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怔住了,盯着他看了半天,眼睛慢慢地眯了起來。
羅維站起來說:“臣罪該萬死,請陛下降罪。”
“是你做的?難怪朕總覺得那牧仲……”皇帝手上的玉扳指無意識地敲着牀頭,目光很冷冽:“朕想知道理由。”
羅維道:“西極聽香水榭門主以臣朋友之命相挾,命臣來取此物,臣不得已而出此下策。如今事已辦妥,將此物完璧歸趙。”
“哼。”皇帝冷笑一聲,捂嘴咳嗽了幾聲,聲音裡也聽不出究竟是不是氣惱,“你可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知道,這是家母送給陛下的。”羅維答道。
皇帝反倒吃了一驚:“你竟然知道?”
“聽香水榭門主說的。”羅維老老實實地回答。
皇帝皺起眉頭:“這什麼門主是什麼東西?”
羅維心中大汗,不想這位早就把鏡冰荷給忘了,不知道鏡冰荷知道之後會不會嘔血三升。
“她姓鏡……”羅維委婉地提示道。
皇帝怔忡了三秒,不以爲意地說:“哦,她啊。”卻沒有更多的情緒,連一絲僞裝的懷念也沒有。
羅維心中只覺得他薄涼,也許深情的另一面就是無情。
皇帝又看向羅維:“你知道朕很珍視這個東西?”
“知道。”羅維答道。
“下去領罪。”皇帝擺擺手說,“本來依着朕的性子,是要把那牧仲誅九族的,既然是你就算了。但朕對你很生氣,不願就這麼放過你,你先領二十廷杖罷。”
羅維沒動:“陛下,該是做個了結的時候了。”
皇帝詫異地看他:“什麼意思?”
羅維突然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他心一橫,直截了當地說:“陛下,家母說……臣……是您的血胤。”
皇帝嚇了一跳,險些把手中茶杯蓋掉在地上,又帶起一陣猛烈的咳嗽,連忙用手巾捂住了嘴。羅維上前去扶,見皇帝把手巾拿了下來,其上已經帶上了一絲淡紅色的血跡。
皇帝咳嗽着說:“不可能!”
“陛下爲何如此肯定?”羅維納悶道。他其實早就想問這個問題了,皇帝好像完全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身世。
皇帝神色複雜:“總之不可能,你休要拿些謊話誆朕,當心人頭落地。老老實實領你的廷杖去。”
羅維大奇:“陛下?”
皇帝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地揮手趕他出去,羅維無奈只得祭出最後一招:“爲何不滴血驗……”
皇帝突然停了下來,用一種很異樣的眼神看着他,看得羅維繃緊了全身每一根弦。
“不必了。”皇帝突然搖頭說,“這絕不可能,因爲朕和她,並沒有……”
羅維聞言愣住了,難道事情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樣?原本還想用此事將皇帝一軍……現在該怎麼是好?整個計劃都要被打亂。
他定了定神,說道:“但家母就是這樣說的。陛下您會不會是忘記了?”
皇帝用詭異的眼神望着他:“你說朕可能會忘記嗎?”
確實不太可能……羅維後腦冒汗,又提出了一個假設:“也可能是您……當時並不知道。”
皇帝臉色有點蒼白,嘆道:“你要是這麼說的話,朕確實有許多次與她通宵議事到睡着,中途發生了何事,朕也就不得而知了,但如果真的發生了,朕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羅維盯着皇帝不說話,皇帝蒼白的臉色漸漸有些轉紅潤起來,又是嘆了一口氣:“罷了,你這眼神和她一模一樣……滴血就滴血罷,到時你可莫要失望。”
聲音裡含着一絲連皇帝自己也覺察不到的縱容,像是在哄孩子一般。皇帝沒有意識到,他就算對自己的親生女兒清平公主,也從沒有過這樣的縱容。
所謂愛屋及烏不外乎如此。
羅維暗暗鬆了一口氣。整個計劃最關鍵的步驟就在這裡了,一旦滴血驗親成功,自己就能順理成章地向皇帝提出一些要求,以幫助清平公主。
這其實是很冒險的舉動,因爲羅維沒有忘記自己當年和羅仲滴血驗親過,血液成功地融合了。他不知道這種驗親方法有多大的科學性,但是衛蘅在信上既然那麼篤定,他想自己應該不至於被衛蘅坑了吧。
皇帝囑咐小太監拿了水來,隨後把小太監趕了出去。這種大事,還是秘密進行的好。
羅維心臟跳得越來越快,情不自禁地望天祈禱着:千萬別坑我!
皇帝也沒多少猶豫,直接用星力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將血滴入了碗中。血滴在清水中緩慢地洇開,在四周形成一圈淡紅色。
羅維告罪:“損傷陛下龍體,着實心有不安。”
皇帝咳嗽,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現在說這個是不是有些晚了?”
“那也是要說的。”羅維一笑。
他已經連凝氣成形的實力都沒有了,只能又向皇帝告了罪,用小刀割破自己的手指。
當兩滴鮮血在碗中的清水裡慢慢交替着旋轉時,羅維心中的忐忑也到達了頂峰。如果真是融合不了……他很清楚皇帝的脾氣,他現在縱容自己,是因爲並沒有證據證明自己不是他的親生兒子。如果事實證明自己今天是在誆他,恐怕就不只是二十廷杖那麼簡單了。
血液久久不能融合,皇帝雙眼慢慢眯了起來。羅維不由大急,難道自己真的被衛蘅坑了!
這個女人該不會真搞不清楚自己孩子的爹是誰吧!
他正在心中盤算着要說些什麼,皇帝眼皮突然微微一動。
羅維連忙低下頭看那小碗,碗中的清水裡已經是縱橫交錯的淡紅色,兩滴鮮血交替着開始融合在了一起。
皇帝猛然擡頭看着他,嘴脣微微翕動了幾下,沒有說出話來。
羅維也不知說什麼纔好,他開始有些微微後悔這麼做,因爲自己的動機並不是很純。對於一個正在重病中的人來說,這樣真的是好的嗎?
皇帝開口說道:“你……”
聲音含着微微的顫抖,卻又有幾分難以察覺的熱切。一雙眼睛明明是在看着羅維,卻又好像穿透了他,不知是在看着誰,怔怔出神。
他的臉色十分蒼白,其上卻又帶着兩分病態的紅潤,竟然像是要發燒一般。
羅維有些被嚇住了。
“陛下。”他小心地說道。
皇帝擺了擺手,聲音沙啞:“別說話,讓朕看看你。”
羅維只得閉口不言。面前皇帝神情霎時間變換了好幾個來回,有時候像是要笑,有時候像是要哭。
最終皇帝也只說了兩個字:“好,好……”
聲音哽在喉嚨裡說不下去了。
羅維上前去拍着他的背,但皇帝只是不停地擺着手,咳嗽着看他。
“阿蘅……她竟然騙了朕這麼多年,她爲什麼要騙朕?”皇帝低聲說。
羅維無法回答,只能低下頭說:“也許……她有自己的考量吧。”
皇帝又咳嗽了幾次,擡頭看着他,目光裡有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羅維不自在地偏過了頭,如果要選擇一個父親的話,他一定會選擇羅仲而不是皇帝……然而血緣這種東西卻不是想避免就可以避免的。
他不知道皇帝心中究竟作何想法,他已經有兩個兒子了,並且還把清平許給了自己。
果然,皇帝突然說道:“早知道是這麼回事,朕就不把清平許給你了,如今可怎麼是好?”
“臣自會和殿下商量。”羅維說道。
“嗯。”皇帝用手巾擦擦嘴邊的血跡,“你們的事情,自己商量罷,想好了如何解決再告訴朕。”
羅維點頭稱是。
“朕可能活不長了,你看出來了?”皇帝道,“是了,你肯定看出來了,假扮醫生給朕診脈,還安慰朕說病情大好了。”
羅維垂下眼皮:“陛下如何知道的?”
“朕自己的身體,朕怎麼會不知道。”皇帝說,“這麼多年了,能在臨死之前知道這件事,朕活得倒也不算太虧。哼,你從前一直隱忍不說,直到現在方纔讓朕知道,是怕朕要死了沒機會說了,還是對朕有所求?”
羅維沉默一秒,輕輕嘆一口氣:“陛下神機妙算,什麼也瞞不過您。”
皇帝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聽你一口一個陛下的叫朕,其實感覺並不算太好。”皇帝說,“就憑你娘當年對朕的種種恩德,朕就不僅應該馬上認下你,還應該昭告天下,讓你接替朕的帝位。只是朕,朕雖然是皇帝,但也會忌憚鍾氏。”
羅維跪了下去,說:“臣不敢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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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搖搖頭,說道:“你是皇家血胤,本應該更優渥地活着,卻在外頭流落了二十年,朕無論怎樣也於心難安。朕現在不能認下你,但你可隨意提出要求,只要朕能辦到的,都滿足你。”
羅維早知道皇帝忌憚鍾氏,不可能會公開認自己,自己也正是要利用他的愧疚來促使他承諾一些事情。但皇帝果真愧疚了起來,羅維心裡也有些不好受。
他半晌沒有說話,皇帝嘴角噙着一絲笑看他:“怎麼?不是對朕有所求麼,怎麼現在卻又不說了?”
羅維定了定神,說道:“如此,臣就斗膽求陛下一道旨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