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樣問道,同時仔細的打量着這個人的外表——完全與一位國王的既定印象無關,沒有絲毫的奢侈與華麗:一件樸質的黑色長衣帶着些許手工刺繡的花紋,但在午後的陽光之中卻模糊不清,腰畔的那柄佩劍不過是普通的騎士式樣,沒有籠柄,黃銅雕飾的花紋甚至有些發烏了。看就像是帝國鄉下地方有一定資產的小貴族常用的東西。
可是在他的身上,這些東西似乎卻又有些不同的意味。沒有了那些小貴族們的狹隘和庸俗,感覺上,彷彿完全合適他自己……
安娜蘇心中忽然升起了一個念頭——他與愛德華相似的並不是外表,而是內在的某些東西。擁有的是一種堂堂的氣度,彷彿睥睨萬物,世界爲己。
應該說是自信,或者是傲慢呢?
“我就算拿得出來,你又要怎麼驗證?”年輕的國王笑了起來:“算了吧,安娜蘇小姐,反正我來到這裡,只是傳達一個命令,如果愛德華不在的話,我也只好請你轉告他,我要借用他的城市傳送法陣,轉移一批士兵和資源。”
“這……”
安娜蘇沉默了一瞬。
是的,名義上,這裡還是圖米尼斯的城市,這位國王陛下當然有這個權利來下達命令。但誰都知道,這個理由現在又是荒謬之極,畢竟此刻的勃艮第早就已經離開了圖米尼斯的領土,在實質上,愛德華已經完全不再是這位國王的下屬了。
“陛下,但領主大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想了想,她說道:“如果只是小規模的資源或者兵力……”
“規模上可能要宏大一些。”年輕的國王道:“計劃中大約有三批,首先是兩個大隊共兩百名的法師,然後是同樣數量的兩隊扈從騎士,最後一組,如果你們的傳送法陣能夠承擔的話,是三十輛戰車和駕駛者。”
這樣的規模已經可以作爲一次偷襲的力量了。
勃艮第城的傳送法陣確實是有一座,但是利用它給圖米尼斯運送士兵,實在是個很瘋狂的主意——那等於是承認了勃艮第與圖米尼斯的合作關係,不論是新帝國,還是首都圈,都不可能對此坐視不理,甚至很有可能會聯手對抗。
畢竟,那等於是在他們的心頭插上了一根釘子!
更加重要的事情還有……控制。
圖米尼斯擁有着整個大陸最爲強大的法師團,任何與法術有關的問題在他們手中都會變得無法預測,如果讓他們聯通了法陣,下一步傳送出來的如果不只是普通的士兵或者物資,而是一隊佔領者,又要怎麼應對?
“很抱歉,我無法做出這樣的決定。”
“你的猶豫,到底是因爲什麼呢?因爲這裡已經不是圖米尼斯?還是因爲想要從我這裡得到合適的好處?”年輕國王的笑容收斂了一些:“真有趣,我應該說,你確實不愧是他的人呢?”
安娜蘇沉默。
“好吧,我們來說說看吧……你是擔心在我們到來之後,會將這座城市作爲戰場,對嗎?不過,我知道你們現在也並不好……帝國是不會給你們多少需要的東西的,尤其是糧食。”
那位年輕國王的話讓安娜蘇微微眯起眼睛——
這是勃艮第現在面臨的最大的問題,雖然她極力掩飾,但畢竟是不可能瞞過那些有心探查的人的。
在糧食的產量上,帝國的土地雖然收穫也算豐饒,但是畢竟無法與糧食普遍能夠一年兩熟的圖米尼斯想必,更何況還有法師對於天氣的操控以及農作物的催生問題。另外,帝國的糧食儲集和徵收是一個曠日持久的活動——雖然各地的領主們隨時可以打着募集的旗號到處搜刮,但他們的成果卻並不會很快的匯聚到上層的手裡,甚至不可能會匯聚到上乘的手裡。
糧食可以募兵,額可以養活人口……在戰爭之中,它是比黃金更加堅實的貨幣,可以讓人生,也可以讓人死。
但是,圖米尼斯人面對的情況,是完全不同的——
作爲征服者,他們不僅可以收購還可以搶奪,那些帝國貴族多年以來儲存的保命的糧食,在面對他們的時候,必然會發揮出原本的作用。用來保證貴族們自己的命。
“那麼陛下,你能夠給我們多少這樣的援助呢?”
安娜蘇在心中嘆息。
因爲這句話問得太直接了。等於是承認了自己一方正在面臨問題,而且沒有什麼解決的辦法……按照她的想法,至少也應該是在試探過對方之後才提出來,而且應該用假設的方式——這樣直接的提問,簡直等同於告訴對方,我很需要這些東西一樣。
她擡起了目光,看着那個說話的人。
剛剛踏出了次元門的半精靈小姐顯然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自己同伴的不悅,也不打算用談判的方式來解決問題——那是要費腦筋去思考的,而她懶得去想:“國王陛下,是嗎?那麼,你一定能給我們不少的糧食了?”
“也不算多,大約五十萬蒲式耳的大麥,燕麥和小麥的話,應該還是可以的。”
“真是慷慨,陛下。”安娜蘇淡淡地,搶在同伴之前開口道。
按照一般的計算,平常的年份裡,大陸上的一個平民一年消耗糧食大約四到五個蒲式耳,也就是兩百四到三百磅左右,而五十萬蒲式耳,則正是十萬人差不多一年的糧食消耗量。當然,現在已經是夏末,所以勃艮第城基本上只要再等上三個月左右,就可以從周邊的城市貿易得來足夠的糧食,不過在這戰亂的時候,這種貿易必然是會吃虧的。
五十萬蒲式耳的糧食同樣可以支持三十,甚至四十萬人度過這三個月的時間,對於現在的圖米尼斯來說,實際上也是相當重要的。
“以我與愛德華的關係,這算不上什麼。如果他需要,即使是再多上幾倍,我也是可以湊足的。畢竟我能幫上他的地方不多。”年輕的國王安祥地笑道:“更何況,這不過是互相幫助而已。”
“我們很感激您的慷慨,陛下,但是很遺憾我們卻不一定能夠給您您需要的。”安娜蘇道,目光在一旁正緩緩走上城牆的克勞迪婭身上一頓:“畢竟,愛德華閣下現在並不在城中,我們無法決定這樣重大的問題。或者,您可以給予我們一點兒時間?”
這聽起來不過是猶豫,但事實上不過是變相的拒絕而已。
“是嗎?”年輕國王的眉頭微不可查的跳動了一下,但臉上的微笑,卻沒有消去半點:“那可就真的很遺憾了,我本來以爲這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好吧,或者三天之內,您會給我一個準確的答覆的。那麼,諸位美麗的小姐,就請容我告辭了。”
當話音落下,他的身體已經化爲一片彩光……色彩逐漸淡去,成爲晶雕一般的虛像,而隨之化爲陽光下閃爍的細微粉塵是,隨風紛飛。
安娜蘇不由又愣了愣。
她本以爲,這件事情還可以談一談——這位年輕的國王既然能夠親自來到這裡,就說明他對於他自己的提議很重視,但是卻沒有多少把握。否則只要派遣使者就已經足夠,而就是因爲重視,所以他也應該是一定會促成這件事情。
如果是‘一定’,那麼就不光是要誘之以利,還要施之以威。
但現在,卻彷彿什麼也沒有,他如此輕率地出現,又悄悄地消失,甚至沒有留下任何有意義的消息……這到底是有着什麼特別的打算?
沉吟了一瞬,但當幕僚小姐擡起目光時卻又不由一怔——半精靈不知何時已經來到她身邊,正在微微仰頭看着她。只是雙眼瞪得溜圓,隱約都能聽到磨牙的聲音。正是她心懷不滿時的最標準表現。
“你幹嘛要把他攆走啊?我們的糧食難道還有很多嗎?你不是剛纔還在抱怨說只能支持一個月了嗎?”
“那是因爲……”
“我知道,我知道,你怕他弄什麼花招對付我們嘛!但是我們至少應該先把東西拿到手纔對啊!五十萬蒲式耳的糧食啊!就算是弄來十分之一當作定金,我們也差不多能再維持兩個月了!而他真的對我們有什麼討厭的打算,也得他有那個實力才行!”
麗莎氣鼓鼓的提高了聲音:
“你啊,總是怕這怕那,我真不明白你到底緊張什麼?別忘了我們現在最怕的可是餓肚子,但最不怕的就是打仗!就算是你那個大法師她沒出現,我們可還有個卡特澤耶克呢!而且,我就不相信如果城市真的被打了,那些德魯伊們的領頭的傢伙,會還縮在他們的神廟裡面什麼也不管!圖米尼斯的依靠的不過就是法師的數量多一點兒而已,又不是那些什麼帝選侯軍團!你以爲他真的有辦法一下子攻陷勃艮第?……咦,對了!”
她拍了拍手,像是想到了什麼:“我們乾脆就讓卡特澤耶克出來放個大魔法不就行了?反正他也不比任何一個大法師差勁兒,說不定還強很多呢。這樣一來,嚇唬嚇唬那個什麼新帝國,讓他們給我們出糧食也不爲難。怎麼樣,是不是個好主意?”
“麗莎小姐。”
幕僚小姐無奈地搖了搖頭——即使相處日久,但她知道自己大概是永遠也無法跟得上這位半精靈的跳躍思路:
“我記得一年前我們就已經討論過這個話題了吧?你可不要忘記,卡特澤耶克可是一個亡靈!而且還是靈吸怪!在那些人打消對於我們的覬覦念頭之前,各地的善神神殿首先就會找上門來了!你以爲神殿的大神官和大祭司們的實力,真的會比一個大法師更差嗎?況且,圖米尼斯一方也同樣不缺乏大法師,如果真的讓他們也參與了戰鬥,我們最後要怎麼解決?”
“是嗎?不過那個時候,我的考慮不夠全面吧?”半精靈毫不氣餒:“我們可以悄悄地,不是,是假借一個名字來幹啊,反正他可以改變外形,我們就說他是一個新晉的大法師就可以了,隨便給他取一個名字,讓他幹掉一些人,顯示一下實力不就行了嗎!而且,巫妖可是可以無限制的復活的,實在不行就讓他跟那些棘手的敵人同歸於盡!然後嘩地一聲就復活了,消耗也能消耗死他們!”
“一個新晉的大法師是無法打消他們的貪念的。”
安娜蘇忍不住神色微微一黯。
貪念其實並不是問題,只要被打得夠痛,無論哪個方面的敵人都不會輕易尋釁。
但關鍵是,卡特澤耶克會不會乖乖聽命——這隻大巫妖可不是因爲希望在勃艮第找個棲身之所才留在這裡的,而是被愛德華用命匣脅迫,不得不幫忙的。在愛德華已經消失的現在,這個脅迫究竟能夠起到多少作用,誰也不知道。
或者勃艮第遭遇到無法化解的危機的時候,他會出手相助,但那絕不意味着他就會真正聽從這些人的指揮去做什麼事。
“那個國王,似乎變了很多。”克勞迪婭忽然說。
女騎士的目光在那些正在被土元素緩緩消去的石鏃上停駐,眉頭微皺:“他原本不過是個普通人,而且,圖米尼斯的歷代王族中,很少出現對於魔網有親和力的存在,他們不適合魔法是出了名的,但是剛纔那個幻術,實在是很高等。”
Wшw★ ttκΛ n★ C 〇 “他用的力量好像不是魔法。”達赫妮接口道——女祭司正從附近的一座碉樓裡走出來,看來她是和其他人同時到來的,但卻並沒有選擇直接露面:“而且也不是什麼幻術,我能感覺到剛纔那就是一個生物,但卻突然消失了,什麼樣的魔法能做到這一點呢?”
“膽小的爛香瓜。”
麗莎輕聲嗤笑,但表情也沒有多少的輕鬆。“嗯,不過有點奇怪,你們絕不覺得,這個傢伙跟愛德華有點象啊?不是長相,反正總感覺有什麼地方有些一樣呢。啊!對了,他剛纔離開的時候,那種沒有唸咒也沒有手勢的方法,是不是就是愛德華常用的那種?”
“我也有這種感覺,”克勞迪婭的眉間挑了挑,沉吟道:“而且,他的力量遠遠不是他表現出來的那樣……而且他帶着一些古怪的氣息。”
“是啊,陰森森的,就像愛德華似的。”
“你們也這樣想?所以我就說啊,你們難道還懷疑他會有什麼問題不成?”麗莎撇了撇嘴:“他不是愛德華的朋友嗎?”
但她的話又引來了卓爾的一聲嘆息:“朋友……沒有這個名稱可是最靠不住的了,更何況,他可是圖米尼斯的國王。他要考慮的事情可是你這樣天真的小傢伙想不到的。國王這種生物,就跟主母一樣,總是很可怕的。”
“倒也是,那些故事裡,國王似乎除了嫁女兒,就是陰謀家呢。對了,還有些是色鬼!”
麗莎的眼珠轉了轉,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老冤家頭上:“你不是最喜歡有力量的人嗎?這傢伙也很強啊?多搖晃一下你那裡的兩團肉,勃艮第的未來說不定就在你手上了。說不定你這個爛香瓜去陪他幾天,他就會給我們更多的糧食,還有什麼特權呢?”
“沒興趣,他看起來比愛德華差遠了,而且我纔不認爲他會像愛德華一樣愛護我。”
“嘖嘖,居然學會了愛護這個詞了?不過對了,愛德華不是最喜歡跟你做那件事嗎,你怎麼也沒有一個他的孩子呢?
“不是一個種族,本來就不是很容易啊,更何況,其實他每一次跟我做,你不是都在場嗎,大部分都被你給浪費了,我當然就很難成功啊……再說,精靈和人類的混血兒本來就是最難得的了。否則以精靈的壽命,這世界上早就有幾十萬的半精靈了……”
“是嗎,該不是你其實是生不出來的吧?”
“騾子才生不出來啊……”
“你說誰是騾子!”
……
“一羣有趣的女孩子啊……愛德華,我是不是應該恭喜你,已經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年輕的國王微微眯起眼睛,輕聲嘆道。
他此刻正坐在他自己的行軍營帳之中,一張舒適的藤椅上,營帳四面圍繞着厚厚的氈布,但是他的視線似乎穿過了這帳幕,落在遠方地平之下,那一座雄偉的城樓之上。
“可惜,你已經看不到了,是嗎?不,你這個傢伙,從來就不會那麼輕易死掉,說不定很快就會回來呢”
“陛下,您……準備要攻打那座城市嗎?”
“我可沒有興趣去碰那個地方。”年輕的國王笑了笑:“那座城市裡的麻煩,實在是太多,也太可怕了一些……幸好沒有愛德華來統合,暫時還發揮不出什麼力量。不過只要稍微有那麼一點外力,它就可以把大部分蠢貨吞得連渣滓都剩不下來一點了吧?”
“這種蠢事,倒是正好適合讓帝國人去幹。”
“已經將消息傳遞下去了。他們應該很快就會有動作的,”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