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

柔嘉忽然高聲說道:“那你們將兵器放下,馬趕開,走到百步之外。”石越不料柔嘉亦有此急智,不由大感吃驚,回頭詫異的望了她一眼。柔嘉望見石越眼神,不知如何,竟慌忙將目光避開。

那馬上之人微一沉吟,道:“如此似不太公平。若你們毀約,我追之無及。我等可騎馬至百步之外,你若敢毀約,我亦能取你等性命。”

石越見此人臨機決斷,毫無遲疑,神色之中,更是有一種凌駕於人之上的習慣,心中暗暗稱奇。心道:“我竟不知京師中來了如此人物!難得是大理國的使者?”但他素知大理國的使者一向知禮守法,絕不可能縱馬橫行於街肆。此時見彼方步步退讓,更是深知被擒之人身份於對方必然非同尋常,當下更不着急,凝目注視馬上之人,從容說道:“你們究竟是何人物?若不肯說出來,我終難相信你。”

“那你們又是何人物?我又如何能相信你們?天下之大,我隨口胡謅一個名字,你亦不知真假,何必相問?”

石越忽然笑道:“我信閣下不是說謊之人。”

那人略覺詫異,喉嚨一動,卻不答話。石越走到侍劍跟前,卻見那被擒之人頭髮凌亂,臉上東一道西一道鞭痕,此時被侍劍用劍抵住喉嚨,早已臉色蒼白,慘無人色。又見他膚色甚黑,肌肉隆起,卻不似養尊處優之人。他見石越過來,雖不敢說話,眼中卻露出怨毒之色。石越淡然一笑,溫聲問道:“你是何人?敢於街中橫行,卻不敢說出自己的名字麼?”那人臉上更加憤懣,口裡連珠介地說出一串話來,石越雖聽出是西南口音,卻是一句也聽不懂。

馬上之人冷笑一聲,道:“你又何必咄咄咄逼人,非要知我等來歷?”

石越霍然轉身,逼視對方,道:“自是爲了後會有期!”

“你還想尋事?”忽然間,馬上之人似乎換了一個人一般,身上處處散發着一種傲然之氣。他注視石越,淡淡說道:“那便告訴你也無妨。被你擒住之人,是歸來州知州個恕之子、蕃部巡檢乞弟,乃是入京就讀蕃學的。我是歸來州何家堡堡主何畏之。你若想報仇,可來尋我。”

石越又打量了被擒之人一眼,終於恍然大悟。歸來州是西南梓州路的羈縻州,大約在後世宜賓的古蘭、敘永、興文一帶,是熊本平定瀘夷時所置。石越興蕃學,凡附宋之各部酋長都遣子入學,這些人平素在山鄉夜郎自大慣了,又不懂禮法,觸犯法禁更是常事。爲此事,石越沒少遭彈劾。朝廷爲之屢申嚴令,這才漸漸收斂,這乞弟等人,想是來京不久,纔敢如此橫行。只是那個何畏之,卻不似一個平常人物。不過山野間藏龍臥虎,亦是平常之事。當下問道:“我在何處可尋到你?你與這個乞弟住一塊?”

何畏之淡然一笑,道:“只要你在開封,日後便會知我大名。”言外之狂傲,讓石越都不由一怔。柔嘉早已按捺不住,冷笑道:“好大的口氣。我亦不要知道日後,只須知今日晚間你在何處便可。”

“告訴你亦無妨,今日晚間,我當在石參政府上。”何畏之傲然回道。他話一出口,石越三人面面相覷。柔嘉惡狠狠瞪着石越,石越連忙無辜的搖了搖頭。

何畏之說了這許多話,已是不耐,又催道:“放不放人?”

“放。”石越生怕柔嘉多嘴,連忙說道:“你們先下兵器牽馬退後一百步。”

何畏之打了一個眼色,餘下幾人便將兵器丟到地上,何畏之卻將弓收起,只是把箭全部丟到地上。一手牽馬,緩緩後退。柔嘉走上前去,正要拾起衆人兵器扔到一邊,卻聽何畏之冷冷說道:“箭上淬有巨毒,見血封喉。姑娘自重。”

柔嘉素是不知天高地厚之人,哪裡肯信,反倒偏偏先要去拿箭了。石越卻知何畏之這種高傲之人,定然不屑於撤謊,慌忙搶上一步,一把拉開柔嘉,低聲說道:“縣主,你上馬先行回府。”也不待柔嘉答應,便將她拉到馬邊。不料柔嘉死活不肯上馬,卻也不說理由,只是脹紅了臉死死抓住馬繮不做聲。

石越萬料不到柔嘉這時居然鬧起彆扭,頓時傻眼。他知道當時西南諸蕃,大多好鬥,視殺人爲常事。萬一對方翻臉,使柔嘉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可真是百死莫贖了。但這位姑奶奶不肯上馬,他卻也無可奈何。眼見何畏之等人就要退到百步開外,石越當真是心急如焚,低聲說道:“縣主,算我求你了,你快上馬吧。”

柔嘉臉色越來越紅,卻依然是無比堅定的搖了搖頭。

侍劍一直注視着何畏之等人,也不知石越與柔嘉在鬧這個彆扭,眼見半晌沒有聽見動靜,不由催道:“公子,你與縣主先上馬回府,我來交人。”

石越知道侍劍學過武藝,自己留下來反是累贅,當下應聲說道:“你多加小心,不必傷害人命。”一面踏蹬上馬,也不顧嫌忌,伸手將柔嘉拉上馬來,催馬回府。

侍劍又故意拖延了一會,待石越走遠,這才一腳將乞弟踢開,躍身上馬,狠狠抽了一鞭,一面高聲笑道:“何畏之,後會有期。”驅馬絕塵而去。

何畏之目視侍劍的背影,心中忽然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他見幾個屬下已將乞弟擡起,亦上前將地上的箭撿起,放入箭筒,上馬說道:“先回去吧。”

不料衆人卻是怒目相視,並不動身。乞弟黑着臉說道:“你爲何不問他們姓名?”

何畏之輕蔑的看了乞弟一眼,淡淡的問道:“你想報仇?”

“此仇不能不報!”那乞弟在歸來州也是稱王稱霸之輩,何曾吃過這種大虧?

“我勸你不要報了。”何畏之的語氣充滿了戲弄。

“何畏之,你怕了麼?你要想想這些年是誰支持你們何家堡?”

何畏之臉色忽然冷冰,他催馬走到乞弟旁邊,居高臨下的望了一眼,寒聲說道:“我要滅掉你個恕家,便如探囊取物。西南諸部,我何家在哪裡都可以立足!”

乞弟聽見這冰冷刺骨的話語,身子竟是不由一顫。

“你若想報仇,大可自己去尋。方纔那個書僮稱那個女子爲縣主,大宋朝敢女扮男裝出來逛街的縣主,必然不多。”何畏之嘲諷的說道,“不過我勸你不要存這個報仇的癡心妄想,便人家不是縣主,就以那個書僮的武藝,你們個恕家的人去,也是送死而已。”說罷竟是催馬揚長而去,留下乞弟在那裡瞠目結舌。

石越與柔嘉共騎而行,不料一路上柔嘉竟是安靜無比,倒讓石越無比奇怪。過了幾條街道,因聽不見後面有人追趕,石越便下了馬來,牽馬而行。柔嘉坐在馬上,一反常態的默不作聲,只是不停的把玩着手中的馬鞭。

不多時二人便到了石府。石安遠遠望見石越竟然給一個年青男子牽馬,不由大吃一驚,張大了口半晌合不上。一面迎了上來,看得實了,才知道是柔嘉縣主,慌忙行禮。石越見他模樣,亦不由好笑,罵道:“還不快叫人領縣主進去?”

石安連忙答應,一面問道:“參政,侍劍沒有回來麼?”

石越想自己和柔嘉是牽馬走回,侍劍卻是騎馬,自是侍劍在前,不過京師道路交岔,不走一條道也十分正常,因此他只道侍劍早已回府,這時聽石安問起,不由擔心起來,反問道:“侍劍還未回來?”

“小的今日一直在大門前,並非見着。他是與參政一道去面聖的……”

石越與柔嘉對望一眼,不由脫口說道:“糟了!”他正欲叫人去開封府找人幫忙,便聽石安笑道:“回來了,回來了。”

石越與柔嘉回頭望去,不由愕然——學士巷兩頭,各有一騎緩緩而來,一頭是侍劍騎馬回府,另一頭卻是何畏之牽馬進巷。侍劍與何畏之亦互相望見,侍劍倒還罷了,何畏之臉上從容,心裡卻是驚疑不定。他此次赴京,是在歸來州熊本的酒宴上,聽到石越的大名,又得十餘年前結識的一個故友書信相邀,以護送乞弟上京爲名,來訪石越,謀幹大事。誰知乞弟在歸來州橫行慣了,入京之後,震憾於汴京的繁榮,反而更加放肆,才惹出今日之事來。他欲謀大事,自是不願意多生事端,否則石越早已斃命於他箭下。此時居然在石越府前見着石越三人,讓他如何不驚?如何不疑?

但他是久歷滄桑之人,仍然一步一步緩緩向石府行來。

侍劍此時已回老巢,石府雖然不曾蓄養死士,卻也有家丁護院,武藝是李丁文、司馬夢求、田烈武親自指點督訓,區區一個何畏之,他自是不再擔心。騎在馬上,高聲笑道:“何畏之,不料在此相遇。”

何畏之卻不去理他。徑自到了府前,將馬拴好,從懷中抽出一張名帖,顧視衆人一眼,目光落在石安身上,彬彬有禮的說道:“勞煩先生通報一聲,道歸來州布衣何畏之求見石參政,盼賜一見。”

石安雙手接過名帖,卻望着石越,不知其中是何玄虛。柔嘉卻是越瞧越是好玩,忍不住笑道:“石安,還不去通報?我也是來見石越的。”侍劍嘻嘻一笑,走到石越身邊,卻不說話。

石越見何畏之背手而立,氣勢之中,竟是視衆人爲無物。心中又是感慨此人身份,絕非一平常之僻郡堡主;又是奇怪他爲何來見自己。他知自己府上之人,向來號令嚴肅,石安雖然自建府之日起便在府上,卻也知道規矩,有自己在場,沒有他的親口命令,絕不敢聽旁人號令,柔嘉雖是縣主,卻也差使不動石安。當下便朝石安使了個眼色,石安這才向何畏之說道:“先生請入內奉茶,小人立時便去通告。”竟是徑自引着何畏之入府。何畏之畢竟不知中原風俗,雖覺奇怪,卻也不以爲意,只道石府規矩如此,來人便可以引至客廳等候。他哪知道,有多少官員來拜會石越,都只能在門外幹候着。

待石安領了何畏之入府,石越這才吩咐道:“侍劍,你領縣主去見夫人。我去會會何畏之,你再順便叫上李先生與陳先生、劉公子。”

侍劍正要答應,柔嘉哪裡肯依?道:“我要和你去客廳會會這個何畏之。”

石越頓時頭大,道:“這如何能夠?”

“爲何不能?你若不答應,我便在此大喊大叫,讓你不得安生。”柔嘉坐在馬上,瞪大眼睛,雙手叉腰的威脅道。

石越被她鬧得哭笑不得,只得點頭答應。一面讓侍劍去叫李丁文與陳良、劉道衝,自己帶了柔嘉去見何畏之。

到了客廳,便見何畏之端坐在一張椅子上,正在品茶。廳中侍立之僕人見石越進來,連忙一齊欠身行禮,道:“參政。”只是見着柔嘉一身男裝,卻都是一怔,不知要如何稱呼纔好。

石越擺擺手,向何畏之抱拳笑道:“何先生,今日多有得罪了。”

何畏之這才清清楚楚的明白,今日所見之人,竟然便是自己想要求見的石越。但他當真沉得住氣,臉上竟是從容如故,只起身溫文的說道:“不料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還望參政恕罪。”

石越一面又請何畏之坐了,自己坐了主位,柔嘉卻站在他身後。石越無可奈何的望了柔嘉一眼,這才向何畏之笑道:“先生非尋常之士,不知爲何屈居是歸來州個恕之部?”

“此虎困平陽之時,然何家堡於個恕家,亦非主僕,不過盟友而已。”何畏之淡淡說道。

石越笑道:“原來如此。”柔嘉卻輕輕哼了一聲,顯是不大相信。

何畏之傲然瞄了柔嘉一眼,目光轉落到石越身上,問道:“敢問參政府上可有一位叫李潛光的先生?”

“李先生便在府上,先生與李先生是故識?”石越奇道。

“十二年前,曾有一面之緣。”何畏之淡淡的話中,似有無限蒼涼之意。

石越微微點頭,溫聲道:“我已着人去請李先生,稍候便至。何先生是漢人,只不知爲何卻在歸來州蠻夷之地建堡?”

“我祖上確是漢人。不過我何家避居大理已逾四甲子。”

“先生是大理人?”石越愕然道,他拿起放在桌上的名帖,上面分明寫道:“歸來州布衣何畏之字蓮舫”。

“參政無須多疑,我的確是大理人,遷居歸來州亦不過數年。十二年前,我與潛光先生,便是在大理相會,我的身份,他知之甚詳。”他說話間,目光有意無意瞥向柔嘉。

這神態落入石越眼中,石越便知他爲人精細,己猜出柔嘉身份不同尋常,卻是有話不便當她之面說出。石越卻也不能趕走柔嘉,露了痕跡。正覺爲難,便聽柔嘉笑道:“是大理人不是大理人又何妨,若有本事,天下皆可去得。只恐是胡吹一氣,料你西南偏野之處,又能有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何畏之心中一動,忽然笑道:“此話確然有理。在下本來亦無甚本事,生平只會釀酒配藥,此次前來,便是向參政獻幾張方子,若得參政支持,我何家堡亦未必遜於唐家、桑家。”

“哦?”

“我有救人之術,又有殺人之方,不知參政欲聽哪種?”何畏之目光炯炯,凝視石越。

石越淡然笑道:“不知救人之術如何,殺人之方又如何?”

“參政欲二者兼得乎?”何畏之眼中已是光芒閃動。

“救人之術,可用之於民,殺人之方,可用之於敵。爲大臣者,須知二者不可偏廢。”

何畏之哈哈大笑,擊掌讚道:“好!好!我早知李潛光不會看錯人。”

“我之救人之術,可避南方瘴癘之氣,是以世傳之‘傷寒湯頭’,添加豆蔻、砂仁、丁香、佩蘭、滑石、霍香之類煉製,其效如神。我聞參政欲軍屯於湖廣四路,若得此方,則嶺南不足憚……”他話未說完,石越已經霍然起身,又驚又喜的問道:“當真?”須知石越早已憂心此事,秘密組織大醫們試製藥方,但是短期內難見成效,誰料得在此時便有人送上門來。雖不知能否相信,卻也是直中石越心事。

“真假一試便知。”

“若是如此,先生之功不小。”

何畏之又道:“我之殺人之方,卻有殺人見血與殺人不見血之別。”

“願聞其詳。”石越對此人的好奇之心,越來越盛。

“我曾於某次蒸取花露時,有人惡作劇,將花露換成了酒,結果蒸餾所得之酒露,入口極辣,卻別有風味……”何畏之一面說,一面從包裹中取出一小瓶酒來,遞給石越。宋代酒大抵用瓶裝或者壇裝,石越倒也不以爲意,接了過來,擰開瓶塞,輕輕喝了一口,便覺得一股火辣辣的味道傳來——雖然度數並不高,也就二三十度左右,但是在古代喝慣了十幾度的低度酒,竟是有他鄉遇故知的感覺。不由咂舌讚道:“好酒!”

第5節 學術與政治(下)第5章 下第三章第33章 山河百戰變陵谷第22章 君王有意誅驕虜第五章第4章 下第9節 下第10節15 汴京杭州2第1章 一聞戰鼓意氣生第十節第二章第一章第24章 天下自古無能才第6節 上第15章 天機雲錦用在我(二)第五章第四節第三節第八章第28章 聖主如天萬物春第3節 上第13章 一夜大雪風喧豗第三十章第8節 離間計(中)第二章第10章 上第七節第六章第17章 安漢當年一觸龍(七)第9節 上第14章 兩河百郡宋山川(三)第21章 雲重陰山雪滿郊第6章 面如田字非吾相(四)第7節 拗相公上(02)第一章第8節 離間計上(02)第31章 與昔一何殊勇怯第12章 三朝元老心方壯(五)第27章 臣憂顧不在邊陲第10章 上第11章 錯料一帆超十程第10章 上第26章 真剛不作繞指柔第13章 一夜大雪風喧豗(四)第11節15 汴京杭州4第3節 終南捷徑上(03)第14章 兩河百郡宋山川(一)第四章第三章 下第25章 河潼形勝寧終棄第七章15 汴京杭州1第24章 天下自古無能才第19章 兩朝國史?鄴世家一第4節 集英殿風波下(1)第7節 拗相公中(02)第14章 兩河百郡宋山川(一)15 汴京杭州5第7章 上第34章 誰其當罪誰其賢第二章第二十五節第27章 臣憂顧不在邊陲第十章第24章 天下自古無能才第十節第25章 河潼形勝寧終棄第十九章第17章 安漢當年一觸龍(七)第24章 天下自古無能才第4節 集英殿風波下(2)第四章第3章 誰持白羽靜風塵(一)第9節 上第24章 天下自古無能才第5章 東風未肯入東門(三)第12節 再度交鋒(中)第二十八節第16章 莫嗟身世渾無事(二)第1章 一聞戰鼓意氣生第26章 真剛不作繞指柔第1節 下第2節 聲名鵲起上(01)第2節 聲名鵲起上(02)第二十八節15 汴京杭州5第5章 東風未肯入東門(六)第三節第五章第12節 再度交鋒(上)第十五章第4節 集英殿風波(上)第2節 上第17章 安漢當年一觸龍第08節第26章 真剛不作繞指柔第二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