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需擺出冷若冰霜狠厲嚴飭, 菱香淡定自然,和盤托出。
如何與鈴兒多了來往?
鈴兒是鈕依凡的貼身奴婢,很多事情她都看在眼裡, 菱香授意翠艾不時接觸, 可親問候, 小禮相送, 目的就是關注依凡的動向。
經過之前的事, 菱香對依凡警覺性十足,而依凡對鈴兒的態度時好時壞,隨心情而定。不用多長時間, 受了委屈,鈴兒便會找翠艾訴苦, 有時也奔向菱香, 這正中菱香下懷。
如何與小碌子來往愈發密切?
那時小碌子的玩笑話導致自己掌嘴, 菱香尋死以證清白,可皇上卻記住了那句“皇貴妃就缺一個皇子, 否則總歸是風雨飄搖。”後來皇上喚來小碌子,質問他何出此言。小碌子自是不敢再提,但卻是委婉復讀所謂的“聽說”,都是三阿哥如何命好,太后如何喜愛, 皇后如何得了個孝順的皇子。
意想不到, 皇上不僅沒有責怪小碌子多嘴, 反令小碌子暗中考察除三阿哥以外的各位皇子。小碌子趕緊就把消息給菱香遞來, 兩人不僅沒有隔閡, 相互合作更加緊密。
爲何鈴兒往永和宮送棗,菱香就能緊接着去永和宮把穆克圖氏帶過來找我做主?
原來鈴兒送完棗後, 內心十分忐忑,紅棗上的沙土就是鈕依凡命她撒上的。穆克圖氏若是膽小,忍氣吞聲也就罷,若是事情鬧開,她提前告知菱香,只盼着到時菱香知會我一聲,她也是主子有命,被逼無奈。
菱香滿口答應,鈴兒感激離去,菱香立刻就把我宮裡分來的貢棗打包,若無其事便以我的名義登門送去。穆克圖氏正急煞氣頭,自己進宮不長,不知如何是好。
圓溜溜、紅燦燦的飽滿貢棗往那灰頭土臉的棗旁一擱,穆克圖氏猶如找到依靠。菱香立刻扮演除暴安良的女俠,順勢就把穆克圖氏引過來求我做主。
菱香無所隱瞞,只是我還尋覓不出依凡何來這麼大的怨氣撒向曼筠。菱香得意,小碌子昨兒個在御花園有意表演一出,今日依凡就回擊這出,可見相互發生了積極效應。
太后嚴令頭上頂着,依凡每日去御花園的時間有限,再者有了和鈴兒的多番接觸,在菱香的告知下,小碌子就能在合適的時間出現在合適的地點給合適的對象脫口預先設定的說辭。
出鍾粹宮,入御花園,過集卉亭、萬春亭,花木繁景,鳥鳴鶯啼,曲徑春光往北通至浮碧亭,依凡御花園歇腳的老地點。
小碌子帶着吳喜提前停腳浮碧亭,坐下背對小路上正緩緩過來的依凡,明明女人的旗鞋“噠噠”踩在路面,可兩人就是談得興致高漲,全然不顧。
腳步聲越來越近,兩人卻哈哈大笑壓過聲響,得意忘形。
吳喜:“碌哥,您說鍾粹宮、永和宮兩位主子,誰能生得皇子?”
小碌子:“笑話,我是公公,不是產婆。不過鍾粹宮的,很快就能見分曉,永和宮,還有的等。”
吳喜:“鍾粹宮若是生下皇子,會不會升至正妃?後宮裡,這滿人主子只有皇貴妃是一宮正主,會不會再添位滿人正主?”
小碌子:“瞧你說的,永和宮的小主別看進宮時間不長,可鑲黃旗是皇上自個兒的,滿打滿的自己人,若生下皇子,提到正位也不是不可能。”
吳喜:“碌哥,若是兩位都產下皇子,誰能佔得優勢?”
小碌子:“永和宮。”
吳喜:“哥,您說這話都不帶猶豫,您這是得了什麼消息?鍾粹宮這位已是庶妃,永和宮雖說是鑲黃旗滿人,家裡也不是吃素的,可畢竟年少。怎麼想,都還是鍾粹宮佔先,哥,要不要賭一把?”
小碌子:“好弟弟,你若是想孝敬我,就直接來,明知哥哥我在御前伺候,心裡多多少少也是有數,豈會憑空猜想。”
停頓,清清嗓子,小碌子:“鍾粹宮這位如今可是戴罪之身,想要翻身,談何容易。就算生下皇子,也是庶妃,自己早就把自己的路拆了,怨不得別人。三宮六院,皇上偏愛哪一宮,這不是明擺着嗎?皇貴妃本就是客氣寬厚的主子,永和宮就在承乾宮隔壁,平時多些走動,姐姐妹妹和睦共處,時不時還能遇見皇上,都是滿人主子,可境遇已是不同。年齡不是問題,誰先入宮不是問題,你說是不是?”
吳喜接連點頭,滿嘴佩服,小碌子拍拍他的肩,“兄弟,在宮裡混,要是連點眼力勁兒都沒有,可是不好活。現今四位皇子加在一起,都不及皇上對榮親王所愛的十分之一,皇上對皇貴妃的疼愛,任何時候都不容小覷。想要母以子貴,先要子以母貴。後宮的女人多了,能生皇子的女主子有的是,關鍵誰生的那纔是重點。看不清這些,就只是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精彩的談話隨着依凡一聲氣喊,“你們這些搬弄口舌的奴才,我這就去皇上、太后跟前告你們,打爛你們的嘴。”
吳喜下跪請罪,小碌子卻只是俯身,“鈕妃娘娘恕罪,奴才奉皇上命辦完事回來在此歇歇腳。若是娘娘累了,請進來歇息,奴才們這就退下,不打擾娘娘。”
彎着腰,卻是擡頭看向依凡,小碌子笑臉提醒,“鈕妃娘娘,您能出來閒逛的時間可不多,還是早些回宮,過了時辰,怕是皇太后會怪罪下來,您說呢?”
依凡臉色黯沉,卻不好發作於小碌子,氣憤轉身離去。
***
看了又看菱香,想了又想小碌子,這兩人的行爲算不算沆瀣一氣?
“菱香,依凡就要生產,不要去招惹她。”
依凡沉不住氣,明眼人輕易就看得出,小碌子故意刺激依凡,合着就是等她生事,拿她罪加一等。
“主子,奴婢本就不想瞞您,再者,主子心思細膩,怎會猜不到奴婢要做什麼?鈕妃娘娘太過分,自恃懷有身孕就敢胡來,這已是待罪,還敢造次,欺凌穆克圖氏小主,正好依此加重對鈕妃娘娘的懲處,來日就算生下皇子,也休想再擡頭。穆克圖氏小主一方面感激主子,另一方面也必定引以爲戒,更加小心服貼,一石二鳥,是不是這個道理?”
思路非常清晰,兩位懷有身孕的女主子都被壓制住,爲維護我菱香可謂是謀略有成。
“菱香,着人去鍾粹宮把鈕妃請來,本宮有話說與她。”不想見依凡,卻不得不見。
得意在菱香嘴角偷笑,“主子就該這樣,硬起心腸來修理她,別說是好話,就是好臉都別給她。”
得意在菱香腳下邁開,我忽又叫住已行至院中的菱香,“菱香,回來,於我更衣,我親自去鍾粹宮見她,她身子不方便。”
失望爬進菱香眼眸唉聲嘆氣,“我的好主子,您可是皇貴妃,她可是犯了錯的人,真是氣煞奴婢也。”
***
鍾粹宮門前,康妃出來,我欲進去,我倆一個照面,意外從她眼中閃溜,隨即鋪上無懈可擊的禮貌。先是收緊從鍾粹宮留存的微笑,又再次在嘴角擺開嚴絲合縫的溫善笑意,與我行禮告別。看着她自信而去的背影,我們之間本就少有親近,此時更是疏離到陌生。
我的親自登門“問罪”,鈕依凡一臉毫不掩飾的意外,而且意外一直停留在她臉上。落位鍾粹宮正殿上座,鍾粹宮主位靖妃得令坐在我下首,依凡雙手捧住大肚,免她站立賜座,她還是堅持站到我前方。
“皇貴妃,”懦懦聲喊我,眼色卻又匆忙溜向靖妃,回到我這裡,俯過身好言商量,“皇貴妃,您若是有事兒,只管命奴才過來喚我,何需親自上門,我如何擔當得起。這不合適,您怎麼就···還是我隨您去承乾宮,行不行?”
換作意外涌向我,她害怕靖妃。這也難怪,誰不是對蒙古正妃心存忌憚,畢竟她們身後就是太后這樣堅不可摧的靠山。我若是當着靖妃問罪於她,太后自然就會知道,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再惹氣太后,再不知天高地厚也知道在這兒就要縮回去。
難怪菱香總數落我面軟,我明明坐在上首,依凡卻懼怕我的下位。
不想被太后問罪,卻又在這當口偏去招惹穆克圖氏曼筠,她究竟居心何在?懼上欺下?
等等,火花炸開閃亮,菱香自以爲他們來個激將法,刺激鈕依凡犯事,罪上加罪。豈料,這何嘗不是反激將?這一輪迴,到底是誰將了誰的軍?
“這是怎麼了,依凡?你又犯了什麼事兒?孩子還沒產下,太后就給了你禁令,就連家中親人都被禁止入宮,到如今本宮都還弄不明白怎麼回事?你少給本宮惹事,否則連帶着一宮之主管教不嚴,本宮又要莫名其妙受訓。”靖妃也顧不上我尚未問話,率先甩出狠話,壓向依凡。
靖妃追問依凡,依凡垂下頭,不敢啃聲。她臉色越是怯怕,靖妃就越是擡高聲調緊問,我則沉穩氣息聽着。
依凡才懷上孩子時,出於善意,我就叮囑她只管靜心養胎,其它的一概莫管。可她反其道而行,變本加厲,甚至連我都被她倒打一耙。可這樣的依凡驕縱在明處,家中的爭利也不言而明,只是這一次我有些看不明白。
看靖妃不依不饒的敏感態度,我便知依凡領受太后禁令時,靖妃肯定也被太后連帶數落過。具體緣由太后自然不說,所以靖妃受了氣還不知爲何。難怪這次依凡才吞吞吐吐說上幾句,她就緊張得非要問個一清二楚。
依凡有口難言,她越是不能開口,我的猜測就越是接近,心裡就越是有數。
眼見她已是招架不住,拿出手帕接連抹汗,“靖妃,莫要着急,本宮此來只爲問候,別無它意。想必依凡領罰在身,過於緊張纔會誤會我的來意。”我慢條斯理踩着靖妃歇口氣的間隙插進話。
靖妃一怔,向我確認此行目的。我簡言明確依凡即將生產,我只爲關懷而來。她舒緩一口長氣,不再理睬依凡,與我客套兩句,便起身而去。
依凡的屋裡,我讓菱香把那些灰頭土臉的紅棗擺在依凡面前。鈴兒一看到這個就自覺跪在地上,依凡的面色也如同被撒上一層沙土,同樣的灰頭土臉。
“皇上三令五申勤儉節約,這些紅棗可都是花了國庫的銀子採辦進宮,如此糟踐食物,遠比你羞辱曼筠的罪過更大,你可知罪?”我聲色俱威,就事論事。
惶惑,“皇貴妃,您是不是嚇唬我,天下都是皇上的,這些紅棗算得了什麼?”
“既如此,方纔爲何不在靖妃跟前挑明,讓靖妃把你帶到太后跟前,你且聽太后如何分出輕重?”我冷眼而對,不緊不慢。
泄氣,“別,別讓太后知道,還有皇上也別讓知道,我以後不再這樣做,我認錯。”
命鈴兒把紅棗拿下去清理乾淨,同時菱香得令即刻前往尚膳間知會吳良輔,暫停分發紅棗給依凡,等她吃完她糟踐的這些,才能給她送新的來。
“你大費周章做這些,如今本宮就在你跟前,你如願以償。說吧,你想見本宮做什麼?”想着吳良輔對她的評價,我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
驚喜,“皇貴妃果然是聰明人,康妃教我時,我還不信。沒想到,您不但願意見我,還親自過來,來得還這麼快,康妃實在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