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雅苑內,桑邪坐在椅子上,直直的盯着牀上昏迷的樂文瑤,從夜深人靜坐到太陽升起。

一直回想着昨天,甚至前兩天發生的事。

她擡起手,抵在心臟處,雖然因爲玄洛的鏡花水月,並沒真的刺進來,但看着樂文瑤就這樣用刀指向自己時,心還真的有些疼。

不是外面的肉疼,是內裡的刺疼。

桑邪知道,就如安雅所說,樂文瑤醒來後,肯定會有很多問題要問她,可這些問題不管怎麼回答,在她心裡的印象都會有所改變。

桑邪輕嘆一聲,這種感覺她明白,就好像安雅看的透所有人,卻看不透唐宋一般。自己可以把所有人當作棋子,任由她掌控,就連對方的心思都可以猜的一清二楚,卻唯獨摸不透,也看不透樂文瑤。

她直起身,坐在棋盤邊,手執黑子落下,棋面穩贏的白子,卻因爲這枚黑子,改變了局面。

一來一回,自己與自己的對弈,讓桑邪忘了時間,專注的神情,被一個聲音打斷。

“發生了這麼多事,你怎麼還有心情下棋?”

“……莫要小看這黑白子的存在,它們的每一步,都會導致一盤不同的結局。對手下的第一步,你若想不到他之後每一步的走向,你就會輸。”桑邪執白子落下,回頭看向臉色不太好,白髮蓬鬆的身影,脣角微勾,“身體可好些了,餓不餓?”

一提到吃的,樂文瑤立刻擺擺手,“本小姐現在一點胃口都沒有。”想着昨天吐出去的東西,樂文瑤第一時間跑去了衛生間洗漱,站在鏡子前隨意理了理頭髮,察覺身體還有些虛,又跑回牀上,看向桑邪。

“妖女,我要問你幾個問題。”

“文瑤想問什麼?”

“這幾天發生的事。嚴素爲什麼會那麼巧的駕着直升機?還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身體不對勁了?”樂文瑤長出一口氣,“反正你都要老實回答我。”

“這幾天……我受傷是真,被你所傷也是真,不過我並沒有昏迷兩天之久。”桑邪落下一黑子,轉過身笑道:“至於你身體不對勁,全因我對你的瞭解,你從來都只喚我妖女,突然喚我名字,不奇怪嗎?”

樂文瑤水靈的眼眸一轉:“那你怎麼會出現在禁地,嚴素又是怎麼回事?”

“我擔心你,自然要保護你。”桑邪拿起一枚白子,捏在手中,“至於嚴素,因爲她不相信我,所以纔會如此。”

“什麼意思?”

“你最近一直在調查樂尚國際,而負責樂尚國際大小事務的人都是我。她既然懷疑樂尚凱,又怎會信我?”桑邪盯着棋盤,將手裡的白子落下,“就是因爲她不信我,在得知我不見了之後,會第一時間來到你的房間,找到我留下的字條。”

樂文瑤一頭霧水:“什麼字條?”

“她很厲害,也很細心,我可是藏的很隱蔽。就是因爲她懷疑我,所以才找的特別用心。”桑邪說完,拿起黑子又落下,將被吃掉的白子一個一個撿起,丟進白色棋盅裡。

“光憑一張字條,就能讓她聽你的話?”

“因爲那字條在她眼裡,是你寫的。”桑邪執白子落下,棋局變的異常膠着,“在她眼裡,早已視你爲真正的繼承人,而這視爲,包含很多用意,主要是你的能力讓她信服。樂尚凱做的這麼隱蔽,都被你發現了問題,想必對我也有所保留,更猜到我會消失,你纔將這字條隱藏的這麼隱蔽,是怕我發現。她看過之後,自然不會多想,所以我才讓方家的人打電話給她。”

她認識桑邪時間雖然不久,但卻以一種本能的直覺,確認妖女和神婆,還有法醫姐姐,她們都有各自的秘密,卻不會害她。

這是第一次,她覺得眼前的女人深不見底,甚至給人一種可怕的感覺。

彷彿周遭的所有人跟事,都是她手裡的棋子。

回想剛纔桑邪所說的話,從對手下的第一步開始,就要想到對方之後每一步。

真的會有這樣心思縝密的人嗎?

“人心難測,他們又不是你面前的棋盤,你怎麼知道每個人的目的?就連下棋,不也是看對方的情況而定嗎?”很顯然對於這個說法,樂文瑤底氣也不是很足。

聽見這番言辭,桑邪淺笑,將手裡的棋子放回原處,認真解釋:“並非如此,在我看來,任何事,先下手都爲強。不是我自信,而是我有絕對的把握。”

樂文瑤遲疑了一下,撇嘴道:“這還不算自信?”

桑邪向樂文瑤展開一抹動人笑容,對此並沒有否認,繼續道:“對於失了先機,又沒把握的事,我會選擇讓對方下第一步,目的是試探,我會守,或者放出一條路。這第二步是瞭解,我要從對方的第一步到第二步之間,瞭解對方的性格,是想對我快殺,還是周旋。而第二步到第三步,我必須想好所有可能發生的結果,這第四步,就由我引導,牽制對方,方可步步爲營。”

樂文瑤光是聽着就已經一頭兩個大了,卻又有些好奇,“那你的第一步第二步是什麼?對方的第一步,第二步又是什麼?”

“說來話長,遠至秦朝,近至從唐宋兩歲開始,從你出生開始,直到吳家公子失蹤,讓安雅確認唐宋是宿主,再讓你們去那墓裡看見我……這一切都可能是那個人的第一步和第二步。”桑邪說着,將黑子落下,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樂文瑤腦子快速運轉,努力思索,問:“爲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

桑邪搖頭,將那枚白子捏在手裡,“對手很厲害,故布迷陣,逼的我只能見招拆招,給自己留下無數後路,同時找到對方的弱點,卻找不到對手真正的目的。”執白子落下。

“他到底把我們當什麼!”

“棋子。”桑邪拿出一枚黑色棋子,放在手掌上,眸光冷冷的望着它,“文瑤,你曉得何爲紙上談兵嗎?”

本來知道的事,現在看着桑邪的表情,樂文瑤搖頭示意不懂她口中的意思。

“如果讓你看着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在你面前,哪怕從未有過交集,也會有所觸動,所以……智者發明了棋。”桑邪冷笑一聲,將這黑子落下,“與其說是陶冶情操,不如說,是通過下棋來確定人的生死。”

樂文瑤聽着,想着,琢磨着,長長出了一口氣,繳械投降道:“太複雜了,比我寫代碼複雜多了。那個人到底想要做什麼,費盡周折的,難不成是活久了太無聊?”

“是無聊,不過時間這麼久,也實屬無奈。”桑邪語氣十分清冷,擺弄着手裡的白子,落下後,擡眉又展笑顏,“就目前的情況,那人恐怕要離開這裡,我之所以會去見郭凡,是想確認幽冥的存在,就是姜尤。”

這樣她就確認,爲什麼烏鴉和楓翎身上的血,她都讀不出記憶,就是因爲她。

“她到底是什麼人?”

不說還好,一說這個人,樂文瑤就氣不打一處來。

“是李斯的暗部,就連玲瓏都要聽命與她。這個人很厲害,我幾次差點死在她手裡。而現在的她,要殺我更是輕而易舉。”桑邪擡手將被吃的黑子一個一個撿起來,放進子盅裡,見樂文瑤一臉擔憂,拿起一枚黑子,舉在她眼前又落在棋盤上,笑道:“不過她的弱點,是武陽公主,已不足爲懼。”

任何計謀設定初期都有一個時間,設計的越精密,時間就越久,樂文瑤看向眼前的女人,“妖女,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事?你不是剛醒嗎?”

桑邪對此沒有否認點點頭,緩緩道:“我是剛醒,但是雅一直都在。”

“神婆?”

“丞相之所以忌憚我和雅,並不僅僅是朽魂錄最後八個字,他那麼狡詐怎麼會猜不到,我們身上真的沒有。”桑邪盯着棋盤,嘆道:“他只是怕他所行之事,被我和雅識破,才借刀殺人罷了。”

“他堂堂丞相,會怕你們什麼?”

“他性格陰沉,心胸狹窄,眼裡容不得沙子,不然怎麼會有焚書坑儒?”

“啊?”樂文瑤回顧歷史書上的內容,眨了眨眼,“那不是嬴政的事嗎?”

“他行事,嬴政買單罷了。”桑邪目光淡淡的看着棋盤,手執白子,輕嘆一聲,“安家和桑家的實力從祖上便不可小覷,而我和雅又傳得衣鉢,甚至天賦更佳。我們還未成爲殭屍時,雅的一雙眼便可看透人心,而我五感通透,善於謀略又心狠手辣,已經成爲丞相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成爲這不老不死的殭屍之後,這些更甚不知多少倍,他爲何不忌憚我們?”

聽見這些樂文瑤眸光一亮,她從小就被人說是天才。樂文瑤對此也沒有否認,畢竟很多想法確實跟那些普通人沒法交流。吸引她的,往往都是想法獨特,思想獨特,看法獨特的人,那些人在她看來,都是具有天賦的人。

“按你這麼說,神婆早就知道了一切?”樂文瑤說着,又覺得不對,“如果神婆知道了,爲什麼不告訴我們?法醫姐姐也不會……”

“這便是上天開的一個玩笑,她算的出與她無關人的命數,對於她在乎的人,用盡辦法,也只能算出一部分。”桑邪回看樂文瑤,繼續剛纔的話題,“而我與雅的性格十分互補,以往丞相派下來的事,她早已設好了一個棋面,然後讓我去贏下對方。”

“那你不就是神婆手裡的棋?”

桑邪搖了搖頭,笑道:“並非如此,是因爲她從不殺生,又不喜與人周旋。而這設下的局所用的心思,要比我多費三成腦力,其目的就是爲了減輕我的殺孽。畢竟我天生冷血,對待生命如草芥。我之所以會有今天的改變,一部分是因爲她的感化,一部分是你的存在。”

“……我?”

“就拿眼前的黑白子來說,我與雅之間就有着不同的看法,她不喜歡下棋,是因爲她不喜用心計,除了怡情之外。她對輸贏從不看重,我以爲這是她性格超然,不似俗人那般愛計較,後來因爲一些事,她與我說了原因,我才曉得爲什麼,也改變了我的看法。”桑邪又伸手執棋,對着棋盤尋思幾秒,才落下,“她說棋盤的誕生本就是爲了殺戮,侵奪。也因此,生命的價值就變成了手中的棋子,若被軍師用棋盤跟君王說戰略,便會減輕生命在君王眼裡的可貴,最後,只有車帥之分。”

“在我眼裡,我這個表妹,一直都擁有一顆赤子之心,若不是生於戰亂年代,她定是位女詩人。也或許因爲她會看命,懂得所謂因果循環。所以在雅的世界裡,沒有貴賤之分,她看衆生皆爲平等。”桑邪見樂文瑤聽的仔細,笑道:“文瑤,會不會覺得這種想法很好?”

順着桑邪的話,樂文瑤毫不猶豫的點頭。說實話,長這麼大她沒真正佩服過誰,對於眼前的桑邪,還有神婆,她真打心裡佩服。

腦海裡晃過法醫姐姐曾經說過的話。

——“所以才覺得……你和我是幸運的。”

桑邪見樂文瑤點頭肯定,回看棋盤,一盤棋已經下完,黑子險勝。

她擡手,將黑子與白子一一歸類,嘆道:“不過也因爲這樣的心性,才導致了我和雅今天的局面。”

樂文瑤琢磨這話不對,道:“妖女,你的意思是,你知道那個人目的了?”

“算是吧。站在我的角度去想,多半是因爲這裡……”桑邪擡手抵在心口,“孤獨,寂寞。”

樂文瑤聽不懂的“嗯?”了一聲。

桑邪將黑白子歸類完畢,棋盤上恢復成最初光潔的模樣,想着安雅在電話裡所說的那些話。

“人也好,帝王也罷。總喜歡將一切事物歸零,用自己的手開創一片新天地。畢竟,人總是將那些得不到的,視爲最好,將那些失去的,視爲最珍貴。我想那人,最終的目的,只是想回到最初的美好罷了。”桑邪手執黑子,重新落在棋盤上,“爲此,不惜一切代價。”

樂文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