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在對待吃這件事上,有着其他國家無法理解的執着和追求。
無論是酒桌文化,還是寒暄建交,從祖輩到父輩,就算到了年輕一代,也都離不開“吃”這個字。
“一起吃”這三個字看似平平無奇,卻是聯絡感情與維繫親密的最基礎,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然而,已經有十二年的時間了,付美詩無法看見食物的模樣,也不能去聞食物的味道,包括現在坐在會客室裡,她也默默地將面前的曲奇餅用紙巾蓋住了。
秘書進來的時候,付美詩已經摘下了墨鏡和鼻塞,她不希望敵方認爲自己怪異從而有了大做文章的機會,所以她必須要讓自己保持一個健康的模式。
“老闆的會議很快就結束了,請再稍等一下。”秘書對付美詩展露出親切的微笑,還體貼的問道:“是不喜歡我們這裡的曲奇的味道嗎?但這是老闆店裡的甜點師親手做的,您品嚐之後一定會愛上的。”
付美詩心裡泛起反感,她敢肯定,就連曲奇也是抄襲祁哥的手法,畢竟這個秘書很眼熟,當時也一定出沒在對面的那間餐店裡。
所以她用護院狗子的兇狠眼神瞪着秘書,在秘書覺得莫名其妙的時候,會客室的門再度被推開,身穿銀灰色襯衫的年輕男人走了進來。
“老闆。”秘書問候道。
那男人一側頭,秘書會意,立刻離開了會客室。
這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付美詩竟鬼使神差地站起了身,還十分侷促地咳了起來。
戰楨橋倒是非常自然地朝她伸出手,含笑道:“你好,付小姐。”
望着敵人的那隻假情假意的手掌,付美詩不情不願地去握了一下,帶有情緒地回道:“你好,戰老闆。”
戰楨橋示意付美詩坐下,他自己則是坐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又推薦起那盤被紙巾蓋住的曲奇餅:“吃塊曲奇吧。”
付美詩拒絕:“謝謝,不吃。”
“不用客氣,儘管吃。”
“我沒有客氣,不想吃。”
“你吃過之後絕對會喜歡的,這可是我從法國請來的米其林甜點師做的甜品。不,是藝術品纔對,普通的地方根本吃不到。”
付美詩聽到這話,忽然就控制不住怒火反駁道:“所以你特意興師動衆的請來高端的廚師,就是爲了抄襲我們的菜色嗎?”
戰楨橋的笑意僵在脣邊,並瞬間黑下臉。
付美詩深深吸進一口氣,她告誡自己要放輕鬆,不要激動,不能被情緒操控,“你應該很清楚我來到這裡的目的,我們之間沒有必要再兜圈子了,從我出現在你面前的這一刻,你的遊戲就已經結束了,戰老闆,不,是戰小胖,你我之間的新仇舊恨就在今天算個清楚。”
一聲“戰小胖”令戰楨橋的臉色更加難看,他像是回想起了兒時的點點滴滴,整個人都陷入了沉默。這詭異的靜謐持續了片刻,過了許久,他低聲問道:“既然你已經知道了一切,而我也不打算再和你演戲,所以我就直接問了……你,不覺得應該把你擁有的房產分給我一半嗎?”
戰楨橋等了很久,等到他以爲他不會得到回答了,付美詩才輕聲的,柔和的反問道:“分你,一半?”
“你能出現在我的面前,就代表你已經得知了我們父輩的事情。你我之間沒必要再遮遮掩掩,更何況我父親與你父親在當年的確平分產權,可由於你父親意外死亡,造成股份不均,以至於我所擁有的房產只是他們當年的五分之一,這對我不公平。”
“你想要的,並不只是一半房產吧?”付美詩頗爲遺憾地搖了搖頭,像是看穿了戰楨橋那般,眼裡滲透出一絲輕蔑的意味:“你想要的,是全部纔對吧。所以你纔會在網上一直抹黑我,又用投毒的骯髒手段來陷害祁哥,你的種種做法都陰險歹毒、不留餘地,分明是想徹底打垮我們兩個。”
戰楨橋盯着她:“我陰險、歹毒?”
付美詩沒有退縮:“從你僱傭噴子水軍們散播我的房產都是‘凶宅’的那一刻起、從你針對我而不惜將投毒事件嫁禍到我身邊的人開始、從你到了現在還在試圖爲自己找藉口來說,你既不真誠,也沒勇氣,你躲在幕後來把玩着我們,以爲這種傷害只是小打小鬧,並且毫無愧疚和歉意——難道這些還不夠說明你的問題嗎?”
戰楨橋再次沉默,他的眼神先是停留在付美詩的臉上,然後是她的手,最後,落在了她的鞋子上。大概過去了很長很長的時間,他緩緩地舒出了一口氣,接着站起身,坐去了付美詩的身邊,並好脾氣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聽着,付美詩,我在做我應該做的一切,而你,從沒有經歷過我所經歷的痛苦與顛沛,你沒有資格評價我。”
感覺到戰楨橋已經在炸毛的邊緣,付美詩卻沒有停止陳述事實,她繼續說:“我對你如何拿回曾經被奪走的產權一事,略有耳聞。可這些並不能成爲你針對我的原因,你不能爲了讓你自己好過,而將你本身的痛苦想方設法的轉移到我的身上,更何況,我根本沒有對你造成過任何的傷害。”
戰楨橋忽然一把抓住付美詩的肩膀,一字一頓地道:“你沒有傷害過我?從前,或者現在?你敢承認?”
“如果你是指學生時代的事情,我並不覺得我有錯。”付美詩不爽地掙脫開來,“是你自己太玻璃心了!更何況,沒人會喜歡一個肥胖的醜八怪,哪怕是你現在減肥成功,你也還是很醜,我不過是在說事實罷了!”
儘管現在是上午十點鐘,陽光透過玻璃窗灑照進來,可戰楨橋的臉色卻慘白的如同夜晚中的寒霜。他終於忍無可忍地揪過付美詩的衣領,如同發泄一般地將自己內心深處的怨恨傾吐而出:“你說的對,是我一直在散播關於你房產是凶宅的謠言,也是我故意在你的餐店對面開設同樣的店鋪的,因爲我受夠了你的愚蠢,更不甘心你將本該屬於我一般的房產經營得這麼垃圾!”
“我老爸在死之前都還在爲房產分割的事情打官司,可你老爸卻連產權的轉讓合同都沒有寫好,明明是兩個人一起合資打下的江山,憑什麼最後卻只分給我們五分之一?”
“而你又是如何對待我老爸的心血的呢?你甚至連大學專業都沒有選修正確!畢業之後竟把整個經營程序都丟給了一個法律顧問,你這種人也配做房產嗎?”
他的語氣有些激動,付美詩並沒有打斷他,一直等到他氣喘吁吁地鬆開手,她才說:“將父輩的心血污衊成凶宅的你,有資格來指責我嗎?”
戰楨橋瞬間被刺痛,眼神兇狠地瞪向付美詩。
付美詩低頭組織了一下語言,斟酌道:“有那麼多種方式可以和平解決問題,你卻偏偏要用這種極端的錯誤方法,你還說你只是想要一半,真是如此的話,你爲什麼不在最初就來和我協商談判?因爲你在打更邪惡的主意,你想要霸佔全部房產,所以纔將我逼到這一步,只要我先妥協的出現在你面前,你纔可以正大光明地要挾我。”
似乎沒有想到付美詩的智商會這麼抗打,戰楨橋怒到極致,反而笑了,“你說的對,我是打算讓你把你手上的所有房產都轉交給我,你今天出現在我面前,不就是有求於我嗎?”
付美詩握緊了雙手,她死死地盯住戰楨橋:“果然是你做的,是你派人到我的店裡投毒,害店鋪被查封,害祁哥被冤枉。”
戰楨橋大喇喇地將雙臂放到沙發的靠背上,他不屑地笑道:“你男朋友也曾和你一樣,爲了保護彼此而不惜打算犧牲自己呢。而且他很敏銳,很快就找到了我,只不過——他還是爲了他自己的自由而選擇離開你。”
付美詩一愣:“你什麼意思?祁哥他來找過你?什麼時候?”
“他比你發現端倪的時間要早很多,在你們店剛被查封之後,他就跑來求我放過你,甚至不在意自己會被‘投毒食客’的事情搞壞名聲。像他那種彬彬有禮的人,名譽可比一切都重要啊。可惜了,他在最後關頭選擇隱藏真相,因爲他害怕我會把他的座標透露給知道他身份的委託人,怎麼樣,他現在一定離開你了吧?”
原來……祁哥曾經來找過戰楨橋。
他在離開她之前就已經得知了戰楨橋是幕後元兇。
可他爲什麼沒有告訴她?真的是因爲戰楨橋的威脅嗎?
付美詩陷入了混亂與懷疑之中,但她很快就意識到一個關鍵點——
戰楨橋並不知道祁哥的真實身份,他就算握有“委託人”這個王牌,可卻對祁哥的底細不瞭解。雖然能夠威脅到祁哥,卻不至於會讓祁哥對自己守口如瓶。
那麼,祁哥沒有把整件事告訴她、以及離開的真正原因……該不會是……他打算要用他自己的方式去解決整樁問題?
他該不會是做好了要把這些處理之後,再把她帶回家族攤牌的覺悟?
“他……竟然打算要爲了我,而選擇繼承他的家族?”意識到這一點的付美詩震撼無比,她聯想到那些熱搜,分明是在祁哥離開之後纔出現的,假設,真的是戰楨橋想要那麼做的話,他完全可以在“投毒”後的第一時間就買斷熱搜。
但是,戰楨橋沒有那麼做。
所以,熱搜是祁哥做出的。
他是在用魚死網破的方式,來逼出戰楨橋自己露出馬腳。
祁哥成功了,付美詩也的確依靠自己的力量找出了問題所在。
而這一刻的戰楨橋也做出最後的掙扎一般,將轉讓權的合同推到付美詩面前,威脅般的對她說:“你只要在這上面簽下你的名字,我就會幫你撤回針對你男朋友的網上熱搜。”
說謊。
付美詩盯着戰楨橋。
他明明知道熱搜不是出自他手,卻還是在利用這一點來企圖洗腦她。
他所做的一切、所說的一切,都是爲了達到他自己的目的與私慾,付美詩忍不住在心裡咒罵了一句:Fuck。
這人值得世間所有骯髒、醜陋、難堪的形容詞,一如他那張醜得讓人心碎的臉。
可是,已經明白用心良苦的祁雁回的真實想法之後,付美詩才不打算那麼輕易地就簽下“全部產權轉讓”的無良合同。但是戲弄一下戰楨橋也是件有趣的事,所以付美詩佯裝出一副悲痛欲絕的表情,然後慢慢地拿過筆,擺出了打算簽字的姿勢。
果然,她餘光瞥到戰爭橋已經失去了面部表情管理,那種狂喜的神色簡直可以稱之爲魔鬼即將得到人類靈魂時的恐怖。
付美詩甚至都可以聽得到他激動的心跳聲。
就是在這種壓抑又緊張的時刻,門外突然想起了秘書的呼喊聲:“請問您有預約嗎?老闆還有客人在會客室裡,您不能進去!”
“砰——”
會客室的大門被推開,付美詩還沒等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就有一隻手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她聽見了那個熟悉的聲音阻攔她道:“你不能籤!”
剎那間,付美詩睜圓了雙眼。
一個星期。
一百六十八個小時。
一萬零八十分鐘。六十萬四千八百秒。
這是他離開她的全部時間,是她與他分開的所有空白。
付美詩明明非常憤怒,氣他莫名其妙的做了跑路的負心漢。可是又難以掩飾這一刻的內心中的喜悅,所以她站起身,轉過臉,條件反射一般地伸出了手臂。
手中的簽字筆“啪嗒”一聲掉落在地。
祁雁回的衛衣連帽從頭上緩緩鬆落。
等他回過神時,付美詩已經是個他身上的掛件,正緊緊地摟着他不放。
是有些久違的柔軟觸感。
祁雁回正打算回抱她的時候,沒想到付美詩忽然一腳踢開他,緊接着又是一個出了全力般的肚擂。
“我靠!”痛苦使得祁雁回直接抱住腹部雙膝跪地,他試圖從齒縫中擠出一絲微弱的不滿抱怨:“你……你用不着一見面就來這麼狠的吧……”
“閉嘴!”付美詩喝令道,順帶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他一番,雙手環胸的模樣滿是審視意味:“沒有我的允許,你不準說話!”
“我可是特意趕來……”
“還說!”
好吧。祁雁回死死地抿緊了嘴巴。然後就任憑付美詩買豬肉一樣地擺弄自己,這兒捏一捏,那兒摸一摸。
再怎樣也不能剛見面就開始動手動腳的吃豆腐吧……可惜祁雁回不敢言,只能隨她摸完,然後聽見她嘆了口氣:“你瘦了。”
嗯?祁雁回小心翼翼地擡起臉看向她。
她的眼神在此時此刻顯得極其複雜,有埋怨,有喜悅,有憐惜也有心疼。
祁雁回就彷彿被虐狂一樣的感到心花怒放,十分受用地心情大好,甚至想大聲呼喊一句:你可以再繼續捏我摸我!隨便來,只要你開心就好!
但戰楨橋可不是要看他們兩個在這裡旁若無人的秀恩愛的,於是他忍無可忍地對祁雁回吼道:“你還敢來壞事?不怕我把你的租房合同透露給委託人嗎?!”
祁雁回這才發現房間裡還有戰楨橋的存在。
他冷靜地望着戰楨橋,像說結婚誓言那樣堅定:“只要能戳穿你的陰謀,只要能保護付美詩和她的產權,就算我身份暴露、醜聞纏身也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