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看到了天空……
透着蔚藍色的深沉下，安靜的，彷彿隨風而動一般的白雲……
在動，卻又彷彿感覺不到它的動態一般……
“喂！沒事吧！”
一個腦袋出現在我的視線之中，是誰？不認識的面孔……
身上，那裡？好像很疼，腿？是腿嗎？
眼見着那一片蔚藍彷彿被剝奪了一般漸漸消失，我伸出手，才發現，不管多麼喜歡，它，永遠都是那麼遙不可及……
眼睛再次睜開的時候，看到的只有一片雪白的天花板，以後看到的，也將只會是那片雪白的天花板……然後……一如此時的天花板那樣，我的腦袋裡，彷彿也變成了一片空白。
不對，我的心，遠比天花板要更加蒼白纔對。因爲此時，我看到了，在天花板的角落上，一個蜘蛛網正在那裡。明明是吐出蛛絲的蜘蛛，此時，我卻看到他正一點點的吃回自己吐出來的蜘蛛絲。
爲什麼要這麼做呢？這不是它們費心織出來的，賴以生存的東西嗎？爲什麼現在……這是已經放棄了，這片家園了的意思嗎？
明明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想法，也從來沒有去在乎過這些，但是現在，我到底哪裡變了？
“希穗……不要難過了……好嗎？說說話吧！就算只有一句也……”
耳朵裡聽到的，老媽的聲音……在顫抖，因爲我而顫抖……可是，爲什麼？明明應該哭泣的人，應該哭泣的我，都始終，一句話都還沒有說過，而且，也並不覺得哪裡難過的，爲什麼……
我聽着老媽低吟的哭聲，卻只是用一雙迷茫的雙眼看着她，只是如此……安靜的……
突然，門突然被打開，一個一頭青絲中參雜着些許白髮，卻仍然透着年輕的氣息的中年人走了進來。那一身米黃色的西裝，簡直就彷彿是爲了什麼儀式而精心準備的一般，但我卻知道，這已經是他最平常的姿態了。因爲這個人，我認識，正是這個村子，新野村的村長，林旭峰。
村長走過媽媽身邊，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會兒。那表情，一如從小看到的那樣，平靜的彷彿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波瀾。簡直就彷彿，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不知道一般。跟老媽此時的狀態，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情況怎麼樣？”
村長低沉的聲音傳達過來的時候，我忍不住扭頭看了他一眼。
那雙眼睛上，沒有可惜，反而讓我覺得看到了一絲安心的氣息。
“醫生說……腿……已經……被壓爛了……無論如何都必須……”
沒說兩句話，老媽的聲音，再一次哽咽了……
腿？壓爛了？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的腦袋裡才彷彿有什麼在復甦似的。對啊！我知道的！因爲聽到了，那個時候，彷彿破碎一般的，來自我身上的聲音。看到了，那簡直就彷彿慢動作重播一般的，從我的腿上碾過去的卡車……
我低頭看了一眼此時原本應該放着雙腿的病牀，被被子蓋着的，那個地方，始終……缺失了一塊……
“這孩子……總是把賽車放在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可是現在……”
我的腿……被截掉了？
我迷茫的看向老媽，腿上沒有實感，腦子裡更是一片慘白，唯一看到的，只有老媽那哭泣的雙眼，耳邊，也只有那顫抖而哽咽的哭聲。然後，還有村長那突然轉向我的，彷彿不帶任何感情一般的……
我的腿……沒了？不能走路？不能到處亂跑，然後，自行車也……
“啊——”
我突然彷彿無法控制自己一般的大吼了起來。
我怎麼了？明明感覺不到悲傷，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被卡車從腿上壓過，被碾壓的觸感，直到現在都彷彿還在一般的……明明感覺不到悲傷，但是爲什麼？老媽的哭聲，消失了，腦袋裡迴響的，只有自己的，自己的哭聲，自己的嚎叫，然後，全世界都彷彿……消失了似的……
“希穗……”
老媽伸手抱過我的肩膀，感受着那雙手撫摸着我的腦袋，感覺得到老媽胸前的衣服傳來洗衣粉的氣味。很香，但是，我卻不想要再去感受了。
悲傷是什麼？明明在哭，爲什麼連悲傷都感覺不到了？心臟，一點都不疼。發生這樣的事情，能夠活着明明就應該是萬幸了，這樣的我，還能去奢求什麼？奢求有一天，仍然能夠踩着自行車？仍然能在公路上飛馳嗎？奢求？那確實……只是一種奢求而已……
“別哭了！”
突然，村長憤怒的聲音打斷了老媽的溫柔，也打斷了我哭泣的心靈。
“說穿了這一切不過是你自作自受而已！”
憤怒的，對着我怒吼的臉……
“乖乖的當你的巫女不就好了嗎？偏偏要去騎什麼自行車。歷代以來，有哪個巫女像你這樣的？現在變成現在這樣，也不過都是你自作自受而已！”
自作自受……
不管是什麼話，總覺得都聽不進去似的。面對這樣冷酷的面孔，唯一聽到的，唯一在腦袋裡盤旋的，只有這樣一句話，自作自受，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因爲我……自作自受……
“不過也沒有關係！”
隨後，我看到的，是村長那轉身回去的背影……
“誒？”
原本就已經遲鈍了的腦袋此時更彷彿停止了轉動一般。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算沒有腿，也不會影響到巫女的身份，說不定還更好控制一點也不一定。至少這樣，就不用因爲你不知道去了哪裡而擔心，也不用因爲在重要的場合找不到你而着急了，不是嗎？”
“村長……”
老媽那雙驚恐的目光緊緊的盯住了面前的村長，那扭頭回來的，看向我的面孔，冷酷的甚至讓我不知道此時站在我面前的人是誰……
我是男人，同時，卻是這個村子……新野村的守護巫女。從更早之前，這個村子裡就這樣持續着這個習俗。而風家，則是歷來公認的巫女世家。每代的巫女，都會由風家的長女或者次女來擔當。直到我的這一代……
我是風家的長男，同時，也是唯一一個孩子，更是這新野村的巫女。而這一切，卻是不管發生什麼樣的事情，哪怕是我死去，都無法改變的事情……
我驚恐的看着面前這側轉回來，看着我的目光，那張臉，原本是不是如此的我不知道，但是此刻，我卻彷彿看到了……諷刺……
那一天的藍天，那一天的白雲，是我看到過的最美的，也是最後的天空。那安靜的美麗，彷彿全世界都只剩下我一個人一般，直到被人打破，直到那探頭出來的腦袋擋住我的視線……
而同樣的，從那一天開始，我的人生，將永遠，只能陪伴着天花板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