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夢魘》之“剃度” (3)

瓊茫然四顧。

寬三顛跑而來,到了近前,跪倒在地,將插滿雞毛的王冠捧在手上。瓊望望身後,雪羽兒不見了。雪羽兒正躲在一個窪處詭笑,很像那個“天女”。

“噢!噢!頭領!頭領!”人們歡呼着。

瓊說:“搞錯了吧,寬三。”

寬三說:“沒搞錯。命運說,那乘了金駝來的,就是頭領。”

“誰是命運?”

“你父親呀。”寬三說。

瓊踩着一人的背下了駱駝。他想,馬咋變駝了?卻見那駝金光閃閃,把自己閃暈了。當馬墩的那人爬起來,卻是舅舅。舅舅老了,一臉皺紋。瓊說:“舅舅,你咋當了馬墩?”“錯了。”舅舅說,“不是馬墩,是駱駝墩。不過,你說馬墩,就馬墩吧。誰叫你是頭領呢?”

諞子在那座高大的山上笑着,笑聲響徹天地,可人們聽不到。人們扯長了嗓門,嘶啞了喉嚨,不停地喊:“頭領萬歲!頭領萬歲!”

瓊摸摸頭,發現那冠早戴到頭上了,就想:“原來,我真是頭領呀。那麼,那剃度了的人是誰?”

一團迷霧在山中漫來,很快罩了人們。瓊知道是父親的笑。瓊想:“想不到,父親還有這般能爲。”

那久爺爺卻遠遠地喊:“假的!假的!”

諞子叫:“啥假的,你纔是假的呢。”

久爺爺叫:“我也是假的。”

寬三過去,踢他一踢:“既是假的,你叫啥?”久爺爺打個滾,猴跳般遠去了。

瓊上了法臺,諞子朝他詭笑。瓊想,他是頭領呀。諞子笑道:“現在你是頭領。你是金駝馱來的。它又沒有馱我。”那駝昂脖,吼叫一聲,見瓊望它,遂詭異地齜出一口金牙。

“上當了。”瓊想。

記得舅舅說過打冤家的事,每次打冤家,罪孽由一人擔承,死的傷的,都算在他的賬上。這次,是不是也是這把戲?

瓊找舅舅,卻見他正匍匐在地上,一個人踩了他的背,上了馬。“舅舅,你咋當馬墩呀?”舅舅扭過身來,露出一口白牙:“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衝鋒!衝鋒!”馬上的人叫。

瓊想,算了,上了戰車,就當戰士吧。他舉起頭領刀,怪,這刀也恭候多時了,說衝鋒就衝鋒;卻想,那冤家們,快躲遠些,這樣子,血流成河呢。

那冤家衝了上來,山蜂似的。好大的開闊地,是草場。草場溢出血腥氣。瓊想,怪不得,這兒滲透了血呢。

“快逃呀,你們!”瓊朝冤家們喊。

明王家的人鬨笑了。你才逃呢。瞧!

瓊扭頭,見身後空無一人,幾叢蒲公英在黃草間搖。他想,怪了,怪了,馬太快,他們沒跟來。

“啥沒跟來。”一個瘦子叫,“他們早死了!”

“早死了。”

“死了,又生了,生了又死了。多少次了,你還是耍你的把戲吧。”

瓊打個響響的哈欠,想:“真沒勁,不是打冤家嗎。冤家到了,卻都溜了。”

“耍呀!”瘦子的聲音隱隱傳來。

瓊就在馬上立個跟頭,那馬風一樣跑起來,瓊來個鐙裡藏身,將那蒲公英一一拔了。耳旁的歡呼聲山一樣響。

“好呀!”聽得諞子也吼。

瓊想,行了,行了,見好就收。他扯扯繮繩。馬就停下來。冤家們圍了上來,都一臉興奮。瘦子道:“沒見過這號耍馬戲的。脫下帽子。”

瓊脫下帽子,就見一塊銀子飛了來。很快,落冰雹似的,銀子從天而降。好在帽子大,沒一塊落在地上。

“行了,行了!”瓊叫。

你說行了就行了。瘦子打個唿哨,那羣人一窩蜂散了。

瓊感到很累。

6.麻風

屠漢找上門來,他知道舅舅的咒術起作用了,因爲他患了龍病。這龍病,也叫麻風,他說:“我把鍋還給你了呀?”舅舅笑道:“遲了。法已作了。”“能收回嗎?”“收不回的。潑了的水,收不回的。”

屠漢說:“有治嗎?”

“治是有的。”舅舅指指尿盆,“用尿洗。”

屠漢冷笑道:“你知道我爲啥偷你的東西嗎?”舅舅說:“知道。你恨我。你每天用那鐵錘砸鐵,其實是砸和尚腦袋。”屠漢說:“你知道就好。爹還在地獄裡受苦呢。每夜,他都給我託夢,爹說他本來不知道地獄,也就沒有地獄。可你老‘地獄地獄’地叫,他就有了地獄。我恨你!”

舅舅指指尿盆:“不洗嗎?”

“不洗!爛死也不洗!”說着,他撕下塊潰爛的肉,吞了下去。他狠狠地瞪一眼舅舅,走了出去。

“不洗!爛死也不洗!”屠漢在門外又吼了一聲。

瓊不忍心,把頭伸出被窩,問:“再沒別的法子嗎?”

舅舅說:“有。懺悔。你問,他懺悔嗎?”

瓊一骨碌爬起身,出去,見屠漢已走到山下的**旁。那是一個巨大的石柱,酷似男性**。村裡人拜了千年。近旁,有祭臺。上面堆滿了人頭。屠漢撕下爛肉,喂那人頭。人頭都張開嘴巴,吃得嘖嘖作響。

“嘿,還有法兒。”瓊說。

“知道。”屠漢慘然笑道,“叫老子懺悔,沒門兒!懺悔的,該是他自己。”

瓊嘆口氣,進了屋,見舅舅正在懺悔。瓊想:這屠漢,真邪門兒了。

舅舅說:“你不該殺生的。”

瓊說:“我沒殺生呀?”

“你沒殺生,人頭從哪裡來的?”舅舅說。

瓊知道他指的是祭臺上的那堆骨肉,說:“怪,哪兒來的?”

“他們都說,是你殺的。我不信,可他們都說。他們都說的時候,誰不信,誰就是瘋子。”

瓊便想到了當頭領的事,想,那是個夢呀?

“你夢中犯淫,也是犯淫戒。知道不?那個女人,也懷上了你的孩子。都這麼說。我不信,可都說。”舅舅吸了鼻菸,打個噴嚏。

“都說的,便對嗎?”瓊問。

“當然。那對或錯,要看說的人多少而定。”

“說的人要是一羣瘋子呢。”

“也對。因爲那是瘋子的標準。”

“頭領呢?”

“更對了。因爲他是頭領。”

“我明白了。”瓊說。他走出木屋,去找阿甲。阿甲正在路口等他。阿甲說:“你真傻,問啥對呀錯呀。這世上,本沒有對錯。”

“沒有對錯,便對嗎?”瓊問。

“對。”久爺爺從樹後跳了出來。

7.母親的宿命

瓊陪着母親,去寨子裡,接受父親的鞭打。每天都這樣。母親說:“他想激起你的怒氣呢。你一發怒,他就得逞了。他眼裡,能發怒纔是男人。所有的惡,都源於憤怒。”

這一切,瓊知道。

瓊說:“我很想發怒,可我發不了怒。因爲我知道,這一切,都在演戲。雖說他打你,你挨疼,但都不是實際存在的。”

媽高興地說:“你總算明白了。”

一路上,好多人都打招呼。媽爲瓊的出家捱打,好多人都知道了,都叫媽“度母”。瓊很想問是“白度母”,還是“綠度母”?可是懶得問,白也罷,綠也罷,都是度母。媽也不管這些,爲自己的受苦而使兒子遠離了惡趣,她覺得值,這是母親的天職。她用自己的血精孕育了兒子,用乳汁養大了兒子,用苦難成全了兒子,這是她的宿命。

寨子裡的人多了,好多人都搬來住,老打冤家,老怕冤家追來,這寨子裡的強人就漸漸多了。瓊知道,這世上的強盜,就是打殺來的。不打殺,父親的寨子就空了。

“嘿!”寬三招呼着。他的脖中掛着許多飾物,很威風。那飾物,是曬乾的**,從冤家身上割來的。據說,冤家的生殖力就會轉移到寬三身上。每夜,寨子裡的女人就叫寬三操得哇哇亂叫。諞子卻懶得幹這營生,他是這營生的導演。

“瓊,你那心上人可在寨裡呢。你只要脫下袈裟,踩上一腳,就能娶她。”

瓊想,身上的袈裟易脫,心上的咋脫?

媽說:“別聽他,由他去。他想激你發怒呢,你不怒,他也沒法。”

寬三說:“你的兒子,厲害個賊死呢。殺冤家時,砍菜切瓜一樣,瞧,人家多威風。”他指指瓊。

瓊低下頭,見不知何時,自家脖中也掛了一串乾肉,像胡蘿蔔。瓊取下,拋向寬三,對媽說:“他們冤枉我。”

“冤枉你?”寬三笑道,“我冤枉你,可千百人都冤枉你嗎?漢子做事漢子當!”

冤枉也不怕,娃子。媽拍拍瓊的背說,聖人行了凡間事,心也是聖潔的。

瓊想,媽也以爲我真殺人了,覺得寬三又把那串乾肉掛在自己脖中,也懶得去管,想:“媽竟也冤枉我了。”

“聖潔?”寬三笑道,“聖潔的標誌是啥?是心?是行?若是心,天下哪有乾淨之人?當然是行了,修行修行,修的是行爲。你兒子,早成惡魔了。”

媽笑道:“惡魔也是我兒子。”她低頭安慰道,“惡魔也是我的兒子。母不嫌兒醜。”

瓊急出淚來了,想:“媽眼裡,我成啥了?”卻奇怪地懷疑自己,莫非,真成魔了?

爹在那個豁口裡等着,蛇鞭子繞在手上,遠遠地,他就笑了:“你倒守時。”媽說:“老孃說話算話。”悄悄對瓊說:“你別當真,這是演戲。”

瓊知道這戲演千百年了,就懶洋洋望寨子。寨里人都忙,有搗芝麻的,有吃魚腸的,有舔狗食的。瓊很奇怪,記得,寨中都是強人,咋幹聖徒的活兒?卻聽得一人叫:“一樣。強人就是聖徒,聖徒就是強人。”

一陣鬨笑。

父親的蛇鞭響了,啪啪地嘯叫。一股猩紅的血流到腳下。瓊知道,這是母親的血。奇怪,不是說沒有傷嗎?扭頭見父親正抽打一張羊皮。那血,正是從羊皮上流出的。

一個聲音叫:“羔羊!羔羊!”

瓊打個哆嗦,聽到那血有咕咕聲,像是一曲《搖籃曲》。小時候,媽就老這樣吟唱,卻發現此刻吟唱的,正是雪羽兒。

雪羽兒說:“你爹想娶我,你發怒不?他說,今生,他做的一切,就是想激你發怒。沒有怒,就沒有罪惡。沒有罪惡,就不是男人。”

瓊想說:“誰說我不是男人?”他抖動胸前的**念珠,想表白自己。寬三卻在不遠處,望了他笑。

“你怒不?”雪羽兒問。

瓊搖搖頭。明知道是在做夢,有啥怒的。父親叫:“誰說做夢?瞧你媽,抽成這樣了,你還不怒?你有人性嗎?”果然,媽正伏在鞭下。背上的衣服早叫鞭子舔光了,一道道猩紅的傷口,正朝瓊笑。

瓊想,也許真的不是夢。

他揪揪自己的腮幫,很疼。太陽也攪天嘯叫。那搗芝麻的,住了手,笑吟吟望瓊。一股黑流從杵中逃出。瓊發現,那不是芝麻,是螞蟻。

“我在超度它們。”那人說。

瓊不由得失笑,想,超度這詞兒,是強人說的嘛。那人便不好意思了,改口道:“它們在超度我。”

這纔像話。瓊想。

媽笑吟吟過來了。媽一臉聖光。媽說:“好了,走吧。”瓊問:“疼嗎?”

媽說:“疼。可我願意。”又說:“媽生來,就是受苦的,就是爲兒子受苦的。不受苦,就不是媽。”

瓊忽然想哭。

諞子卻一把揪過雪羽兒。雪羽兒歡快地望瓊。“發怒吧。”她說。

“偏不。”瓊說。

諞子倏然大了,像個大碾子,把瓊壓成了一張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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