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苦集滅道, 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
何爲“苦”,身有三苦:老、病、死;心有三苦:貪、嗔、癡;後世有三苦:地獄、鬼、畜生。更有三災八難苦、壞苦、行苦、苦苦、不知足苦、不安命苦、心無寄託苦, 此爲苦諦。卻是三界六道生死苦果, 無不由心和境集合而成, 這是集諦。
滅, 消滅, 斷一切苦,歸到清淨寂滅。結業既滅,則無生死的患累, 這是滅諦。但要滅除那集合的諸苦,必得有個道理, 道是正道;做到正道, 必要助道, 助其離一切苦,到涅槃樂, 這是道諦。
這是皇上對《心經》中“苦集滅道”的講解,我一遍又一遍的參悟,怎麼這人世間竟有這許多苦。從呱呱落地,到曲終人散,竟要經歷如此之多。難怪皇上時常與高僧談禪論佛, 這些道理他心裡都明白, 可還是難修清明。
欲要消盡身苦、心苦, 得心如止水、靜若明潭, 除非徹徹底底無慾無求。他是皇上, 我是後宮中一妃子,無情無怨, 如何求達?
綠蕎給我送進熱茶,幫我收拾筆墨,又把抄好的心經碼放齊整一疊,察覺到她幾次投來目光,欲言又止,放下茶碗,命她有話直言。
“皇貴妃,咱隔壁的永和宮派人過來稟報喜訊,穆克圖氏小主懷了身孕,說是臘月左右便是產期,皇太后怕是又得一皇孫或是一皇孫女。”
不知從哪兒伸來無形的手揪了一把我的心肝,復進一口茶水,衝散疼痛,神色自若,“這可是喜事,不知太后有什麼指示,按理說,這身份也該晉升,本宮提前準備一下,到時也好安排。”
“皇貴妃倒是清心寡慾,後宮該打理的您一樣不落,抄佛經您也照抄不誤,可奴婢們都爲主子您不值。”綠蕎聲氣越說越小,話完整個腦袋也耷拉下。
悅色給她,苦色藏在心底,菱香最近似乎很忙。明明過不了幾日,禁令才解除,這宮裡的事情竟讓她忙得連我都見不上她幾次,正好向綠蕎打聽打聽。
菱香這些日子可是忙活,特別這些天聽小碌子差遣的吳喜還常常過來找菱香,就連鈕依凡的奴婢鈴兒也偶爾過來進她屋裡說上一會兒話。
方纔永和宮過來稟報喜訊,她卻攔下永和宮的人,笑顏謊稱我身體不適正休息,她一定會轉告給我,請穆克圖氏小主好生養着,近在咫尺,有什麼事儘管開口。接着她就進庫房,打包適合孕婦的補品,立刻就讓翠艾馬上送去永和宮。
她擔任承乾宮的掌事,兢兢業業,我沒什麼不放心,只是她這個忙碌法,可不像是關禁閉的人。小碌子那晚說渾話,她還尋死,這滿嘴血泡的人對她這個姐姐卻是認真,不僅沒生出嫌隙,反倒來往更加緊密?
交待綠蕎留下收拾,我踱步往菱香屋裡去,她獨住一間小屋,門敞開,正收整屋子的她嘴裡哼着小曲,歡快勁兒絲毫不亞於屋外的明媚天。
站在門口,我的不解隨着她的小調起起伏伏。
瞧見我,把我迎進屋坐下,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樂滋滋,“主子抄完經書了嗎?綠蕎稟告永和宮的喜訊了吧?您放心,咱宮裡的事兒奴婢張羅着,主子您就踏踏實實養着。院裡的梨花可是開得歡快,等皇上過來,拉着皇上品品茶,賞賞花,這日子順順當當美着呢!”
她是存心賣關子招我,我親自登門,可不就要問一問,承乾宮裡的事情我不費心,可承乾宮外的人我不敢掉以輕心。
“主子莫急,奴婢不會瞞您任何事兒,時機成熟,奴婢通通告訴您。”
眉尖蹙合,警告她不許胡來,她反倒嘻嘻哈哈,“主子放心,奴婢哪兒敢做下壞事,如何能污了主子的名聲。”
她目光轉向外面,聲色乾冷,“皇貴妃就是皇貴妃,雖位分僅次皇后,可後宮如何安排,那就是皇貴妃您說了算。皇太后與皇上血濃於水,太后袒護孃家,自是不可動搖。只是別人就該安分守己,咱不是那仗勢欺人的人,但人善被人欺,咱也容不得別人造次生事傷害咱們。”
連連眨眨眼,瞧個仔細,是菱香,沒錯,可感覺不對。怎麼覺得她換了顆七竅玲瓏心,主意多得像蜂窩,也像個巾幗鬥士,大膽豪氣,只是不知她的對手都是些什麼人。
總之,她也活得倍兒有精神頭。
***
單衣小立,推窗望外,碧空藍水,正值梨花嫁春風,蔓枝飛雪,清芳香袖,鬢絲拂醉,冉冉梨雲四載,凝痕是何處?
菱香身影急匆匆闖入我眼中而去,很快閃入承乾宮大門入口影壁處,不一會兒,回來就往庫房,隨即抱上一個食盒,隱進影壁,出了承乾宮。今天是她解禁第一天,她活躍得就像是魚塘裡的魚兒忙不迭往外躥跳。
一件外衣披到我身上,那熟悉的青蔥玉手,主人依舊如此安靜。
“欣瑤,怎麼不和妹妹到院子裡玩玩鬧鬧。都說少年不識愁滋味,可額娘怎麼看着,你眼含愁思欲說還休,只不過眼前可是陽春,額娘不許你嘆涼秋。”
“額--娘--”嬌聲恬恬,“玥柔妹妹早去了慈寧宮,約好了皇二弟、皇三弟。妹妹生得花容,卻性如男孩,又懂詩吟賦,可應下那句靜若處子、動若脫兔。”
精闢,玥柔可不就是這個樣子。
“你呢?”揚笑落目淡掃她,“百花蜷縮嚴寒,一朵卻先發,獨立妍姿,獨放清雅,獨佔風情,獨遞幽香。欣瑤,於額娘看來,你就是這一枝素豔,獨領風騷,待月來,待冬來,待人來,你便愈發嶄新含露,嬌媚動人。他會懂你,更會疼你,你這樣的孩子,只會惹人愛惜。”
羞暈緋紅臉蛋,又是嬌聲柔柔,“額娘---”想要逃走,被我拿住,一開始的懼婚已漸漸在她心底變淡,她一半幻夢憧憬一半現實心憂。
本想繼續逗她,也想與她說笑,菱香卻進來稟告,永和宮穆克圖氏求見。
自皇上順治十年廢后,爲選立新皇后進行首次選秀,結果大張旗鼓之後,無非就是充實後宮,而皇上真正的目的卻落得鏡花水月,他從此再不提八旗選秀。
上三旗因爲直屬皇上,之後會從這三旗中選出適齡、出挑的姑娘送進宮。穆克圖氏曼筠,去年入宮,出自上三旗之鑲黃旗,阿瑪是皇上的二等侍衛。
剛進十六歲的曼筠,圓潤臉龐,稚氣未脫。別看站在我身旁的欣瑤年紀小於她,可欣瑤修長、靜婉的姿態卻彷彿略勝青澀的她。
得我賜座,菱香就急忙往我跟前呈上東西,爲曼筠打抱不平,“主子,您瞧瞧,難怪小主她有委屈。鍾粹宮鈕妃娘娘今兒個差鈴兒給小主送來一盒紅棗,宮中姐妹互相體貼,這本是好事,可是您瞧瞧,偏就故意撒上一層沙土,好好的紅棗灰頭土臉,您說氣不氣人?”
曼筠不住點頭,珠淚眼中閃動,一邊拿出手帕按按眼角,一邊傾述委屈,“皇貴妃,您可要爲我做主。進宮前,阿瑪一再叮囑,老老實實,切莫生事,故入宮來,我都是規規矩矩,平日裡就呆在永和宮。年後有機會見得皇上,往乾清宮侍寢,除此我也都是謹守永和宮。這位鈕妃姐姐不喜歡我,可以什麼都不送,卻爲何這樣羞辱人?”
曼筠入宮以來倒是安份,她性格純樸,是個簡單、憨厚的姑娘,她懷上孩子,是她的福氣。只是鈕依凡這舉動未免大膽,自己尚有罰在身,又生產在即,怎就如此穩不住自己,偏要和曼筠過不去。
腦子裡還想着依凡的行爲,菱香卻開始向曼筠強調我在宮中無可動搖的地位,誇大後宮中隱藏的暗礁潛流,曼筠一會兒是滿臉欽慕頻頻點頭,一會兒是滿臉擔憂連連搖頭。
欣瑤俯下身子,湊近我耳邊,“額娘,菱香今兒個演戲太過做作,等會兒額娘好好審她。”
淺笑溜出,我低頭斂回,這孩子就是敏銳。
打斷菱香的口若懸河,我緩慢而語,“曼筠妹妹,你現在懷孕頭三月,不可小視,情緒波動,勞累疲乏,都會身體不適。到時胎兒穩定,你再多走動,目前就安守永和宮。若是無聊,就過來承乾宮,一牆之隔,只要你願意,本宮歡迎你隨時來。鈕妃的作爲本宮自會處理,也會給你交待,你就安心養胎。”
拉住欣瑤的手,給她使個眼色,欣瑤蓮步移向曼筠,主動牽起曼筠,邀請她到後院坐坐。曼筠喜笑上揚,她倆雖輩分有別,可年齡差不上幾歲,轉眼便能有話。而我,聽乖女兒的話,審審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