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聲低語,他收回了目光。
“陛下,您……準備要攻打那座城市嗎?”
一杯冰得恰到好處的美酒被遞到了他的手中,站在他身邊的女孩輕輕開口問道。
“我可沒有興趣去碰那個地方。”年輕的國王笑了笑,他沒有喝那杯酒,只是輕輕搖動着銀盃,微微眯着眼睛,彷彿在享受酒的醇芳:“那座城市裡的麻煩,實在是太多,也太可怕了一些……幸好沒有愛德華來統合,暫時還發揮不出什麼力量。不過只要稍微有那麼一點外力,它就可以把大部分蠢貨吞得連渣滓都剩不下來一點了吧?”
頓了頓,他搖頭道:“這種蠢事,倒是正好適合讓帝國人去幹。等到他們把勃艮第城的力量消耗掉一些,她們自然會考慮我的條件。”
“我只是擔心,那個亞歷威爾德不會上當。他身邊也有不少能力不錯的人,會不會對於這件事情產生懷疑?進攻一個大法師守護的城市,其中的危險可是可以預見的。”侍女建議道。只是從頭至尾,她即使是說話,也一直低垂着頭。
“他也不算是個蠢蛋,但是勃艮第現在對於他來說太重要了。”年輕的國王嘲諷地一笑:“帝國的中部歷來都不是鐵礦的主要產地,首都圈的另一面也不是他現在能夠接觸到的。勃艮第的鐵甲已經成了他最稀缺的資源。所以想要跟我們對陣,一個可以大批生產鎧甲和武器的城市,對他來說太重要了。更何況,勃艮第產的鐵甲還是這個世界上目前爲止最好的。而另一個原因是,他知道勃艮第城有大法師瑪麗蓮照看,但是那個大法師現在不在,而他手裡卻有三個新晉的‘大法師’。”
“當然了,新晉的大法師也是大法師。他一定是想要造成既定事實,然後再跟瑪麗蓮大法師談一談條件。不過,他卻完全不知道,勃艮第城還有一個大祭司,一個劍聖,以及,一個巫妖。光是那兩百多門的火炮,只要操縱得當,就已經足夠粉碎他們那些傳統的軍隊了。”
年輕的國王發出一陣呵呵的冷笑:“信息啊,信息,戰爭之中,我的一個朋友曾經說過信息是與實力對等的一個條件。它甚至比軍隊的力量以及國家的力量,還有後勤保障更能夠決定一場戰爭的勝負,信息的角逐,就是一場遠離戰場,沒有硝煙與鮮血的戰爭。”
“所以,只要掌握了信息,戰爭就一定能能?”
“戰爭沒有一定贏的,因爲身處其中,每一個人都可能成爲改變結果的關鍵,即使是神,也不可能完全把握住每一個人的細微想法,,那已經不是人的頭腦可以完成的。”飲啜了一口杯中冰涼的酒漿,年輕的國王說道:
“不過,決定一場戰爭勝負的條件雖然有數不清的多,但如果你能夠通觀全局,那麼就可以發現,戰爭其實往往在開始之前,就已經決定了勝負,除非出現不可預知的特別情況,否則結局的偏差是很少的。”
“這也是您的那個朋友說的吧?”
年輕的國王一怔,繼而哈哈大笑:“沒錯,是他說的,你知道嗎?他曾經跟我說過很多這些東西,我那個時候從來也沒在意過,但是後來有了實踐的機會,我才知道他說的,竟然都是有道理的,可是他跟我說這些的時候,其實才不過八九歲而已,你能相信嗎?”
女孩微笑不語。
因爲這句話她已經聽過了很多次,但是似乎很難相信,一個人會在那種幼年便知道那麼多的道理。
“所以,您決定攻擊帝國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已經贏了嗎?”沉默了一會兒,她問道。
“不,總和所有的實力,我實際上是幾乎穩輸的……我之所以贏了,是因爲帝國一方產生了很多意外的變化,比如說,大法師的隕落,那些帝選侯的出現,還有那位國王陛下的死。”
“我聽說,那位陛下還活着。”
“一個王者,如果不能駕馭他的臣子,那麼他就等同於死了。”
年輕的國王滿不在乎地喝下杯中的酒:然後伸手拿出了一枚水晶。
光澤在水晶上游動,最終勾畫出層層畫面,那是一面面火紅如熾的旗幟,在空中飄揚,而畫面隨即拉遠了,露出旗幟之下連成一片正在行軍的人類騎兵,帶着金色邊沿的暗紅盔甲在陽光下的反光粼粼,如火光閃動,只是與一般的騎士不同,他們的馬上沒有掛着長槍,也沒有厚重的鷲盾,甚至連武器都不是統一的騎士劍,其中混雜着斧,戰錘甚至是彎刀。
唯有那旗幟上如火的符文,說明了他們的身份。
……
旗幟隨着馬匹的步伐,在風中輕揚,嫣紅的旗面,如一抹火焰躍動,那金色的符文,便是火焰的芯。
蘇霍伊?菲爾羅?菲迪南德微微眯起眼睛,眼瞳中映出那一抹火焰的顏色,只是周遭微顯暗淡的天空,在他看來,有些沉重,有些虛無。
天氣很晴朗。
晦暗的顏色,源自於一層魔法造成的水霧。蘇霍伊知道那是幻術的一種——雖然面積極大,但實際上只是一個障眼法,讓周圍的樹木看起來更茂密一些,並掩蓋了一些聲音罷了,這樣,只要在百呎之外的距離上,就會很難看清楚被這個魔法掩蓋的軍陣。
不過,這樣的簡單幻術會在視線裡產生漣漪一般的扭曲,因此,軍隊甚至不能平整的大路上前進,只能選擇道路兩側勉強被開闢的荒地,幸運的是,現在是夏末,最近的一段時間也沒有下雨,道路兩側的荒地也並不是十分難行。
緋焱騎士的目光向前穿過軍陣的前沿,落在一輛樣式簡單的馬車上,層層的水霧就是從哪裡向外擴展的,只是拖拽這輛車的兩匹馬僅僅只是保持着小跑的速度,讓跟隨者的前行變成了一場緩慢的慢步
不能再快一點兒了嗎?
施展這個法術也同樣需要保持全神貫注,這已經是我們能達到的最快的速度了。
蘇霍伊抿起嘴脣,並沒有將這疑問說出來——因爲他完全可以猜到,自己會得到什麼樣的回答。
“斥候的回報,沒有異常。”
側後方傳來的聲音,讓蘇霍伊轉過視線,向自己的副手,那位女騎士微微點頭,然後不出所料地聽到她的抱怨:“我的大團長,你應該知道,他們的斥候根本沒有跑出這麼遠的可能,弄這種無聊的幻術,有什麼用啊?五十里的路程,一個衝鋒就已經過去了,他們想要防守又能有多大作用?”
蘇霍伊微微一笑,並不開口。
是的,他們至少有百多名能力高強的法師,如此簡陋的幻術,當然是不可能對於他們造成什麼有意義的影響的——不過,在計劃中這也只是個前奏而已,只要儘量縮短他們的應對時間,就已經足夠了。
可惜,作用其實也很有限。
爲了節省法術位的消耗,這個幻術是由一些能力不高的法師們聯合施展的,對於他們自然是不能做出太多的要求……這樣的行動速度當然也可以保證人力與馬力的最小損耗,只是漫長的時間和緊張的氣氛,對於士氣的影響實在是有些大。
“當然沒有意義……陛下身邊那些吃空餉的呆子們根本從來不上戰場,靠着胡思亂想做出來的計劃,又怎麼可能會有意義?”
嫵媚而悅耳的聲音接過了話頭,只是卻讓蘇霍伊的眉頭微皺,他看着那乘坐着一匹白馬,慢慢靠過來的白袍女子,微不可查地拉了拉自己的繮繩,讓坐騎向前超出了一個馬身的距離。只是那聲音卻如影隨形,一字一字清晰地鑽進他的耳朵:“唉……想到之後就覺得很討厭,我們又要跟那個怪物戰鬥,而且還是主動去找他的麻煩!”
“你不是經常說要報一箭之仇?”
“報仇可是一種很崇高的事情,你不要把它和那些沒腦子的殺來殺去相比較好嗎?”
對於緋焱騎士團副團長小姐的疑問,凋零白鳳的軍團長小姐毫無禮節的哼了一聲:“能夠殺死敵人才是報仇的根本,可是就憑我們這麼一點點的人馬,想要對上那個怪物,想想就是要送死啊……你們是根本不知道吧,那傢伙光可是有一艘飛在天上的大船,一旦發動攻擊,連龍羣都不是對手!你以爲帝國的天霆之塔是怎麼倒掉的?那就是在那艘船的攻擊中徹底毀掉的!啊,想一想,我這真是瘋了,怎麼會總是跟這個怪物攪在一起?明明上一次都好不容易跑了出來了……”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那艘船也已經隨着大法師離開了這個位面,這都是已經衆所周知的事情了,我們只不過是要去攻擊一座城市而已。”對於這位團長沒完沒了的抱怨,名爲妮可的女騎士早就已經萬般不耐,如果不是對方的身份崇高,她說不定就要將之以擾亂軍心的罪名砍掉,至不濟也要跟她決鬥了。
而且,那種抱怨就像是一柄鉤子,一次次的將她與‘那個人’對陣的體驗,從心底裡面拉扯出來,再順便帶出一些留血的細微傷口
“他那樣的存在,是那麼容易說死了就死了的嗎?更何況,那艘船隻是離開了,又不是毀掉了,誰知道它會不會帶着那位大法師‘嗖’地一聲又突然出現?要我提醒你魔法之中有不少這樣可以隨時觸發的返還法術嗎?”
“回返法術只能限定一個人。”
“哈!哈!哈!天真!太天真了!”
……
蘇霍伊沉默着。
作爲騎士跟這位術士小姐討論魔法的問題,顯然是毫無意義的,不過蘇霍伊卻並沒有阻攔自己的同伴——能夠讓那位術士小姐將注意力集中在一處也算是很好的事情,至少自己不用再去聽她那些‘必定失敗’的言論了。
只不過,凋零白鳳軍團這一次能夠在戰鬥中發揮出多少力量,還真的是令人擔憂的問題。
凋零白鳳這支依靠着亡靈的力量進行作戰的軍團,在帝選侯軍團中擁有極強的魔法以及突擊能力……然而在蘇霍伊侯爵看來,他們的團長,這位女術士的性格卻讓這隻軍團的力量大打折扣……她根本就是個投機分子,心裡從來就不存在對於國家,對於國王陛下的忠誠,出現在這裡只是出於隨着最強者行動的習慣而已。現在,新帝國的亞歷威爾德皇子仍舊聚集了帝國一方最強勢的軍勢和最廣闊的領地,在諸多皇子裡最有可能奪位成功,但是如果新帝國衰落,她少不了會立刻背叛絕不留情。絕不會考慮維護帝國血緣正統的問題。
事實上如果不是由於上一次的作戰之後,她與雷霆紅龍的團長產生一些嫌隙,現在可能還留在首都圈。
然而不可否認的,她說的話,有着一定的道理。
勃艮第,這座從天而降的城市,本來是安靜的,
然而逐漸地,這座城市展現出來的力量,已經讓人無法忽視。
一年多一些的時間裡,他們收容了五萬以上的帝國臣民,這個數字並不能算是多,可是對於一座原本的小型城市來說,實在是一種鯨吞——城市的圍牆兩度擴展,似乎都只是在一夜之間,如果按照這個速度推測,他們想要再將人口擴展一倍甚至兩倍都只不過是一個意願的問題。
而一旦人口擴充,隨之而來的必然是兵力的增長。
如果只是一般的城邦,是不需要擔心這樣的問題的,因爲士兵不僅僅需要人口,還需要訓練,需要武器,需要鎧甲以及糧食等等一系列的東西。然而勃艮第,這座城市很快就證明了,她並不是一座一般的城邦。
武器貿易開始之後,他們在短短的一個月之內向新帝國提供了一萬套以上的精緻半身鎧,同樣數量的頭盔,單手劍和長槍!而據可靠的消息,他們也將同樣數量的武器輸送到了帝國的首都圈,甚至是那些普通貴族的手裡。
這完全破壞了平衡。
雖然這種鎧甲被製造者稱爲‘半身鎧’,但是在蘇霍伊看來,它的防護能力幾乎也和一些普通的全身鎧甲相差不多,不過是沒用一些複雜的甲片將手肘膝蓋和腳踝連接包裹而已,但這種鎧甲的重量,卻又比一般的全身甲輕盈了大約三分之一,所以完全可以再內襯一套鎖子甲來獲得完整的防護。
雖然在重量上有所減輕,可是那種全覆蓋的殼狀甲的防護能力,絕不會遜色於一件普通的全身甲,蘇霍伊曾經仔細的觀察過,知道秘密就在於那鎧甲上一層放射狀紋線的摺疊,這東西讓金屬的防護能力提高了至少近一半,雖然沒有魔法的加護,可是普通的長劍的突刺對於這種甲殼幾乎完全無用,即使是大斧也必須用盡全力才能砍開那一層不過四分之一寸厚的混雜了一些精金的鐵皮,可想而知這樣的鎧甲對於一個普通士兵的戰鬥力提升有多麼可觀。
當然,對於蘇霍伊這樣的騎士而言,真正令他震驚的還不是這些甲冑的精巧式樣,而是這鎧甲的無論是甲裙,甲板,護手,頭盔,每一套的每一樣都是完全相同的,放置在一起來觀察室,你就能注意到它們幾乎分毫不差,於是那些成建制地穿着它們的士兵的陣列,在行動時就充滿了一種特別的威懾力,令人屏息;
而它們的價格,則簡直便宜得讓人難以置信,
開始的時候,一套鎧甲可以換取一萬磅的麪粉,此後便隨着時間逐漸下跌,而在最近的一批交換中,甚至竟然降低到了僅僅只是三百磅左右的糧食就可以換到這樣的一副鎧甲的程度——即使戰亂時期的糧食確實是一種寶貴的資源,但是也不至於就可以和一套真正價值千金鎧甲相比!
即使是鐵礦石都沒有這麼便宜的!
然而,這種廉價,帶給新帝國的已經不再是可以提升武備的興奮,更多的是一種隱約的恐懼。
能夠得到以這樣的規模銷售的戰爭武器,固然是一種友善的證明以及需要,但在另一個角度看來,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危險?要知道這意味着,勃艮第已經完全不需要擔憂這些武器給帝國方面帶來的力量增長,這樣的自信實在是異常可怕的。
有這樣一座城市在身側,無論是什麼樣的統治者都不可能安睡的。
而更加麻煩的,是它與圖米尼斯的關係。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傳聞中的有關‘浮空城試驗失敗’,才讓這樣一座城市落在了遙遠的帝國的中心地帶,但那原因已經沒有意義了,關鍵是,它是勃艮第,隸屬於圖米尼斯的城市,而且,還是一座擁有着一個大法師,以及一座法師塔的城市……
一個能夠供圖米尼斯使用的大型傳送法陣,這可是個足以亞歷威爾德皇子發瘋的問題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