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五十九、

五十九、

“此人是朝廷要犯,五日後就要問斬,有什麼話說完了趕快出來,出了事情我們可擔當不了!”

鐵門隨着獄卒的聲音在身後關上,隔斷了外界的光線。

天牢裡陰暗潮溼,空氣中瀰漫着肉類腐爛的味道和令人作嘔的臭味,如果不是偶爾有鐵鏈移動的聲音,真的很難想象這裡還有很多即將被處決的死刑犯。

那人在最裡面的一間,牢房很小,地上鋪着不知道多少年沒有換過的稻草,頂窗照入的陽光不足以照亮整個牢房,等我眼睛適應了光線以後,纔看到躺在面對着牆睡在石牀上的藤羅。衛東的那一劍沒有取去他的性命,可落入朝廷手中,被奪去性命只是遲早的事情。

依照他的功力,絕對知道我來了,卻一動也不動。

“你來做什麼?”那人問,然後坐起來,面向我,帶動鐵鏈移動碰撞的聲音。

眼睛已經完全適應了黑暗,能看見粗黑的鐵鏈自那人肩胛骨穿過,雙肩處的衣服顏色深的似乎能和背景融爲一體。

見我盯着哪裡,他輕聲笑道:“這世上也只有你師父會手下留情給我留餘地,現在我一身武功,已經全費了。”

我站在鐵欄外,手緊握着鐵欄,被金屬冰冷的觸感觸的全身冰涼,呼吸瞬間停滯,身體似乎不像是自己的,嘴脣似乎動了,應該是說了些什麼,卻沒有聽到自己發出的聲音。

讓人絕望的寂靜不知道持續了多久。藤羅才低聲道:“小和尚……”

“小和尚……”

“小和尚……”

“小和尚……”

他一聲一聲的叫着,聲音輕柔,我沒有迴應他,藤羅又叫了幾聲我的名字,然後無力般的嘆了口氣:“你不信我。”

我說:“你利用我。”

“有些事情,是必須的。”他苦笑,“現在,說這些也沒有用處了。”

“我身邊已經幾乎沒有可以相信的人,那次刺客掉落的桂花,並不是僅僅想讓我懷疑劉靖宇,那是個死套,這種一眼就可以看穿的粗劣的嫁禍方法,有可能是衛東差人做的,也有可能是劉靖宇爲了反咬一口衛東故意設下的套,亦有可能是教中有人挑撥我與其他二人對立。”

“幽冥教早就腐爛了,可是你依然抓着不肯鬆手。”

“鬆手就什麼都沒了。”他說,“幽冥教背的黑鍋,我被監禁10年的痛苦,不知道父母是誰,自小爲了活下去成爲第一所做的努力,親手殺死所愛之人所受的折磨……”他歪過頭看我,鳳眼一如既往的眯起來,“如果我鬆手了,這些要怎麼算?你們人人都想着報仇,我受的苦,要向誰去報復?”

那一刻,我真希望時間能夠倒流,流回到我們都在皋山上的時候,我每日看着老和尚端着酒葫蘆喝的七扭八歪,然後傻乎乎的被那個媚眼如絲的藤羅戲弄。

藤羅臉上掛着面具,我揭下來,卻發現那面具上正反面都是尖刺,將自己與他刺得鮮血淋漓,自己看到的只是黑暗一角,他的臉上依然掛着面具,一層一層。

只是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揭開其他。

五天後,翁易揚和綠水帶領影衛大劫法場,現場混亂一片,剛被升官的衛東穿着朝服邊喊得聲嘶力竭:“抓住他!!殺死他!!不要讓藤羅跑掉!殺死他,他殺了我的兒子啊!!”

“本來還怕以我們之力救不出他。”遠遠的看着他們,一身勁裝,蒙着臉騎在馬上的俞秋遠對我說,“看來用不找我們出手了。”

“我本就不想救他。”周瑛恨恨的道,“褻瀆小姐屍身,殺他一百次都不爲過。”

藤羅已經被翁易揚拉上馬,衛東提着劍追在後面,但沒追幾步,就被影衛攔下。

那人憤恨的甩着刀,忠厚的臉扭曲成一團:“你殺了我的兒子!崔華是我的兒子啊!十年了!我做夢都想看着你五馬分屍!藤羅!!!藤羅!!!”

藤羅轉過臉去看衛東,我不知道他那一瞬間是什麼樣的表情,但他很快又轉回臉。

“原來是這樣……”周瑛冷笑,“當年衛東讓自己兒子隱姓埋名混在其他少年中,暗中給他鋪路想扶植他兒子做教主,誰知道中間陰差陽錯的出來個翁易揚幫助藤羅躲過暗襲,還害得自己兒子丟了性命,衛東一直懷恨在心,之後和朝廷勾結,激劉靖宇勸藤羅血洗白家,當時藤羅剛當上教主,年紀尚幼,稀裡糊塗的背了黑鍋。不過他手上也不見得有多幹淨,白家老小究竟死在誰的手上現在誰也說不清。”

“只可惜當時那些人走得匆忙,沒找到白家的全部財產。”周瑛轉頭問我,“公子你知道白家的那些財產究竟到哪裡去了嗎?”

我搖頭。

“當初天地教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教,若不是護鏢回來恰巧看到白家滅門,趁亂得了便宜,又怎麼會短短十年便有資本稱霸白道,可惜皇帝不知道這一筆,一直認定是藤羅藏了那些財產。”俞秋遠諷刺的笑道,“若不是雷霸天做賊心虛,將你們姐弟分開遺棄到野外,等我那日回去,一定能救的了你們……”

所有的事情,終於明瞭,那些人一環扣一環,組成一場處處糾葛牽連不斷的戲。戲將落場,所有事實終於浮出水面。

劫法場的人駕馬在我們身邊停下,綠水自懷中掏出一個盒子扔給我。

打開盒子,是個藥丸。

“毒聖南野純留下的‘九轉還魂丹’,”綠水說,“吃了之後,前塵往事全部都會忘記。”

我望向藤羅,這是最後一次,他向我伸出手:“小翠很擔心你,和我一起走吧。”

遺忘之後,是否能真的重新開始,還是進入一個一如既往的循環。

我把藥盒遞到藤羅面前。

他看看我,搖頭。

既然你不選擇遺忘,又爲何讓我選擇遺忘。

發生過的事情,不是忘記就會消失,這樣,又有什麼意義。

只是再次陷入一樣的境地罷了。

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