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萱越想越覺得困擾。
當然, 根據蒲萱對舒言的認知,她自信就算舒言現在沒有把叛徒的名頭安在安青身上,以後也說不定, 畢竟舒言看上去並不是一個寬宏大量的、能容忍自己的跟班跟着別人跑的人。
但是安青現在之所以跟着她跑, 是因爲她當初把安青給拐了。
儘管蒲萱當初拐帶安青時, 名義上說是爲了安青好, 然而蒲萱也不是個善良無私的人, 她那時到底是存着多少私心,她自己清楚得很。
那之後小鬼頭的情感發展不受她的控制,但那次拐帶確實是一切的起因, 直接導致安青現在這種衆叛親離——舒言一開口,除了她以外的大概都得離, 誰還敢和舒言作對啊——的情況。
總之, 現在除了她身邊, 安青已經無處可去了,而這一切的起因都是她。
雖然蒲萱很滿意這種狀況, 但她希望的是安青能主動留着,而不是走投無路。
因爲只有安青有選擇的主動留在她身邊,她帶着安青才能只是權力而不存在義務。
是的,蒲萱糾結了這麼久,最終不得不得出了一個結論:
她現在, 似乎必須得對這個小鬼負責了。
蒲萱困擾得頭都大了。
對一個十五歲的小鬼負責, 這是一個什麼概念啊!
這表示她不得不照顧這個小鬼的飲食起居吃穿用度, 每天買菜的時候必須要多考慮一個人的伙食, 要知道這小鬼愛吃什麼不能吃什麼對什麼東西過敏以便於能將他養得白白胖胖, 三餐定時定量,如果他不愛吃還得又哄又喂。
得隨時抽查小鬼的學業進度以避免他以後長成一個廢材, 要經常關注小鬼的心理健康以避免他以後長成一個神經病,如果小鬼做錯了事她作爲家長必須要出面道歉回頭還得教育小鬼,必要時還得注意小鬼有沒有早戀……
咳,小安青已經早戀了,現在的重點是要儘快轉移他的早戀對象。
——總之,如果你家剛好有一個十五歲的兒子,你就知道這種壓力有多大了!
簡直想想都覺得可怕……
何況蒲萱還從來沒有對誰負過責……
儘管她活過很多世,但是她沒有生過孩子,更加沒有養過。
蒲萱一臉憔悴地望着頭頂的天花板,感覺自己今後的生活一片水深火熱,灰暗極了。
安青在一旁摩挲着衣服料子,然後抽出一件對着蒲萱比了比,“我覺得這件不錯,你要不要試試?”
蒲萱正思考着重大的人生問題,順便點了點頭。
安青接着又挑出幾件差不多尺寸的,再挑出幾件歸自己穿的衣服,交給店員打包好,從袖子裡掏銀子付賬。
然後安青領着蒲萱出店回客棧,路上看到幾個首飾貌似很適合蒲萱,想了想,也掏銀子買了下來。
蒲萱終於領悟到“責任是無法逃避的”並決定面對現實時,她已經坐在客棧房間裡,安青正往她面前擱宵夜。
蒲萱挑起一個點心嚐了嚐,非常滿意地點了點頭:唔,果然是她除辣椒以外最愛的口味。
安青坐在她面前,略有些羞澀地笑道,“我剛剛發現了一件事。”
“什麼?”蒲萱邊吞邊問。
“我們沒錢了。”
“……”
“自從半年前我們在一起開始,就沒有賺過錢,只偶爾把東柏收藏的那些東西拿出去賣上幾件。”安青邊說邊將僅剩下的一點碎銀子掏出來擺在桌上,又算了算這些天的開支,最後道,“付掉房錢之後,大概還能過上兩天。”
蒲萱一愣,“他那一堆東西,不是還有很多嗎?”
安青悲痛,“都和馬車在一起。”落在石頭底下砸爛了。
那麼,這真是一個重大的問題……錢的問題永遠很重大。
蒲萱低頭又吞了塊點心:上次就多虧了東柏的順手牽羊能力,至於這次,安青的身手很好,扒個包什麼的應該不會被人發現……不行!蒲萱猛然驚覺,趕緊堅決地遏制了這個想法。
她現在要對小鬼負責了,不能把他養成一個小偷!
蒲萱擡頭望向安青,嚴肅道,“我們可以去做點生意,比如一起開個醫館?”
“聽起來不錯。”安青瞄了眼窗外,“本錢?”
蒲萱突然想到舒言曾經承諾給她六十萬兩,而且根據舒言稱王的順利程度,她覺得她完全有資格拿那筆錢。
但是現在去找舒言要錢,顯然不合適。
蒲萱默默在心中把舒言插了一千二百一十八遍。
“說來,你倒是看得開。”想到舒言,蒲萱說起話來就帶了點怨氣,“這麼快就像個沒事人了。”她不是當事人,聽到那件事還到現在都氣得肝顫。
“是啊,看開了也就那麼回事。”安青垂眼道,“我原本也就是不敢置信而已。”
小鬼心胸開闊,作爲負責人應該高興,但是蒲萱心裡偏偏就不是滋味。
一般人遇上這種事情,完全可以一哭二鬧三上吊,罵天罵地罵舒言,要死要活大哭大鬧上好些天,記恨上好些年,心理素質差點的還可以去報復社會。看到安青這麼快就冷靜下來,蒲萱只覺得心疼。
“也沒什麼可記恨的。”安青對上蒲萱那一臉的憤慨,笑了笑,“他只不過是用這種方式,和我說了一句‘一刀兩斷’而已。”
恩斷義絕。
蒲萱無話可說,情緒有些低落。
安青坐着看了她一會,然後掏出之前在路上買的一串珠子,“我覺得這個配你好看。”
蒲萱掃了一眼道,“你還有心情買這個?”
“試試吧。”安青笑。
小鬼第一次給負責人買東西,絕對要鼓勵爲主,不能打擊他的感情……何況那珠子也確實好看,圓潤飽滿有光澤,摸上去清涼清涼的。
安青滿意地繞着蒲萱看了一圈,然後掏出一對耳環,“再試試這個?”
“……”
嗯,反正都鼓勵了,再多鼓勵一點也一樣,何況那耳環也真漂亮。
安青點了點頭,道,“還差個手鐲。”
“喂,你夠了啊!”首飾什麼的戴一點是個意思,要戴多了,蒲萱可不耐煩。
“這是剛纔買的衣服。”
蒲萱無語望天:身上還臭着在,衣服總不能不換。
把安青趕出房去,順便泡了個澡,換好衣服,鼓搗得香噴噴的,蒲萱想了想,將小鬼買的珠子耳環又戴上,對着鏡子照了照。
新衣服配上兩件首飾,色調居然很協調,形狀大小都完美,非常適合,襯得人又白又苗條。
蒲萱想不過又打了點粉。
她原本當慣了大家閨秀,最近半年混得跟村姑似的,現在稍一打扮,連她自己看着鏡子裡的人物都唏噓不已。
嗯,那小子眼光不錯,就是太奢侈浪費了,還得好好教育。
開門上走廊,安青果然正靠在門邊。
他看到蒲萱這副摸樣,果然無比滿意,又上去主動幫她挽頭髮,挽好後從袖子裡抽出一根釵子,順手就插到了她頭上。
“你還說沒錢了。”蒲萱翻白眼。
“錢就是用來花的。”安青退後兩步慢慢觀賞,“花完了再賺不就好了。”
這種金錢觀絕對不對,應該好好教育!然而蒲萱在仔細思索之後,發現她也是這種金錢觀,她實在很認同安青的這句話。
“你打算怎麼賺?”蒲萱只得嚴肅道,“不能去偷去搶……咳,除非走投無路。”
安青笑,“我可以去借。”
他還有人可以借?蒲萱將安青從頭看到腳,抿脣眯眼,等着他坦白交代。
“故人。”安青又朝窗外望了望,“跟了我一天了。”
蒲萱明白了。
好吧,舒言本來完全可以下個通緝令,現在只是派人來跟蹤監視,已經足夠仁慈。
第二天一早,安青果然拿了幾張銀票,在蒲萱面前抖了抖,“故人很大方。”
蒲萱嚴肅地思考:欺詐勒索也是不對的,要教育他嗎?
“房錢已經付了。”安青道,“我們上路吧,你打算把醫館開在哪?”
蒲萱繼續嚴肅思考,“隨便走吧。”
安青望天,“買輛馬車?”
“好主意!”反正現在她們又有錢了。
在去驛站的路上,安青想了想,還是開口分析道,“月炙正在內訌,邛蒼和月炙以後也可能會交戰,延州垣州與月炙接壤,兗州耿州離月炙也不遠,巾州……”巾州是原本六皇子府所在,安青直接略過,“撫州倒是不錯,再北的地方現在還在剿太子餘黨。”
“你還不會是認真想開個醫館吧?”蒲萱嘆氣。
安青愣了愣,笑道,“不好嗎?”
好倒不是不好,只是那種開店賺錢認真過生活的日子,對蒲萱而言太遙遠了——何況現在又有“故人”能借安青錢。
“我是想……有個家也比較好。”安青道。
家啊,真是陌生的字眼。
蒲萱嘆氣,“好吧,省得你以後討媳婦都沒房子。”
安青看着她,垂下眼,片刻後沉默地去路邊買了一籠包子,包好遞到蒲萱手上,“早上還沒吃吧,餓嗎?”
蒲萱正餓了,很高興地接過包子。
嚼完兩個包子,蒲萱終於發覺到事情有一點不對勁。
她脖子上的珠子,安青買的。
她耳朵上的耳環,安青買的。
她身上的衣服,安青買的。
她口中的包子,安青買的。
她兜裡的銀票,安青找人“借”的。
——這到底是誰養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