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

舊得微微發黃的道服,因爲身高猛竄了很多,褲管變成了七分褲的樣子,露出兩條修長的小腿。好像是一路跑着趕來的,那女孩子的一頭短髮被汗水溼透了,臉頰紅撲撲的,額頭有細密的汗珠,胸口也在急促地起伏着,眼睛像小鹿般向裡面看過來,略微有些慌張的樣子。

可不就是百草嘛!

“放心啦,沒遲到!”

沒有看到沈檸教練,又聽到曉螢喊過來聲音,百草這才長長喘了口氣,彎腰扶住雙腿,深呼吸,讓自己因爲狂跑而急跳的脈搏降下來。好險,她沒想到只是去拿個東西辦下手續,竟然會耽誤這麼長的時間。

差點遲到。

“你怎麼纔來啊!啊,對了,百草,”曉螢的眼睛望向光雅,笑嘻嘻地說,“有人很擔心你,問了好多次了,擔心你是不是生病了,還埋怨我沒有陪你一起去看醫生呢。不如你先告訴她,你到底生病沒,省得人家擔心。”

百草錯愕地順着她的視線看向光雅。

光雅騰地窘紅了臉。

“我……我沒有生病,”百草也有些不知所措。雖然到了高中,跟光雅成爲了同班同學,但是光雅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很討厭她,除了對她冷嘲熱諷,幾乎從不跟她說話,“我剛纔是去……”

“誰管你去哪兒,無聊!”

光雅板起面孔,冷冰冰地留給她一個後背,走開了。

呆呆地看着光雅的背影。雖然早就習慣了她這樣的態度,可是百草心裡還是有些難過。

“別理她,她就是一個超級大別扭。”曉螢安慰她,忽然又看了看她,疑惑地說,“咦,我怎麼覺得你怪怪的,好像哪裡很不對勁一樣。”

被發現了。

百草緊張地攥住道服的衣角,連忙接過曉螢手中的抹布,說:“你休息一下,我來擦墊子。”

“我都擦完了好不好,累死了!”曉螢哀號,“你今天怎麼來這麼晚,到底幹什麼去了啊。”轉了轉眼睛,她蹲在百草身邊,小聲說,“你不回答我,一定是有秘密,嘿嘿,讓我猜一猜,你是不是,嘿嘿,又和若白師兄約會去了啊,嘿嘿……”

“沒有,你別亂說!”百草着急了。

“這麼緊張幹嘛,”曉螢得意地說,“不要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道哦。上個星期天,我都看到了,你和若白師兄在街上偷偷約會,若白師兄還拉着你的手走路呢!”

百草的臉頓時紅成一個蘋果,結結巴巴地說:“那……那不是約會,是若白師兄帶我去……”

“哇,百草!”

正在壓腿的林鳳擡頭看到百草,突然眼睛一亮,興奮地走過來,一把將她從墊子上拉起來,打量着她的腰帶,笑着說:

“你考上黑帶了!”

“啊!對——!”傻傻地瞪了百草身上那條黑帶兩秒鐘,曉螢才張大嘴巴,尖叫起來,“我就說有什麼不對勁!你的白帶不見了,你今天系的是黑帶!你考上黑帶了!”

正在打瞌睡的亦楓被曉螢的聲音吵到,他擡眼看了看害羞得臉紅紅的百草,懶洋洋地喊:

“嘿,不錯啊,你終於也成爲黑帶高手了!”

石綜、寇震、梅玲停止了熱身,紛紛過來恭喜她,申波也走過來,很鄭重地對百草伸出手,說:

“恭喜。”

“謝謝。”

百草尷尬地跟他握了握手,卻聽到光雅在旁邊冷冷地說:“都十七歲了纔拿到黑帶,真夠丟人的。”

“不是十七歲纔拿到,是十七歲纔去考!”曉螢橫光雅一眼,“我們家百草,三年前就比很多黑帶高手厲害了,她只是一直懶得去考而已!總比那些早早就考上了黑帶,結果還打不過非黑帶選手的人強吧!”

“你在說誰!”光雅怒了。

“我說的是誰,誰心裡……”

“曉螢!”

眼看兩個人又要吵起來,百草趕忙拉一下曉螢,讓她不要再說下去。她知道光雅非常敏感,自尊心也很強,自從進入訓練基地,光雅的訓練強度有時候連她自己也比不上。

“哼。”

被百草拉走,曉螢只得怏怏地閉上嘴。真是鬱悶,就算光雅的父親曾經是百草的師父,百草也不用這麼遷就光雅啊。

她瞪着百草,沒好氣地說:

“那你要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突然想開了。以前勸了你那麼多次,讓你去考黑帶,你就是不去,寧可每次出去打比賽都繫條白帶被人嘲笑。怎麼突然不聲不響的,就去把黑帶考下來了,肯定有蹊蹺!說啦!”

手指摩挲着腰上的黑帶。

繫了那麼多年的白帶,如今換成這條黑帶,就像離開了老朋友一樣,百草心裡有些不適應。可是,繫上黑帶的感覺好像真的不一樣,就像是得到了認可,更加有了力量。

往後再去打比賽,她就不會再像以前一樣,因爲系的是白帶,而被人指指點點,像異類一樣了吧。

“是若白師兄……”

“啪嗒!”

大廳的門再次被推開。

看到進來的那人,百草和曉螢立時不敢再聊天,和其他隊員一樣趕忙跑到訓練廳中央,筆直地列隊站好。

“教練好!”

隊員們齊刷刷地喊。

“大家好。”

一身雪白道服的沈檸走過來。

即使上訓練課,她也畫着簡單精緻的妝容,盤着低低的髮髻,露出白皙優雅的脖頸。低髻上斜插着一隻髮簪,是羊脂白玉的,頂端雕出的蘭花裡吐出一串白玉珠子,溫潤美麗,隨着她的腳步輕盈地晃動。

若白走在她的身後。

剛剛帶領大衆班結束完訓練,他的道服微微有汗溼的痕跡,頭髮也濡溼了一些。這三年他的身高也長高了不少,愈發顯得修長清俊。只是他的面容卻更加冷峻,淡淡一個眼神過去,就會駭得打鬧嘻戲的學員們不敢再放肆。

他當年並沒有去訓練基地報到。

過了一年的時候,沈檸教練竟然第二次向他發出了邀請。

所以若白的加入比正式班的其他隊員們都晚。但是他一來,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贏得了所有隊員的信任,替代經常不參加日常訓練的廷皓,成爲了隊長。

沈檸教練也發現了若白的這個特點。

雖然看起來冷冷的很酷,但是卻有種莫名的親和力,能夠使得周圍的人不由自主地又敬畏又信賴他。於是沈檸教練先派他做大衆學員班的助教,發現他做的很好,就漸漸的,幾乎把大衆學員班日常的基礎訓練都交給他了。如今他每次都是先結束完大衆班的帶隊訓練,再趕到正式班進行自己的練習。

若白走進隊伍中。

汗水的味道撲面而來,百草擡頭看向他時,他已經沉默地走到了她的身邊。他和她是訓練時的搭檔,她右側的這個位置是他的。若白凝神望着前方的沈檸教練,好像並沒有留意到她有何不同。

站在隊伍面前,沈檸沒有像平時那樣開始宣佈今天訓練的內容,卻是走到百草面前,低頭看向她腰間繫着的黑帶,說:

“終於去考黑帶了?”

“是。”

百草兩頰微紅。

“那麼,往後去參加比賽,就不會再有人因爲你是白帶而輕敵,明白嗎?”

“是。”

以前她確實曾經因爲身系白帶去打比賽,使得對手大意輕敵,從而輕鬆地贏得過幾次勝利。甚至有人開玩笑說,她是故意系白帶,是一種迷惑對手的戰術。咬了咬嘴脣,可是,她真的從來沒有想用這樣的戰術去贏得比賽。

“嗯,”沈檸上下打量她一番,又笑了笑,說,“不錯,這條黑帶很襯你,很帥。只是你的頭髮有點太亂,如果整一整,會更漂亮。”

“……”

聽到隊員們發出的竊笑聲,百草的臉更加窘紅,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頭髮。好像是有些太長了,偎在脖子周圍,也有一些髮絲常常從額前滑下來,擋住她的視線。

“好了,”沈檸啪啪拍了兩下手掌,讓隊伍重新肅靜下來,說,“接下來我們進行訓練,開始吧!”

“是——!”

整齊洪亮的聲音響徹練功廳,每天例行的訓練開始了。雖然沈檸教練會根據每個隊員不同的身體情況、技術特點進行一些特訓和指導,但是基本功的練習依然是每次訓練課的必備內容。

“前踢!”

“呀——!”

“橫踢!”

“呀——!”

“下劈!”

“呀——!”

寬敞明亮的練功廳內,隊員們分成兩人一組,一人拿腳靶,另一人隨着沈檸一聲聲的口令,整齊劃一地吶喊着,一遍遍做着動作。二十幾分鐘下來,交替着進攻和拿腳靶,每個隊員身上都已經是汗水淋漓了。

“旋身後踢!”

“呀——!”

在同時騰空旋轉而起的一排身影中,跟以往一樣,沈檸的目光又一次被那個旋風般的身姿上吸引住。

那樣的旋轉。

那樣的速度。

那樣的輕盈。

卻帶着如雷霆萬鈞般的力量,空氣在瞬間被攪成一個漩渦,彷彿能夠看到水墨畫般道道旋轉的氣流,腿影挾着裂空的風聲,以比其他所有隊員都遠快了整整一拍的速度——

“啪”的一聲巨響!

百草的右腳重重踢上了若白手中高舉的腳靶!

汗水濡溼了頭髮,隨着旋轉的風速,黏在百草的臉上。沈檸教練宣佈基本動作練習結束,休息五分鐘,百草彎下腰,扶住雙腿,呼呼地喘氣,半晌她才渾身是汗地直起腰,走到放在角落自己的揹包前,掏出灌滿白開水的水杯。

咕咚咕咚喝了幾口。

心跳慢慢平緩下來,她用手撥開黏在臉上的頭髮,可是髮絲粘噠噠地貼在脖子裡也還是很不舒服。猶豫了一下,她打開揹包,拉開裡側的暗袋拉鍊,小心翼翼地伸手進去,摸出了一個髮圈。

黑色的髮圈。

上面有一隻紅色的塑料草莓。

望着它呆看了幾秒,百草俯下頭,對着草莓輕輕呵了口氣,用手指擦拭着。陽光照耀在它上面,紅紅的很誘人,亮晶晶的,閃着光芒,看起來竟和全新的一樣。

將頭髮揪成一個小小的馬尾,百草將草莓髮圈戴上去,心裡忽然像滿了一樣,忍不住微笑起來。轉回身,她準備走回去,卻看到沈檸教練正在同若白說話,若白還沒來得及擦汗喝水,後心的道服溼黏黏地貼在他的背上。

“若白師兄。”

目送着說完話的沈檸教練離開,若白聽到了百草的聲音,他一回頭,看到她手中正拿着他的毛巾和水杯。等他一語不發地接過毛巾和水杯,她就盤膝坐在他的身邊。

“訓練結束後,你再多加訓一個小時。”

擦完汗,若白將毛巾放在手邊,眼睛淡淡掃過她頭髮上的那隻草莓髮圈。

“好。”

百草點頭,並沒有多問加訓的原因。

“我先走了,這裡就拜託給你了哦!”訓練課結束,沈檸教練一走出練功廳,曉螢急匆匆地抓起東西就往外跑,跑了幾步,又猛地回頭對百草喊,“萬一我媽問起來,你就說我去同學家去拿很難弄到手的補習資料去了,千萬別說漏嘴啊!”

“……”

百草張了張嘴,還來得及說話,曉螢的背影就消失不見了。

“曉螢又交男朋友了?”林鳳笑呵呵地收拾東西,把毛巾之類塞進揹包裡,“好一陣子沒見她這麼急着走了。”

應該是吧。

百草邊把散落在墊子上的腳靶收攏在一起,邊想起課間的時候,隔壁班那個男生偷偷塞給曉螢一張紙條,然後曉螢託着腮幫子傻笑了一整個下午。希望今天曉螢不會回家很晚,其實她跟範嬸一樣,擔心曉螢回家太晚會不安全。

“你天生傭人命嗎?整天替她幹活,到底是你打工還是她打工!”身邊傳來不屑的聲音,沒等百草錯愕地擡起頭,光雅已經板着臉同梅玲一起走了出去。

很快的,訓練廳裡只剩下若白和百草兩個人。

太陽漸漸西下,陽光變得暈紅起來,落地窗的玻璃上折射出大片大片的金輝。百草吃驚地睜大眼睛,看到若白居然從揹包裡拿出兩根粗粗的類似小朋友跳皮筋用的牛皮筋。

當若白半蹲下來,將其中一條牛皮筋系在她的右腳踝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不解地問:

“這是用來做什麼的?”

“出腿之前,你總會自覺不自覺地先跳一下再出腿,這個缺點沈檸教練已經向你指出很久了,可是你一直無法改掉。”若白淡淡地說,繼續將兩根牛皮筋分別繫緊在她的左右腳踝。

百草不好意思地摸摸耳朵。

是沈檸教練發現了她這個毛病,凡是出腿,她必定會先有一個小的跳步。有經驗的對手一旦抓住它,就很容易把握她出腿的時機。她練了很久試圖改掉,可是似乎身體已經養成了慣性,一旦太過緊張還是太過放鬆,都會舊態復萌。

“如果你在出腿之前還有那些沒用的小動作,我會用這兩根皮筋拉住你。”這個辦法是昨晚臨睡前他忽然想到的,剛纔訓練課上跟沈檸教練談了一下,沈檸教練也認爲可以嘗試。

“所有的基本動作,按照訓練課的順序,每個做十次。”

等了一下,見她還是望着腳踝上的牛皮筋發呆,若白皺了皺眉,提高聲音說——

“開始!”

*

夜晚。

離松柏道館只有兩條街的夜市裡,胖周大排檔的生意還是一如既往的紅火。小菜味道很好,乾淨又便宜,露天擺放的十幾張桌子全都坐滿了客人,電視機裡熱鬧地播出着一檔收視率很高的電視劇,老闆胖周正在親自下廚爆炒田螺,夜風中瀰漫着田螺和啤酒的香氣。

“再來一紮啤酒!”

“9號桌一盤鹽水花生!”

“2號桌要餐巾紙!”

“毛豆煮好了沒有,15號客人催了!”

“……”

端着整整一大托盤剛煮好的毛豆出來,聽到胖周的吆喝聲,百草顧不得擦頭上的汗,急忙盛出一盤來,送到15號桌上。

15號桌的客人是三個頭髮染成奇怪顏色的青年人,其中一個人胳膊上還有紋身。那個紋身青年把啤酒杯往桌子上一頓,瞪圓眼睛對百草吼:

“這麼慢,等很久了!”

“毛豆要多煮一下才比較入味。”百草解釋說。

“是不是騙人啊!”

紋身青年怒哼了聲,抓起幾顆毛豆塞進嘴裡大嚼起來,覺得味道確實不錯,又吆喝着大聲喝酒划拳起來。手臂一揮,他的手肘撞到桌邊的啤酒杯,咣噹一聲,啤酒杯從桌上摔下去,慌亂中他還沒來得及躲閃,眼看着啤酒就要潑出來弄髒他的褲子,一隻手凌空抓住啤酒杯,穩穩地又放回桌上。

紋身青年目瞪口呆地看着百草。

難道是他眼花,他怎麼感覺啤酒杯被碰到之前,這女孩子就已經伸手去接了。

“……若白哥哥,我們高考準備報你的學校,想請教你一下,哪個專業比較好呢……”

百草走回櫃檯的時候,又看到了7號桌那幾個高中生女孩子,她們正拉着若白說話,一個個興奮得面若桃花。這個星期見過她們好幾次了,每次來都是不停地找各種藉口讓若白過去,惹得同樣在大排檔打工的阿英、阿建都開始打賭,看若白到底會不會最終跟她們中的哪一個出去約會。

見若白只是沉默收拾被啤酒弄髒的桌子,完全不理會那羣女孩子,百草覺得阿健應該會輸。

電視機在櫃檯前面的高櫃上轟轟烈烈地響着,百草看了一眼,發現居然還是那部電視劇。真奇怪,爲什麼一部電視劇可以播三百多集,爲什麼劇裡那些人糾纏了那麼多集還是糾纏不清,爲什麼還有那麼多人喜歡看。她搖搖頭,趁這會兒沒事,從書包裡拿出課本來做作業。

下學期就是高三了。

她究竟要不要去參加高考呢?

寫着英文老師要求的作文,她有些茫然。自從進入松柏道館,她幾乎再沒有拿過師父給她的錢,師父的經濟條件並不好,何況光雅跟她一樣,也要高考。

喻夫人曾經提出過,每月給她一些錢,作爲對她打掃道館的衛生、幫範嬸做飯洗衣的酬勞。然而她怎麼可以收呢?這三年來,她吃住都是在松柏道館,喻館主和夫人是好人,從來沒跟她提過食宿費的事情,她的那些勞動,根本不足以報答。

要感謝若白。

如果不是他幫她介紹了到這裡打工的機會,上了高中之後的學雜費就很難支撐了。可是上大學的話,需要很多錢吧,她暗暗嘆了口氣,還有,爲什麼這一年她身高長了這麼多,許多衣服都穿不下了,需要重新再買。

或者如果她的身材跟曉螢差不多也好啊。曉螢有很多不穿的舊衣服,爲什麼她要比曉螢高了足足十幾公分,根本就穿不上。

胸衣看起來也必須再買一個。

現在這個太緊了,訓練的時候常常勒得她喘不過氣。

默默地看着作業本上一個個的單詞,有時候她真的很羨慕曉螢,範叔範嬸那麼疼愛曉螢,恨不能將世間最好的東西都給曉螢。如果她的父母還在,她應該不會這麼辛苦吧……

“7號桌結賬。”

高高的身影籠罩住她,若白的聲音響起。她急忙趕走心頭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接過他手中的鈔票,打開收款機,結算應找的零錢。

若白結完帳回來時,大排檔每晚的營業高峰期已經過去了,只剩下一兩桌客人還沒走。並肩同她站在櫃檯前,他也拿出一本英語原文書,看了半晌,忽然淡淡說:

“每個高校都有助學貸款。”

“呃?”

她驚訝地擡頭。

“不過,也許你功課太差,根本就考不上。”手指落在她的英語作文上,他皺眉說,“這一句的語法是錯誤的……”

在若白的糾正下,百草面紅耳赤地修正了好幾個句子。

兩年前,當若白高考進入大學的英語專業時,她才發現她對若白的瞭解真的很少。他用了那麼多時間在跆拳道上,學業卻還是很優秀。

“10號桌買單!”

正在掃地的阿健高聲喊,百草放下筆,找出10號桌的單子準備去結賬,若白將單子接過去,漠然地說:

“繼續寫完它。”

將修改完畢的英語作文重新謄寫了一遍,百草再次擡起頭來,發現若白正在收拾幾張杯盤狼藉的桌子,將一堆碗碟放進塑料盆,用抹布擦拭桌面。

“我來!”

急忙跑過去,她去搶他手上的抹布。這些都是她應該做的活兒,若白其實只要負責點菜、傳菜和幫客人結賬就可以了。

“作業寫完了?”

若白沒理會她,徑自將桌面擦乾淨,抱着那盆裝滿髒碗碟的塑料盆到一旁的水龍頭處,開始洗碗。

“嗯,寫完了。我來洗。”

她蹲下來,挽起袖子就從塑料盆裡拿髒盤子。若白左臂一擋,格開她的手,拿出一塊乾淨的布扔給她,看也不看她,說:

“我洗,你擦。”

“我一個人就可以了,”她還是試圖將整個塑料盆搶過來,“若白師兄你去休息一會兒吧。”

“你今天不能碰涼水。”

他將塑料盆重新拉回來,旋開水龍頭,仔細地清洗碗碟。百草的臉“刷”地紅了,傻傻地看着他,他、他指的是……

可是他怎麼可能會知道!

“往後每個月的這幾天,在道館你也不要再用涼水去洗衣服洗菜,”細細的水流淌落在盤子上,若白的聲音平板無波,“必須把身體調理好,否則如果正好在這樣的日子遇到打比賽,怎麼辦?”

她的臉快要紅透了。

她記得,在第一次月經來潮的時候,初原曾經告訴過她,特殊的幾天不要碰涼水。可是她怎麼可能因爲這個就不去洗衣服洗菜洗碗洗抹布,而把事情推給別人去做呢。

慢慢的累積下來,幾乎每個月她都是痛的,而且每一個月都比上一個月更痛。上次出去打比賽,正好是她那個來的時候,小腹裡悶痛難受得到第二局都還落後兩分。

可是,若白怎麼會知道的?

想問又覺得很尷尬,百草的耳朵也像燒了一般的紅,她死死地低着頭,僵硬地接過若白洗完遞過來的碗碟,用乾淨的布一隻只擦乾淨。

夜晚的風很涼爽。

大排檔基本上沒有客人了,老闆胖周和阿英、阿健忙碌着把桌椅收起來,電視機還在高櫃上熱鬧地響着,阿健又送過來兩大塑料盆髒盤子,水龍頭中的水流嘩啦啦地流淌下來。

若白沉默地洗着碗筷盤碟。

他洗一個,她擦一個,漸漸的,乾淨的碗碟疊成了一座小山。

“我……我今天拿到黑帶了。”在持續的沉默中,終於還是她先侷促地開口說話。

“嗯。”

若白無動於衷。

“……謝謝你。”需要花錢的地方太多,考黑帶的錢總是列在她預算支出的後面幾位。如果不是他強逼着她去考試,又事先替她交了各種費用,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成爲黑帶。

若白將最後一塑料盆的髒碗筷搬到水龍頭下面,彷彿根本沒有聽見她在說什麼。

“我會盡快把考黑帶的錢還給你的。”

等下個月拿到在大排檔打工的錢,她就有錢可以還給他了。至於文胸,也許還可以再堅持兩個月。

“我說過了,考黑帶的錢由我來出。”若白皺眉,往塑料盆裡倒了一點洗潔精,雙手一攪,白色泡沫從盆裡涌出來。

“不,我下個月就還你。”

百草急忙說,她知道若白的經濟條件也不是很好。

若白沉默起來。

直到那隻塑料盆中的碗碟全部洗完,他才肅聲說:

“什麼時候去考黑帶,是你的自由。既然是我強迫你去考,那麼所有的費用理應由我承擔。”

“不是的……”

“你所要做的,”打斷她的話,他抱起被她擦乾淨的那高如小山的盤子,走到放碗筷的高櫃前,“是取得參加世界跆拳道錦標賽的資格。”

世界跆拳道錦標賽……

百草怔怔地看着若白將盤子整齊地放入高櫃,是的,世界跆拳道錦標賽將於今年秋季在香港舉行。前幾個月國家體育總局的領導前來視察的時候,特意說起過,因爲岸陽訓練基地戰績輝煌,所以擁有和國家隊的隊員們同等競爭參加這次世界跆拳道錦標賽的資格。

“這一次,我要你戰勝婷宜。”

將所有的碗筷都放進櫃子裡擺好,在初夏的夜風中,若白對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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