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觀水離了白城,先是沿着河流往長安而去。
塞外之地,浩瀚蒼茫,絕大部分景色都差不多,沒有顯著的、可以用來認路的獨特景觀。
再加上這個世界又沒有類似電子地圖的法術,因此無論是崑崙山脈的太清宗修士,還是鐵城山裡的修羅道修士,亦或是其他門派的,都習慣先沿河往東找到長安,然後再飛去其他地方——以長安之繁華壯麗,大老遠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但陳觀水飛了片刻,忽然便反應過來。
我能想到順着大河而下,先至長安,徐師妹能想不到嗎?
不行!得換個方向!
他很快便轉向南方,拋棄了原本跟隨河流的穩健路線,急速掠過山脈和丘陵,也不知道在飛往何處。
這樣做的壞處,在於遇到下一個人族聚落之前,根本不曉得自己到了什麼地方。
但優勢也很明顯:徐師妹以及其背後的崑崙派,同樣也很難追蹤自己……所以跑路的精髓就在於亂跑,連我自己都不曉得要去何處,你怎麼可能推理出來?
陳觀水索性一路南下,晝夜不停,御劍不止。
此處因爲處在高原邊緣,因此海拔落差極大,靈氣也是稀薄得很,無論修士還是凡人都很少來此。
不過,這富商既然能一眼猜出自己的身份,以前肯定也是見過修士的。
陳觀水又再次問了他許多問題,確保這人確實只是一介行商之後,這才點頭答應下來。
正因爲如此,陳觀水纔不好去取那太陽真昧劍。
他將袖子悄悄揚起,露出裡面的半塊靈石來。
“對嘛!”富商也立刻恍然大悟,笑着說道,“能否對付瘴毒,看的是方法而不是實力,這就跟做生意的秘訣一樣,難者不會,會者不難,說明不了什麼的。”
“上仙請看。”富商便指向附近的一位路人,笑道,“此人一看便是凡夫俗子,且家境貧寒。”
“怎麼說?”富商皺眉問道。
“哪有那麼簡單的事!”護衛連忙解釋說道,“蜀山劍仙,老爺曉得嗎?再過半個月就又要來了。”
“但東皇界那邊全是活着的妖魔。若是以一成不變的陣法來封印界門,遲早有一天會被對方滲透破解的。”
“真的沒有?”陳觀水狐疑問道。
“我不信。”陳觀水立刻說道,“這世界之大,躲什麼地方不好,非得躲到天漏下面的深海里?那地方遠離神州,萬一煉製過程缺了什麼材料,還得重新回神州收集,多麻煩啊!”
築基修士要從南疆謀取紫府靈藥,金丹真人要借戰鬥來突破瓶頸,就連元嬰長老們也被組織起來,打算前往那天塹界門,看看能不能從末代太陽劍主那裡搞到真昧劍。
遙想起昔日自己扮作魏東流,和夥伴們前往那鏡湖神宮探險的事,陳觀水便忍不住唏噓起來。
聽它這麼說,陳觀水便長嘆數聲,說道:
“若阿鏡在此,定不會叫我無計可施!”
“再說吧。”陳觀水擺手說道。
所謂瘴氣之毒,其實乃是乙木之毒,無論多少侵入體內,只需以五行神光在經脈裡流轉一圈,就能將其全部清除乾淨。
“沒有啊。”素鳴劍答得很爽快。
鎮子裡苗漢混居,陳觀水逛了片刻,發現藥鋪倒是額外地多。
來到瘴氣邊緣,富商等人便取出解毒之物——乃是一顆灰不溜秋的丹子,放在嘴裡卻不嚥下,只是含在舌根位置。
陳觀水順着他的指引再次看去,便看見那人衣着相對整潔許多,但滿臉都是警惕之色,身邊還站着兩個精壯漢子。
“叫我?”他伸手指向自己。
陳觀水百無聊賴地逛了半天,忽然聽見路邊有人在叫他。
“但若要補天,她遲早得去天漏之處的,所以你在那裡蹲她準沒錯。”
繼續深入的話,便要進入東皇道的地界了。
六道之中,除去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地獄道外,就屬這常年躲在瘴氣之中的東皇道最爲神秘。
安知素靜靜坐在青螺峰道觀的門前樹下,飛煙劍被平放在她的雙膝之上。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瞅着下方有個正在放羊的牧民,便提前降落到地面上,僞裝成旅人過去問路。
想來是苗民冒着瘴氣深入南疆,採藥出來賣給中原來的商客,所以這鎮子上纔有如此多的藥鋪。
海拔下降的同時,不僅樹木越發繁盛,若有若無的瘴氣逐漸濃稠,從空中看去宛如林間飛揚的飄帶。
跟隨富商來到貨棧,很快便有三個漢子揹着行李走了出來。
年紀較大的護衛無言以對,但他仍然堅持說道:
“老爺,我也說不好。我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了,自問看人還是有些眼力勁的,這位絕對不是什麼普通修士,咱們後面走着瞧就知道了。”
不過陳觀水對東皇道的根底卻是心知肚明:不知道多少年前,來自東皇界的蛟龍遺民,便將東皇道秘密控制起來,作爲通往人界的橋頭堡。
“她走之前,就沒有告訴過你下落嗎?”陳觀水試探問道。
他略微思索片刻,便恍然大悟。
陳觀水心中有數,便點頭說道:
“也好,但這南疆之中,瘴氣密佈。你等作爲凡夫俗子,若是沒法通過瘴氣,也不能成行。”
“嗯。”陳觀水漫不經心地道,“怎麼看出來的?”
陳觀水走在最前頭,將素鳴劍拿在手裡,當做柴刀劈開攔路的樹枝和樹根。
“對,叫你,就是你。”喚他的是個富態的中年男子,看上去似乎是個商人,圓臉堆笑問道,“若小的所觀沒錯,您應該是一位修士……我說的可對?”
“上仙放心。”富商立刻表態說道,“小的已經從本地苗民那裡,要來了剋制瘴毒的法子,這方面絕對沒有問題。”
“上仙再看。”富商又指向另一位路人,笑道,“此人一看就是經商之人。”
“陣法不行。”陳觀水果斷否決,“對付鎖妖塔禁制,亦或是地心混沌,都是因爲對方乃是死物。”
他這邊打量對方,對方也在審視着他,只是雙方關係陌生,因此未曾開口搭話。
“看人?”富商樂了,“你看人能有我多?老爺我可是做生意的!”
陳觀水見狀也是哭笑不得。我這都已經元嬰境界了,居然還有人拿靈石來僱傭我?
昔日不過一築基境小修士,修爲境界低微到可憐,卻有姜魔女相伴身邊,一路說笑。
那富商還要給陳觀水一顆,被他直接擺手拒絕了。
“要讓他聽到這話,非一劍把你劈死不可。”素鳴劍吐槽說道。
“修行中人,不怕瘴氣不是很正常?”富商不解。
於是陳觀水也不再敷衍,開門見山問道:
“你找我有什麼事?”
而自己看上去不像窮人,卻又隻身一人,並無任何護衛在身邊,那麼便只有一種合理的解釋:本身的實力就足夠強悍,不懼任何打劫的宵小之輩。
陳觀水當然不可能跑到蜀山範圍內隱居,因此只是沿着橫斷面繼續南下,終於抵達了南疆的北境。
“爲什麼他們總挑在冬季去打?因爲深冬時節瘴氣退去,所以無需擔心解毒的問題……連蜀山劍仙都搞不定的瘴毒,這位居然能視爲無物,豈是一般修士可相提並論的?”
他跟這人談好的價錢,在他以前僱傭過的修士裡頭可不算多啊!如果這人的修爲境界非常厲害,那爲何只用一點靈石就搞定了?
還是說,這位根本不在乎靈石?他盯上的是我的貨物?
“我倒是不同意兄長的說法。”另一位護衛也湊了過來,出聲說道,“蜀山劍仙害怕瘴毒,那本地的苗民爲何不怕?難道說苗民比蜀山劍仙還要厲害?”
若是這個畫面被蜀山衆人見了,想來定然要氣得火冒三丈:伏羲神劍就被你這樣糟踐?
“你說。”陳觀水突發奇想,問素鳴劍道,“有沒有什麼法子,能讓太陽真火不熄滅的同時,將太陽真昧劍也取到手的?”
在這個鎮子上的有兩種人,一種是沒什麼錢的窮苦人士,另一種是有些小錢,又怕被窮苦人士打劫的富人——畢竟是苗漢混居的邊境之地,官府難以管理,暴力凌駕於法律之上,有錢人大多都會請幾個護衛。
順着瘴氣邊緣御劍而行,很快他便抵達了一處苗家小鎮。
陳觀水估計這東皇道的主要目的,大概是爲了圖謀鎖妖塔裡囚禁的那位……不過他如今已經和蜀山再無關聯,因此反而可以設法混入東皇道里,藏匿自身。
若是順着此處繼續往東飛行,隨着海拔的逐漸降低,植被會很明顯地茂盛起來——也就進入了蜀山地界。
“上仙,小的雖然也帶了些護衛,但卻都沒有法力在身。”富商握着雙手笑道,“若上仙有空的話……”
另一邊,蜀山之中。
“他根本不怕瘴氣。”護衛說道。
這三人咕咕唧唧地躲在後頭討論,腳伕則是全程無言地扛着行李。
“放屁!”素鳴劍立刻說道,“天塹界門乃是原始遺留,和天穹同個時代的玩意兒,她能有什麼辦法?”
每年的傳統節目,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這……”富商頓時也遲疑起來。
如今自己貴爲元嬰長老,而姜魔女也化作天魔。兩人關係已然破裂,往後再無相會之日,悲乎!
“沒事,我們走吧。”陳觀水擺手說道。
富商和其中一個漢子吩咐幾句,衆人便帶上包裹,開始出行。
“你說阿鏡現在會在哪裡呢?”陳觀水隨口問道。
“小的要去玉龍山,做點生意。”富商滿臉堆笑說道。
見陳觀水無需丹藥,也能在瘴氣中呼吸自如,兩個護衛漢子裡的其中一人,私下裡便將富商叫去,擔憂說道:
一問牧民才曉得,自己已經離開高原腹地,抵達了橫斷山脈。
若是太陽真火熄滅,那東皇界和修真界之間便再無阻攔,萬一東皇界從天塹界門之處入侵過來,造成的業障說不定都要算在他的頭上。
另外兩人都是精幹強練的江湖人,隨身攜帶了佩刀和弓箭。看衣服的形狀,下面應該還穿了皮甲。
玉龍山乃是東皇道駐地,這富商過去做什麼生意?必然是跟東皇道內部的某些人士有什麼勾兌交易吧,但又害怕對方謀財害命,因此才僱我隨行。
“劍主大人,你已經有素鳴劍了,就不要去圖謀真昧劍了好吧?他能解決的難題難事,我都能解決;我解決不了的,他也無能爲力,你費心把他搞到手有什麼意義呢?”
當然,妖族反攻是絕對不可能的,東皇界自己內部都亂成一鍋粥呢!自從無了應龍皇帝,崛起的麒麟一族連南州羽族都降服不了,更不用說要統一妖族了。
“這你就不懂了。”陳觀水悠悠說道,“他可以沒用,但我不能沒用,什麼叫開圖鑑你知道嗎?”
“那我也不曉得怎麼辦了。”素鳴劍回答說道。
隨着南征之日臨近,衆多劍仙已經開始整裝待發。
陳觀水仔細看去,便確認其中一人乃是腳伕,背的包裹也最重最多。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危險程度……”
“假的沒有。”素鳴劍呵呵一笑,“她說她跑到東海天漏正下方的深海里躲着,一旦把補天石煉成,立刻就能去補天漏,就看劍主大人你信不信了。”
“我不知道。”素鳴劍沉吟說道,“或者可以試試陣法?”
不過左右也是閒着無事……他不動聲色地問道:
“先不急着談報酬,你僱傭我要去作甚?這個得先問清楚才行。”
“不知道。”素鳴劍說,“或許貓在什麼地方煉補天石吧。”
陳觀水定睛看去,只見那人風塵僕僕,衣袖上滿是補丁,鬢角之間也多是灰塵、皺紋和太陽曬黑的痕跡,顯然是常年勞作的人。
“哼哼。”素鳴劍見騙他不成,便笑着說道,“劍主大人你說對了,這世界之大,她躲到什麼地方都有可能。”
他忽然擡頭望向遠處,依稀記得從這裡穿過前方的山谷,再穿過兩條河流,便是鏡湖神宮的位置了。
“老爺,你是從哪裡請來的這尊大神?”
“上仙?”見他在那裡駐足良久,富商小心翼翼地問道。
頭頂老樹已枯,上面並無半點綠葉,粗糙如巖。
她的華髮皆白,其中亦無半點雜質,沉沉似雪。
忽然,安知素擡起頭來,望向南方。
她的目光穿過崇山峻嶺,落在那天際的雲層之下,彷彿振翅的鷹隼般掠過漫長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