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鍔對這次來安慶,抱有非常大的興趣,困擾他多年的咽喉細菌感染,被柴東亮送去的氨苯磺胺治好了,這令他對柴東亮的好感增加了許多。他一直聽說江淮地區被柴東亮治理的相當繁榮,對柴東亮的興趣更加大了許多。
初到安慶第一印象就是街道非常乾淨,行人秩序井然,哪怕是小孩子都知道,路口的紅綠燈不可以亂闖。第二個印象就是安慶的小孩長的黑,尤其是中學生,不論男女都被太陽曬的黑漆麻烏,但是感覺都很結實,和其他地區白皙文弱的學生截然不同。第三個感覺就是安慶的槍真多,尚武的氣氛極爲濃郁,剛從小孤山碼頭下船,就看見三三兩兩的工人、學生揹着洋槍在街上行走,蔡鍔一時好奇,派人去詢問,行人告訴他,這是到射擊俱樂部去練習打槍。街上最流行的裝束是仿製的迷彩服,年輕人如果沒一套高仿真的迷彩訓練服,似乎都沒臉見人。偶爾街上走過一兩個真正的江淮軍的士兵,都會引來過往行人豔羨的眼光,尤其是大姑娘小媳婦辣的眼神,令這些神氣十足的士兵下意識的將腰板挺的更加筆直。
蔡鍔對江淮地區的政治氣氛之寬鬆,有了深刻的認識。安徽這個地方,年輕人幾乎人人會打槍,個個會騎馬,怪不得江淮軍的戰鬥力如此驚人呢,真要是需要打大仗,整個安慶城幾乎每個年輕人都是合格的軍人。蔡鍔略加思索,不禁倒吸口涼氣,柴東亮如果真心要滅了北洋,恐怕也就是三天兩晌午的事情,江淮軍控制的區域,全是人口密度最高的地方,如果各地都像安慶這樣,百萬大軍唾手可得。真到了生死存亡需要玩命的時候,憑藉江淮軍控制區域內的兩億人口,柴東亮幾乎擁有了無限量徵調兵源的能力。
而且老百姓幾乎家家有槍,貪官污吏想要作惡,恐怕先要掂量掂量把老百姓逼急了的後果。但是當他接觸到了當地官員之後,這種想法又發生了變化。江淮官員之富,超過了他的想象,土地置換工業股票,首批受益的就是官員和地主,隨着蕪湖、九江等幾個工業園和上海光華集團的飛速發展,股票的價值翻了幾十個跟頭,官員們憑藉股息收益就能過上奢華的生活,而且還不需要絞盡腦汁的貪污。大筆的股息收入。況且,各地區縣訾議局對官員盯的極緊,再加上神出鬼沒的廉政公署,以及官員和公務員嚴格區分的公務員福利制度,官員想上下聯手貪污,恐怕不是件容易辦到的事情。
當官絕對不是安慶讀書人的第一選擇,江淮地區的精英人物紛紛放棄官職,投入了商海,在江淮地區,企業家受到大衆普遍的崇敬,社會地位遠遠高於官員。做買賣賺錢,在安徽是件很榮耀的事情,貪污發財,不但被抓要受到法律的嚴懲,而且也普遍被鄙夷。
令他大開眼界的事情不止一件,當柴東亮陪着他參觀安慶的市容之時,一輛黃色的校車鳴着喇叭大搖大擺的開過來,滿街的車輛,包括柴東亮的座勞斯萊斯駕銀色幽靈都要給校車讓道。蔡鍔懷疑這是有意安排的一幕,於是他決定微服私訪,一身便裝上街。當他坐上有軌電車之後,恰好一個別着安慶八中紅色校徽的老師也上車,車內的人紛紛給這位教師讓座,互不相識的乘客,對一個老師表現出了極度的崇敬。
尊師重道,這是中國傳統的美德,在安慶被髮揮到了極致,學校成了風能進雨能進,皇帝老子不能進的聖地,教師則成爲最受人敬仰的一批人,精英人物都願意在學校擔任教師。就連蔡鍔的老師梁啓超都是大學的教授,安慶政治管理學院的名譽校長古德諾,九江陸軍大學的校長馬漢,這些名震中外的人物,毫無保留的將自己的學識傳授給的中國學生。尤其是外籍教員,更是對中國年輕人的謙遜和禮貌喜愛有加,中國學生有着不輸於白人的聰明,同時又多了一份洋人學生欠缺的勤奮刻苦。比起牛逼哄哄,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尊師重道的洋鬼子學生,外籍教員當然更喜歡這種好學謙遜的中國學生。
蔡鍔的使命,完成的非常順利,心灰意冷的袁世凱所求的是給子孫謀一份家業罷了,要的是優待條件。柴東亮拿出百分之二的光華集團股票送給了袁世凱,同時還有一張一百萬銀元的現金支票。
光華集團的前身是上海製造局,原本就是中國最大的企業,當時有員工五千多,通過兩年多飛速的擴張,目前員工超過六萬,市值超過了五億銀元,這百分之二的股票,就相當於上千萬的銀元,而且這兩年每年的分紅,達到了股本的三成,憑藉這些股權,袁世凱的子孫每年可以收到三百萬銀元的股息,股票升值所帶來的收益,就更是無法估量。只要光華集團不倒,袁世凱的嫡系子孫就能一直有錢拿。
袁世凱雖然當了半輩子的高官,但是錢真是不多。他的全部資產加上老家的土地,總價值五十萬出頭,不但遠遠比不上“宰相合肥天下瘦”的李鴻章和富甲天下的盛宣懷,就連泗州名士楊士琦,以及他手下的曹錕、馮國璋等人的家產,都比袁世凱豐厚的多。幾個孩子又都不成器,袁克定是個眼高手低的瘸子,袁克文則是個只會花錢不會賺錢的紈絝子弟假名士,老袁一旦從大總統的寶座退下來,子孫的生計都要成問題。
柴東亮的做法,蔡鍔非常認同,拿出私產買一個平安過渡,不動政fǔ的錢,悄無聲息的把事情辦妥,也免了老袁的尷尬。畢竟老袁是民國的大總統,從地方政fǔ的財政收入裡拿錢,這種事情如果被報館張揚出去,這個面子也丟不起。
同時,柴東亮還高調的歌頌了袁世凱的三大功勳。其庚子國變之後,創建了中國近代警察制度,巧妙的從洋人手中收回了天津。其二,逼清廷退位,使國人免受戰亂之苦。其三,迅速撲滅了孫文的“二次革命”,再次使國家免於兵火荼毒。
花花轎子人擡人,既然柴東亮願意讓袁世凱體面的回家養老,歡迎團的成員自然也不吝惜送一頂民族英雄的高帽子給柴東亮戴上。
歡迎團到安慶的事情,柴東亮並沒有大肆張揚,接待的規模也不高,僅僅是一場酒會罷了,但是給予了歡迎團絕對的自由,安慶城敞開大門,隨便他們去參觀,哪怕是場外污泥濁水橫流的貧民區,都可以隨便去看。
於是,安慶的全貌呈現在了蔡鍔的眼中,不僅僅是乾淨、整潔的市區,同樣還有衣衫襤褸的流民聚集地,不僅僅是富豪們奢華的府邸,同樣還有簡陋的棚戶區。但是,蔡鍔發現了一個極爲有趣的現象,即使是最窮的人,似乎也沒有北方窮人眼中的那種麻木,即使家裡的大人面有菜色,但是小孩子則個個紅光滿面。他不禁好奇,親自觀察了一下,一到上學的時間,孩子就會穿上乾淨的校服雄赳赳的去學校。
安徽地方法律規定,適齡兒童必須入學,學校免收學費同時提供一頓免費午餐,對於真正的貧困家庭,再補貼一頓免費的早餐。窮孩子因爲有了學校的伙食,營養得到保障,再加上安慶特別重視孩子的身體鍛鍊,所以一個個長的又黑又壯。
再窮的家庭,只要孩子有書念,生活就有了指望,哪怕這輩子自己活的窩囊,孩子能夠出人頭地,父母也會覺得這日子沒有那麼難熬。
江淮軍控制區域,教育費用佔了財政總收入的三成以上,充足的經費保證了教育事業的蓬勃發展,也保證了教員能安心教學,不爲生計犯愁。
同時,安慶的官員少之又少,堂堂的市政fǔ,辦公是一棟老式的中式小樓,區政fǔ更是寒酸,官員薪水倒是頗高,而辦公經費則往往捉襟見肘。
蔡鍔和歡迎團的成員,看到了太多和其他地方不同的地方,感覺不虛此行。自打曾國藩時代開始,中國就開始學習西洋,走上了富國強兵的道路。買了洋槍洋炮,打造了亞洲第一世界第七強大的北洋水師,但是甲午戰爭將大清帝國外強中乾的畫皮揭了個乾淨,日本海軍也還算罷了,艦船的質量和北洋還算是伯仲之間,最令人瞠目結舌的是陸戰。大部分還在使用老式前裝槍和單發槍的日本陸軍,打的裝備了新式連發槍的北洋陸軍望風而逃,重金構建的新式炮臺,花費鉅額金錢裝備的克虜伯、阿姆斯特朗大炮,往往連個響都沒聽見,就被日本軍隊佔領。
看到這一套玩不轉,大清朝廷就開始玩邪的,鼓動鄉村的巫婆神漢,指望着靠邪術來對付洋鬼子,端郡王載漪等滿洲親貴赤膊上陣,冒天下之大不韙圍攻在京的列強公使館,結果數萬人圍攻只有三百人守衛的公使館,竟然一個多月久攻不克。兩萬裝備不整指揮混亂的聯軍,則只用了區區五十七天,就擊垮了十幾萬裝備最新式火炮和洋槍的武衛軍。
至於北京城內的十萬義和團,則在洋兵進城的當日,扔掉刀矛戈戟,脫掉標誌性的紅坎肩和紅布包頭,消失在人羣中,十萬義和團,竟然在一夜間消失的無影無蹤。最終的結果是慈禧、光緒倉惶逃竄,五癆七傷的李鴻章出來收拾殘局,老頭子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在心懷鬼胎的列強之間挑撥離間,竟然把清軍圍攻各國公使館,挑起戰爭的行爲篡改成了中國民間暴亂。一紙《中國與十一國關於賠償1900年動亂的最後協定》(簡稱《辛丑條約》),八國聯軍竟然由侵略軍搖身一變,成了大清政fǔ邀請來平定叛亂的僱傭兵,在賠償了四億五千萬兩白銀之後,好歹算是避免了中國被瓜分的厄運。可憐李鴻章這個裱糊匠,爲大清朝廷嘔心瀝血,臨死的時候,俄國公使還在他病牀前威逼他在《中俄密約》上簽字。
慈禧太后和端郡王等幾個滿洲親貴造孽,累死了裱糊匠李鴻章,連累全國人民一人賠了一兩銀子。看到裝神弄鬼這一套也玩不轉,慈禧終於下定決心要變法了,這纔有了十年的清末新政。
十年新政,練了十多萬新式陸軍,中央財政收入也由八千萬兩,達到了三億兩,地方財政也一改清中期以來上百年的虧空,窮省盈餘數百萬,富裕省份藩庫存銀超過千萬。大清帝國有史以來,從未如此富裕過。
按說,這國也真算是富了,以每年三億兩的財政收入,庚子賠款是癬疥之疾罷了,但是大清朝廷也就此到頭了。
民國建立之後,南方省份四十萬民軍sāo擾地方,清末十年新政的成果掃蕩殆盡,無論是袁世凱還是孫文,不借洋款就無法維持政fǔ的運轉。
眼看着共和這一套,也玩不轉了!
從曾國藩倡導的洋務運動,直到現在民國三年,已經五十多年過去了,中國數次試圖崛起,結果只是撅起了屁股,讓洋人隨便踹。連小日本都可以踩着老大帝國的身軀,成爲亞洲的霸主。
一條條道路最後都成了思路,蔡鍔也曾經茫然了好一陣子,直到江淮軍異軍突起,收復蒙疆,奪取奉天,大沽口戰勝日軍。才令他重新振奮了起來,他看到了一絲國家復興的希望。
但是到了安慶之後,他真的沒感覺柴東亮有什麼三頭六臂,甚至於還不如袁世凱有霸氣。安慶軍諮府裡的核心成員,比起北洋的人才濟濟,也大有不如。顧維鈞、高銘等人就算是出類拔萃的了,但是他們比起楊士琦的智計百端,唐紹儀的縱橫開闔,以及徐樹錚的陰險毒辣,差的不是以道里計。至於江淮軍的將領,蔡鍔覺得給自己和蔣百里當學生,都嫌他們笨了點。
就這麼幾塊廢料,就能撐起一支強大的軍隊,將江南地區治理的風生水起,把北洋壓的死死的,令小日本無計可施,蔡鍔怎麼都想不通。更令他想不通的是,鄺海山、顧南山等人遠在蒙古、奉天,照樣對柴東亮死心塌地,而曹錕、段祺瑞就在袁世凱的身邊,照樣一肚子的小算盤。
柴東亮的長相也是個眉清目秀的書生模樣,既沒有聖天子的“眉分八彩,重瞳親照”,也不是“大耳垂肩,手長過膝”的怪胎,怎麼看都是凡夫俗子,可他就怎麼能令手下人心悅誠服,遠在天邊都不生半點叛逆的心思?
他憑什麼呢?
蔡鍔想起了老師梁啓超,他已經在安慶呆了一段時間了,應該可以給自己指點迷津。蔡鍔沒有回歡迎團住的安慶萬國飯店,而是住在老師梁啓超的寓所。這棟房子原先是個鹽商的私邸,柴東亮買下來送給了梁啓超,梁啓超也老實不客氣的收下。
五進五出的大宅子,花園水榭,四季常青之草木,從江裡引來的活水穿過庭院,一池錦鯉五彩斑斕。梁啓超同時兼任三所大學的客座教授,每月不算稿費收入,光是薪水就超過一千塊銀元,養活一家人外帶八個傭人綽綽有餘,過的優哉遊哉。事實上,在安慶的大學老師,最慘的月薪也超過一百塊銀元,出入坐包車,家裡使喚傭人,都過的很不錯。在江淮軍的統治區域,只要粘上教師這個行業,都是人上人,不但收入頗豐,而且社會地位極高。
得意門生等門求教,梁啓超擺開家宴款待,花園裡的石桌石凳古樸雅緻,淮揚菜又是出名的精緻,再加上從柴東亮那裡打秋風弄來的四十年陳的史國公、三十年陳的古井貢等好酒,這家宴竟然比大館子還要排場。
倆人推杯換盞,不多時一罈子兩斤裝的史國公就見底了,這種藥酒雖然度數不太高,但是後勁不小,蔡鍔和梁啓超的話也漸漸多了起來。
當蔡鍔說出自己的困惑之後,梁啓超笑而不語,只是給他夾菜倒酒,對柴東亮的內政外交軍事手段一概避而不談。,蔡鍔再三向老師追問,梁啓超笑着邀請他第二天一起去“安慶政治管理學院”,因爲柴東亮受邀在那裡舉行一場演講,同時還要和學生、老師座談。
蔡鍔不明就裡,他有些懷疑是不是柴東亮可以安排的一場表演。
梁啓超則笑着告訴他,安慶的學生,尤其是大學生,可都刁鑽的很,想讓他們配合演戲,這些混小子瘋丫頭就敢故意拆臺。
“去吧,看看那些學生們,是如何刁難柴東亮的,也許,你就能找到他爲什麼能治理好國家的原因了。”
梁啓超心平氣和的笑着,想起那些令他頭疼不已又愛不夠的學生,他心裡滿是驕傲和成就感。
來到安慶的這段日子,是他思想受衝擊最大的一段時間,也讓他真正搞懂了,爲什麼柴東亮能那麼受人愛戴的理由,也明白了江淮軍的戰鬥力的來源。
而這些,都是可以在全國範圍內複製的,梁啓超堅信,柴東亮找出了一條真正可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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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明天就去看看安慶的學生到底是怎麼個刁鑽古怪,也看看柴東亮是怎麼應付的!”蔡鍔心中暗暗打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