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總覺得天空就離我遠去了似的。即便傷勢癒合,每每摸到失去了小腿的膝關節的接口,明明並沒有痛覺,卻仍然彷彿能夠感覺到那種揪心一般的疼痛似的。
在這裡,沒有輪椅,沒有假肢,如果身邊誰都沒有的話,我無異於廢人。不要說是出門,就算只是一般的生活,自己都沒辦法料理。因爲大腿以下的部分,我全都沒有……
“希穗!午餐!我送進來咯!”
今天的老媽也一如往常。雖然偶爾也還會看到她爲我哭泣的模樣,但是最近卻也彷彿已經習慣了似的,再也沒有哭泣過了似的。不過,如果偶爾有哭泣的話,也有可能避開了我就是了。
我扭頭向門口看去,看着老媽端着手中的東西進來。
在這個沒有父親的家裡,一直都是老媽一個人照顧着我。從小……一直……就算現在我已經長大了……
可是,一想到將來,直到死亡,我都仍然要讓她操心,想到這裡,總覺得心裡就有一種怪怪的感覺。還不如,就這樣在車禍中死了,是不是還更好……這樣的……
老媽是上一代的巫女,原本風家的嫡女,後面還有一個弟弟。從我出生之後,雖然我是男的,但是因爲父親早逝,巫女又是村民眼中神聖不可侵犯的存在,再婚也就變成了一種奢望。而那個奪走父親的元兇,恰恰,也是車禍……
我沒有吃麪前的食物,不是因爲不好吃,相反的,面前的一切,都是平時我最喜歡吃的。只是看到這些,也能夠明白,就算只是日常小事,只要是能讓我心情好一點的,老媽就彷彿都在費心去做似的。但正是這樣,才讓我覺得,更加難受。
我不想要給任何人增添負擔,即使這個人是親人。將來,當這位母親頭髮花白,年紀老去,是要讓她丟下我一個人不放心的死去?還是在她死去之前,我先選擇死亡?總覺得,不管是哪一個都很殘酷……
“希穗……”
老媽的聲音裡略帶着一絲戰戰兢兢的試探,彷彿在我面前,所有對話都會變得那麼的小心翼翼的似的……
希穗?風希穗?不管怎麼聽,這都是一個女生的名字吧!事實上不就是這樣嗎?除了村長,村長身邊的人,媽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還有我自己以外,所有人都以爲我是女生,就算心中什麼都明白,嘴巴上,卻始終要咬緊,我是巫女的這一點。正好我又長了這麼一張圓圓的中性面孔,從小服食藥物的我,甚至連男性的第二特徵都還沒有開始發育,青春期就這樣過去了……然後,在那之後,我也將永遠以女生的身份,扮演着巫女繼續下去……
“不喜歡吃這些嗎?如果不喜歡你就說,想要吃什麼就跟媽媽說?你要什麼媽媽都給你買……好嗎?希穗……”
我仍然呆呆的聽着天花板,彷彿將所有的話,所有的內容都過濾掉了似的,腦子裡,始終都是一片空白……
“希穗……求求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你這樣……”
老媽說着扭頭到了一邊,即使聽不到啜泣聲,但是那扭向一邊不看我的表情,卻始終讓我覺得,老媽在哭泣……
時間彷彿就此沉寂,仰頭看到的,彷彿永遠都會是天花板似的,以後,我也就只能跟這片天花板過日子了嗎……
“想看……天空……”
嘴巴,明明是我的,卻又好像變得不是我的了似的。
是因爲此時的腦袋裡什麼都沒有的關係嗎?這種感覺,簡直就好像只是想到了什麼,嘴巴就好像自己說出來了似的……
“希穗……”
媽媽的臉上露出了一片不可思議的模樣,看着這邊,驚訝的……帶着眼角的那滴淚水……
“我想……看天空……藍色的……安靜的……飄着白雲……”
語言能力應該沒有受到障礙纔對的,爲什麼從我嘴巴里說出來的話卻無法變成一句完整的話呢?
“天空……”
“希穗……”
不過纔對她說了那麼幾個詞而已,爲什麼呢?爲什麼要露出這樣苦澀的,彷彿淚水隨時都可以噴涌出來一般的表情?爲什麼要這樣看着我?
“你終於說話了……希穗……你終於肯跟媽媽說話了……”
抱着我的這雙手,靠在老媽胸前的老媽的衣服上,仍然是那樣的味道。香香的,帶着洗衣粉的味道……
說話?我剛纔,說話了嗎?或者說,從那之後的我,一直都沒有說過話嗎?明明看到了很多平時好像從來都沒有注意過的東西,明明想了很多,悲傷的,過去和未來,可是,我卻從來都沒有說出口過嗎?
可即使如此,老媽也仍然注視着我,守護着我嗎?
“老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