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一直認爲問題是出在你這方面。”鄧原清楚的記得案宗最後部分的那些訊問筆錄,楊波認爲兇手可能是衝着他來的,爲了報復。
楊波:“是的,我實在想象不出這麼賢惠的一個妻子會有什麼仇人。而我,辦了那麼多的案子,多多少少會有些仇人,所以我集中所有精力,去查詢那些可能會記恨我的人。可是,唉……”
在這一點上,鄧原還是理解楊波的。從榮靜的人際關係上看,確實沒有着手點,如果這個案子一開始讓他來查的話,他也會走上這條路。但是,當這條路走不通的時候,爲什麼不去尋找其它的路徑嗎?在原地打轉的結果,只能是拖延破案的時間,給兇手以逃脫的機會。
鄧原想到了楊波的眼睛。正因爲案子始終沒有頭緒,而楊波又因眼睛的傷住進了醫院,這個案子也就被撂了下來。是誰傷了他的眼睛?會不會是那些被他調查的人?“楊波,告訴我,你的眼睛到底是怎麼傷的?是誰弄傷的?”
“是我自己,”楊波咧開嘴,苦笑了一下,“想不到吧!”
還真是沒想到,鄧原看了曾秀一眼,後者也是一臉的吃驚。“怎麼回事?”
“你們有沒有真真切切的去愛過一個人,愛她的一切,尤其愛她的美?可突然有一天,你所深愛的被摧毀了,毀得面目全非,毀得你根本沒法接受,你們會是怎樣的心情呢?”楊波的眼睛雖然裹着紗布,但他的眉頭緊緊擰成一個團,腦門上爆出了青筋,他又陷入了痛苦。
愛情對於鄧原來說,就是一張白紙。曾秀對於這一點特有體會,她剛剛從這個泥坑中爬出來,她明白這種痛苦,她安慰道:“誰都無法接受的,你不要再想了。”
“我根本接受不了,我滿腦子都是靜兒只剩下兩個眼珠的樣子。就這麼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怎麼揮也揮不去。到最後,我根本不敢看人的眼睛,無論是在街上、局裡,任何有人的地方,我只要一看到他們的眼睛,靜兒慘死的樣子就出現在我的眼前。我甚至不敢回家,家裡有靜兒的東西,有靜兒的氣息,我害怕看到它們,”楊波雙手捂住臉,“知道嗎?我真希望我是個瞎子,什麼都看不到!”
鄧原震驚了,他現在徹底理解楊波了。鄧原能想象到,楊波從聽到妻子慘死的消息、到接手這案子、再到調查,都經受着多麼大的折磨。眼睛,心靈的窗口,人們通常通過眼睛所看到的人和事物,來進行溝通交流。而楊波的心靈卻時時刻刻經受着殘酷的視覺衝擊,不受刺激纔怪。同時,鄧原想到了那些不理解、誤會楊波的人,甚至還有那些笑話楊波,罵他是孬種的人,簡直是站着說話不腰疼!讓他們去嘗試一下這樣的經歷,止不定變成什麼德行!
罵歸罵,但現在容不得鄧原再繼續做思想換位思考,他看出楊波已經接近崩潰,他不知道楊波下一步會做什麼?“楊波,我能理解你,你別這樣好嗎?”
“我真狠不得我的眼睛瞎了,我捶我的眼睛,狠狠的捶它,爲什麼我總能看到死時的靜兒?爲什麼!”楊波已經吼了出來,本已捂住臉的雙手,突然離開並緊緊的攥成了拳頭。
曾秀嚇了一大跳,“楊波,你冷靜一下!”
鄧原快速的伸出雙手握住楊波的拳頭,楊波痛苦的吼道:“我的真的受不了了!”
鄧原不敢撒手,“楊波,冷靜,你現在看不到了,你的眼睛瞎了,什麼都看不到了。”
“別再問了,”護工突然推開屋門,急匆匆的跑到楊波的身邊,“別再問了,他該上藥了。”
曾秀看到沙發旁邊的小桌子上有幾袋膏藥,她拿了過來,“是這些嗎?”
護工點點頭,“麻煩你幫我打盆水,再拿個毛巾。”
曾秀起身去了廁所。鄧原依舊握着楊波的手,他看着護工打開楊波眼部的紗布,楊波的眼睛上還有好多淤青沒有消。鄧原難以想象,那是自己的眼睛啊,怎麼下得去狠手呢?
水很快被打來,護工用沾溼的毛巾輕輕的擦拭楊波眼睛上的舊藥,“放鬆,你這樣我沒法給你上藥。”
鄧原感到楊波手部的力量已經沒有剛纔那麼大了,但他還是不敢鬆手。
護工已經在給楊波的眼部上新的藥,“肌肉放鬆纔有利於藥物吸收,這樣眼睛才能好得快些。”
曾秀在一邊看着,一點兒忙都幫不上。藥已經上完,楊波也已放鬆下來,鄧原收回了手。他跟曾秀就這麼看着護工給楊波換上新的紗布,他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氣氛有些尷尬。
“對不起,我剛纔失禮了,沒有嚇到你們吧?”平靜後的楊波,臉上有些愧色。
鄧原:“沒有,是我不好,我不該刺激你。”
“他該休息了。”護工把髒毛巾扔進了水裡,站在那裡,並沒有要把水端走的意思。
護工在下逐客令,鄧原也不想再在這個尷尬氣氛下待下去,站起了身。
曾秀再看向護工的臉,已經沒有先前的驚嚇了,此時,她覺得這個護工非常的盡職。她也是第一次看到一張難看的臉也可以這麼的有威嚴。
鄧原跟曾秀走到門口的時候,身後又傳來了楊波的聲音,“鄧原,幫我找裁縫。”
“知道。”鄧原和曾秀逃似的離開了楊波的家。
出來後的鄧原,馬上點了根菸,狠命吸了幾口,“我沒想到會是這樣,我們此次之行,完全是在揭他的傷疤!”
“是啊,我們光顧着問案子,根本沒有顧及到他的感受,其實,他也是個很可憐的人,我們真應該好好關心關心他。”曾秀的心裡很不是滋味。
鄧原:“我覺得對他最大的關心,就是儘快抓住殺害他妻子的兇手。”
曾秀:“有什麼想法嗎,鄧隊?”
鄧原重重吐出一口煙霧,“暫時沒有,我腦子也很亂,我需要回去理一理頭緒。”
曾秀:“別忘了,你答應他找裁縫的。”
“裁縫,”鄧原想了想,“我覺得這是一個外號,如果是職業的話,一般都會加個姓。”
曾秀苦笑一下,“這比找兇手還難呢,走吧,回去再說。”
鄧原淌開刑偵一隊的大門時,屋裡熱熱鬧鬧、有說有笑的。鄧原還以爲自己走錯了門,都說三個女人一臺戲,沒想到三個大老爺們也能搞出這種氣氛來。鄧原咳嗽了一聲,“怎麼,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了?”
大劉正眉飛色舞的比劃着,看到鄧原和曾秀回來了,哈哈一笑,“猴子還沒來得及稱大王呢,老虎又回來了,哈哈!”
鄧原也被大劉逗樂了,一掃楊波那裡的陰鬱,“一看你們這麼高興,就知道有收穫,快說說。”
“收穫算不上,但至少比楊麗麗的案子有些眉目。”鬍子把剛摘下的眼鏡又戴上了,一般不需要工作的時候,他總要摘下眼鏡休息休息眼睛。
“我說鄧隊,別說你把袖子妹妹調走了,你就是再調走一人,或者就剩我一個,這事照樣兒給你辦了。”大劉邊說邊衝大兵擠了下眼。
鄧原看了看大兵,大兵只是笑笑沒說話。鄧原收起了笑容,假裝一本正經的樣子,“我說大劉啊,你什麼時候能跟大兵學學,你瞧瞧人家,總是一副正派軍人樣,你再瞧瞧你自己,真跟只猴子似的。”
大劉又瞥了瞥大兵,“他那是裝的,誰說退伍軍人就不會胡鬧了,剛纔你沒回來的時候,他比誰叫得都歡。”
“嘿!別以爲我話少就好欺負啊。”大兵明白,鄧原在稱心氣大劉。
“誰欺負你了,你們不信問鬍子,剛纔大兵就差跳桌子上去了。”大劉有點兒抓狂的趨勢了。
大劉對於鄧原來說,可以算得上是又愛又恨!大劉聰明能幹,雖然愛使些小聰明,但也有他自己獨特的手段。有時候遇到難題,交給大劉,他還真能給你辦出彩兒來。這也正是爲什麼鄧原總愛把一些難辦的、艱苦的任務交給他,而並不是因爲他話多。但,是人就有缺點,大劉的缺點還就是在這張嘴上,一貧起來沒完沒了,尤其是得到周圍人不反對的情況下,頗有些蹬鼻子上臉,有時候需要敲打敲打,比如現在。“大劉啊,你是不是找我把最難最累的任務交給你啊?”
大劉扁了扁嘴,“就知道欺負我。”
“你說什麼?”鄧原敲了敲桌子。
大劉:“沒,沒什麼,我是說我給你沏了茶,你要不要喝?”
“還不快去拿。”鄧原看着轉身走開的大劉,終於樂了,但他沒樂出聲來。
其它人也都捂嘴樂了起來,這是難得一見的場景。大家都是年輕人,本來應該是充滿活力、愉快的,但工作性質導致他們長期受到各種壓力,有時候,他們也需要喘口氣。
玩鬧歸玩鬧,過後還是要工作,刑偵一隊的人圍坐在了一起,他們有許多信息需要及時交流與溝通。
“死者身份已經查清,羅莎,二十四歲,業餘模特,俗稱野模。”第一個彙報的是大劉,“三年前來到本市,在本市沒有親戚。經常到一些大型酒吧,或者夜店做些表演。六月十七日晚,也就是羅莎被殺的日子,她在聚焦點酒吧做完表演後,失蹤。”
“那最後與羅莎接觸的人就是聚焦點酒吧裡的人?”鄧原問道。
“不是,是一個模特隊裡的人,”大劉繼續說道:“雖然羅莎從事的是業餘模特,但也有他們自己的模特隊,說白了就是由一個交際廣、道兒深的經紀人組織的小團隊。這個模特隊裡的成員全是一幫串場的野模。經紀人主要是聯繫演出場所,以及該檔期演出的成員。羅莎由於出道兒早,資格老,倍受該經紀人的青睞,所以,幾乎每場演出羅莎都會被提前安排好,除非羅莎有自己的安排不參加表演。羅莎在該模特隊裡比較出名,大家都叫她莎莎。”
鄧原點點頭,示意大劉繼續說。
大劉:“我去該模特隊走訪過,其中一個十七日晚跟羅莎同臺表演,名叫娜娜的野模說,羅莎表演完後,把自己打扮得特別的漂亮。她還以爲羅莎約了男朋友,但從羅莎說話的口氣來看,像是約了別人。但是,具體約了誰,她就不太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