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萱深刻地覺得:酒真不是好東西。
雖然她自己喝起來很爽, 自己喝醉了撒酒瘋也很爽……自己醒着看別人醉酒,就一點也不爽了。
當然,安青現在的症狀看起來是比她昨兒晚上要強得多。
但是昨晚上蒲萱發泄出來了, 安青沒有。
昨晚上蒲萱睡了一覺, 安青沒有, 他一直在牀邊坐了一整晚。
蒲萱揉了揉安青的腦袋, 將他抱到牀上, 嘆着氣道,“有什麼事你也不說……好吧,不說就不說, 你好好躺着,睡一覺之後會舒服得多。”
安青依舊拉着她的手臂, 不願鬆開, 眼皮卻不受控制地闔了下去, 片刻之後,手上的力道到底還是鬆了。
蒲萱按了他身上幾個寧氣安神的穴位, 能確保他睡得很好。
或許不應該這樣對他……但是如果讓他醒着,一看他的雙眼,蒲萱就是一陣百爪撓心般的不安。
蒲萱坐在牀邊按着額頭,她頭疼。
本來就宿醉,再看到安青這麼一副樣子, 頭就更疼。
好在安青並不是一個脆弱的小鬼, 等他酒醒了應該就好了。
嗯, 一定會好。
蒲萱終於舒了口氣, 揉着腰站起身, 苦惱地看了看躺在自己牀上的安青,然後朝原本該安青住的隔壁房裡走。
她還需要再好好睡上一覺。
兩個時辰之後, 蒲萱被來送飯菜的小二的敲門聲叫醒。
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安青已經穿戴得整整齊齊地坐在桌前,正揉着頭。
“頭疼?正常的。”蒲萱笑道,“拿涼水衝一衝就好。”
安青白了她一眼,扭過頭,沉默了半晌,然後又微微側回來,用眼角偷瞄蒲萱。
蒲萱眯着眼笑,一副“是,我等着你的解釋在”的姿態。
“我……”安青猶猶豫豫地開口,“今天早些時候,我……總之,很抱歉,我……那個……不過我是認真的,其實……”
“聲音太小了。”蒲萱微笑,“我什麼都沒有聽清。”
安青立馬閉上嘴,憤憤地瞪着蒲萱看了一會兒,然後挫敗地低下頭,嘆了口氣,“我會一直陪着你。”
蒲萱一愣。
“我昨天晚上和你說過這句話,不過你應該不記得了。”安青道,“我不會走,我不會放棄,就算你趕我走我也不走,就算你把我摔出去我也會把你拉回來,你別想甩開我。”
蒲萱將他上下打量一遍,“我還以爲你要道歉。”
“本來是準備道歉的,但是我仔細想了想,好像沒那個必要。”安青低聲道,“我今天早上所做的,都是我心底真正決定好了的。”頓了頓,又道,“當然,我會盡量爭取你的同意。”
蒲萱默然望天,“完了,還以爲你總算正常了,結果你現在更不正常。”
安青沒接話,低頭默默吃飯,然後默默撿碗擦桌。
“我看你應該去多找幾個小姑娘,多交點小朋友。”蒲萱望着天花板道,“你的交際圈子太窄,接觸的異性太少,這不利於你的心理髮育健康。”
安青擡起袖子嗅了嗅,“我們是不是應該去買幾件換洗的衣服了?”
“……”
這個話題轉得太狠了,狠到蒲萱想無視都不行。
他們在山裡少說呆了了半個月,換洗的衣服總共只從石頭底下搶回了兩件,現在通通泛着一股怪味。
蒲萱默默走在街上,心中充斥着挫敗感。
青少年的心理髮育健康多重要啊,她居然敗給了乾淨的新衣服!
“那邊買花的小姑娘多可愛呀。”蒲萱再接再厲,“你就不考慮一下?”
安青回頭,打量了她一會,然後去找那個賣花的小姑娘,買了把花,送到蒲萱手邊。
“喂……”蒲萱苦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我聽說前面有家店不錯,那店裡的衣服穿着舒服。但是街西邊的那家店裡衣服更好看。”安青道。
“好吧。”蒲萱嘆了口氣,接過花,“我們先去前面那家看看。”
“這花配你才漂亮。”安青笑,“看得我心癢。”
“臭小鬼,打哪學的這些不正經的話!”蒲萱一腳踹過去,“要調戲找小姑娘去!”
安青笑着躲開,一下子竄出好些距離。
蒲萱憤憤地看着他跑遠,懶得去追。
無奈啊……純潔的小安青呀,一去不復返了。
蒲萱哀聲嘆氣了一會,擡腳走了幾步,斜眼瞄到路邊的一個茶攤。
茶攤上有人說書:邛蒼國的說書先生大多與時俱進,越是新聞說得越帶勁。
蒲萱想着自己好久沒關心過實事了,便向那茶攤走去,真巧聽到那堆人嘰嘰喳喳地議論着,“月炙內訌了!”
唔,只是內訌而已?蒲萱還以爲舒言現在應該已經開始動手滅月炙了。
而說書先生正搖着扇子,淡定一笑,“這月炙內訌的事情已經鬧了好幾天,但大多數人只知其表面,不知其緣由……”
緣由嘛,一定是舒言搞的鬼。
蒲萱望着天,又想起來自己差點被砸死的那一場。
說書先生正是從那一場開始講起。
月炙的一部分軍隊突然發難,滅掉了正在北嶺辦事的一支邛蒼軍隊,之後又趁着士氣大漲,潛進京城,趁着舒言行獵的時候突然暴起,試圖弒君。
當然舒言是沒有死的,孤狼和易陽同時帶人擋在了他的身前,而易陽對這隻月炙叛軍毫不知情。
月炙叛軍見無法殺掉舒言,也不投降,紛紛喊着報仇的口號,指責舒言口頭藉着兩國合作的名頭,借月炙的兵奪自己的王位,卻居然私下派人刺殺他們大將軍。
舒言自然是不會承認的,於是下令調查此事。
月炙人也不可能就這樣放過他,要求就地對質——因爲牽扯到月炙將領的性命,易陽倒戈了。
一直到此,蒲萱都聽得津津有味,邊聽邊感慨舒言真是一如既往的陰險。
說起了,安青突然那麼不對勁,難道是舒言這次終於玩火玩大發了,真的被殺了?啊,那可太美滿了。
蒲萱笑眯眯地繼續聽下去。
說書先生說:許多月炙人都見過兇手,正是舒言原本的那個心腹手下。
蒲萱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人是安青殺的,安青是聽命於舒言的。
但是在幾乎所有人眼中,安青只是個拐了主子的未婚妻跑了的叛徒而已。
說書先生繼續說:最後查出,那個兇手在叛離陛下之前,原來竟然曾與月炙易陽有過接觸。
蒲萱不禁握緊拳頭,用力得指節都發了白,氣得忍不住地哆嗦。
接觸?對,是曾有過接觸,當時安青落到那個姓易的混蛋手中,被折磨得不成人樣,半死不活的,到現在手臂也沒完全治好。
現在這是怎麼回事?舒言一句“那個叛徒”,將事情摘了個乾淨。
再問了一句,“易將軍,你當初到底和那個叛徒商量了些什麼,能否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一一交代清楚”,就把罪名栽贓了個乾淨。
易陽絕不可能承認他當初是捉安青去刑訊的,一旦他承認,兩國會直接交惡。
難怪,難怪非要安青去殺那個人,原來他還可以被這樣利用!
“你說的這些都是事實嗎?”蒲萱還是沒忍住,直接站在茶攤裡質問了起來,“有些話可不能亂說!”
那說書先生詫異地看了看她,笑道,“小姐,這事情舉國上下都已經傳遍了,你大可以找其他人問問——當然他們講得不會有我這麼精彩詳細,但事實總是不會錯的。”
“舒言那混……”蒲萱含下咒罵,繼續問道,“他當真那麼說過?”
身後有人拉了拉蒲萱的袖子,蒲萱不耐煩地一甩手,回頭就看到了安青。
“三方軍隊在場,傳出的都是一樣的話,怎麼可能會有假?”說書先生回答道。
安青臉色慘白,對着蒲萱搖了搖頭,伸手握住蒲萱要拉她走,手心冰涼。
蒲萱一口氣堵在心口,看到他,這口氣也不知道該上還是該下,只回頭狠狠颳了那個說書先生一眼,拉着安青,一路怒氣衝衝地走了。
“你聽到了?”蒲萱問。
安青苦笑,“早聽到了。”
他聽到的版本還沒有這麼詳細,只不過是“刺殺月炙將軍”“叛徒”“易陽還想嫁禍給舒言陛下”之類的隻言片語而已。
蒲萱轉身甩掉安青的手,怒吼道,“那個混蛋!”
安青沉默。
蒲萱本來有一肚子的話要罵,但是看到安青,她這一肚子話都像被堵在了心裡,怎麼也罵不出口。
第一次,蒲萱罵舒言,安青沒有反駁。
他只是咬着脣,靜靜地站着。
蒲萱感到自己的心情像是被分裂成了兩部分,其中一半其實在竊喜:舒言做出這種事情,安青總不至於犯賤到還會回到他身邊吧?
另一半卻是在憤怒地狂叫:混蛋!那個混蛋!她的小安青,居然讓別人給狠狠欺負了!
不,這根本不能稱之爲欺負。
那混蛋壓根就是直接往安青心口上捅了一刀,將他心中最柔軟最珍視的部位攪了個稀巴爛,再整個刮下一塊,留下一個血淋淋的大窟窿!
難怪他會喝着酒呆坐一整晚。
難怪他會不顧一切也要緊抓住她。
他剛剛失去了曾經的一切。
蒲萱突然渾身一震,擡眼對上安青的視線。
蒲萱道,“他當初要你去做那件事時,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吧。”然後笑,“幸虧你逃出來了。”
安青搖頭,“他從來不會只留一個後招。”
如果安青當時就回去了,那舒言自然也會拿出安青回去後的辦法。
原來如此……
蒲萱感到心中一陣沉重。
安青不是因爲失去了一切才緊抓住她,是因爲她才失去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