燕天明坐下,嚷道:“有了左眼上這條刀疤你纔像個爺們,快給童哥說說,你那千里逃亡是個怎麼回事。”

“都是些小事,不消說,倒是童大哥你怎麼樣,你爹作了洪州水軍的水軍提督,你沒去混個船長噹噹?”

“嘿,我爹哪能看得上我這顆蔥,現在我還只是大副而已。”童溪連連搖頭,一張被海風吹刮地粗糙如石的臉上盡是苦澀。他父親童磊本是燕九殤帳下大將,與劉長峰、付雲荒和陳白勞並稱四虎,是洛州黿龜船隊的提督,水戰經驗豐富,號稱水戰不敗,只是後來被明陽的一紙調令調到洪州做了洪州水軍提督,童溪從小便和燕天明相識,小時候關係好的能穿一條開襠褲,雖然後來分隔兩地,交情卻沒有減退。

“怕什麼,連最無能的小天明都能作出千里殺敵這等壯舉,我們另外三個不成器的傢伙也總會有出頭之日的。”文錚哈哈大笑,用手中書籍拍了拍一臉佯怒的燕天明的肩膀,擠眉弄眼半開玩笑。

燕天明嘿嘿一笑,四處張望,怪道:“怎麼碧樹姐不在,難道是沒來?”

“哈哈,碧樹待會要上去舞一場,現在自然是去準備了。”

“碧樹的舞,好生讓人期待。”童溪哈哈大笑。

陸續有成名才子上去吟詩作畫,待到精彩處時不時有文人起鬨喝彩,也有才學過硬的文人被請去第二階一敘,想來是得到了某位大人的賞識,只是高高在第一階的洪帝卻始終沒有表示,只是微笑致意,和同席的幾位大臣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天。

觥籌交錯,燕天明和兩位久違的老朋友敘舊,也一直在觀察場中情形,看着眼前千百才子爲好詩佳句喝彩,爲水墨丹青而沉醉,許多文人躍躍欲試卻一副猶豫不定的樣子,在朋友慫恿下才登臺吟詩,聲音洪亮好不緊張,獲得賞識的文人一臉狂喜,沒獲得的文人則一臉失望,風雅之氣染上了許多瑕疵。

“一國文人將討得官員歡喜作爲首要之事,可悲。”文錚視線從手中書籍上離開,掃視全場,微微一嘆,臉上盡是失望。

“洪國勢弱,緣由自知。”燕天明喝了一口酒,白皙的臉上一片醉態的酡紅,若說文錚實在感嘆文人的求官之道,那他則是對這滿場的文人盡是失望,難過之下便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宮廷陽關酒雖說性子不烈,但卻是醇厚,燕天明很快便不勝酒力,醉眼已是朦朧。

爲何失望?

強敵虎視,國難當頭,卻還只是爲了一己之私花盡心力在這本就不該出現的金秋宴上吸引眼球。

賞秋色說風雅。

如此多的人,如此浮奢的金秋宴。

在這國庫已經虧空的當口。

萬分的風雅,盡是誤國。

錚——

清澈的琴音響起,在場文人頓時豎起了耳朵,識貨的人心下驚歎,如此清澈明亮的琴音,只有出自名工巧匠大師之手的琴才能彈出來,這些琴無一不是天下名琴,彈出這如同空山鈴響琴音的是哪一個?

坐在角落裡的三人頓時打起了精神,文錚放下了手中的書籍,童溪放下了抓在手中的鴨腿,燕天明放下了手中的酒壺,三人俱是屏息凝神一臉期待,如果不看接下來葉碧樹的一場舞后果那可不是開玩笑的,葉碧樹那娘們可是會打人的。

一名女子緩緩從湖上棧道走來,手捧祖上傳下來的名琴“七絃鈴”,身着綵緞綾羅舞裳,眉間似有這一抹化不開的憂愁,身姿娉婷,面容清麗,蓮步輕移,身後跟着幾名樂師。在場文人看清了這女子的容貌後,當即有不少人喝彩高呼。

“碧樹還是這麼受歡迎,我們可真是差遠了。”文錚酸酸道,但語氣裡只有由衷的欣喜,沒有任何嫉妒羨慕。

燕天明點點頭,想到以前那個刁蠻的女子如今長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心中也是感慨。葉碧樹是江州甘祿郡郡守葉同的女兒,本名葉芊,他父親和燕狂風交情不淺,所以常常來南淮燕府作客,女兒自然也是一併帶來,葉芊小時候刁蠻任性,可沒少讓燕天明吃苦頭,但是後來葉同捲入黨爭被人陷害,即使那時的江州黨黨魁文琦力保葉同,也沒保住他性命,葉芊家道中落,哭了許多天後,便改名成了葉碧樹,取的是昨夜西風凋碧樹的意思,和母親遠走他鄉,埋頭詩書中,作出了女舞《鴛鴦東南飛》,二百三十二字自述《西風凋碧樹》,被贊爲是詩舞雙通的才女,在東南文壇佔了一席之地。

葉碧樹一路前行,路上文人紛紛讓開一條路,不少人毫不掩飾一臉仰慕,但葉碧樹始終只是凝望着自己的腳尖前行,帶着衆樂師登臺,將手中的七絃鈴交給一名年長樂師,一抖纏在手臂上的錦緞,拖下幾條顏色不一的絲帶,攏在身後,如同孔雀開屏。

琴音響起,曲調婉轉,半露不露,並不如何跌宕起伏,只是平淡敘說一個故事。葉碧樹隨着琴聲起舞,舞姿翩翩,眉宇間隨着琴聲時而哀怨時而驚喜時而擔憂時而傷感,但卻始終沒有失掉眉間化不開的輕愁,也正是因爲如此,這場舞和這支曲才如此鮮活,似乎有含羞的少女和青澀的男子,在橋上會面,從此便忘不掉對方的容顏,互相不知心意,不知道多少次的試探後才擁有了彼此,新婚之夜男子被徵兵入伍,女子便癡癡等待,似乎過了許多年又似乎只是一天,兩鬢花白的男子回家,女子笑得眼角的皺紋都似開出了花兒,然後他們完成了許多年前沒有完成的婚禮,平平淡淡地度過了僅剩的幾年餘生,無兒無女,最後兩人坐在山崖上枯樹下迎着夕陽餘暉依偎而逝,好心的村民將那兩人葬在了枯樹下,不知道多少年以後,枯樹長新芽,有一對鴛鴦飛過,棲於樹上,又飛向了南方。

曲落,舞終,葉碧樹站定身形,對着仍舊沉醉在這一舞中流連忘返的許多人欠身行禮。

此舞只需要一名女子,舞的只是那盼君歸的女子。

而那男子,就活在葉碧樹的舞蹈中,活在不存在中。

舞名《鴛鴦東南飛》。

被譽爲東南三舞之一。

洪帝撫掌大笑,感嘆不已,道:“舞得好,好一舞《鴛鴦東南飛》,堪比秦大家的《禍春秋》了,很好很好,葉碧樹,朕記住你了。”

一干文人回過神來,轟然叫好,恨不得把手掌給拍腫了。葉碧樹只是欠身行禮謝主隆恩,便退到了燕天明他們所在的那張桌子上,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有沒有看我跳舞。

三人自然是連連點頭,燕天明豎起大拇指讚道:“葉姐姐這一舞簡直是驚天地泣鬼神,讓我好生驚豔,那秦瀟瀟算什麼,與葉姐姐你差了十萬八千里了。”

葉碧樹眉眼彎如月,掐了掐燕天明的臉頰,笑道:“貧嘴,這麼久沒看到姐姐,有沒有想我。”

燕天明點頭如搗蒜,連聲道:“想,天天都想,每晚上想姐姐想得都睡不着覺啊。”

“德性,”葉碧樹捂嘴輕笑,注意到燕天明再也睜不開的左眼,神色一黯,柔夷輕撫上燕天明左眼刀疤,柔聲道:“還疼嗎?”

燕天明搖搖頭,笑道:“早就不疼了。”

周遭一堆文人才子見葉碧樹對那燕家犬子如此溫柔,臉上皆是不忿之色,燕天明轉眼間看見附近才子們欲要吃人的憤恨目光,輕輕一笑,嘴角的弧度卻是苦澀。

這就是洪國的文人。

能當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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