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艾帶着羅維來到前廳。
一百四十八擡聘禮，已經由王府僕役擡了進來，此時正堆在寬闊的前廳裡，佔了很大一片地方。
上首，一身游龍暗紋白衣的靖王，正和林郡公夫婦談笑風生，一排林家族人在一旁陪坐。
林少艾眼神掠過豐厚的聘禮，連停也沒有停留一下，便向林郡公夫婦道：“伯父，伯母。”
林郡公道：“正說你，你就來了，快來坐着，伯父問一問你的意見……嗯？”
林郡公看見了站在林少艾身後的牧仲。
林郡公夫人也看見了，於是沉下臉說：“這麼重要的日子，怎麼放外人進來？”
林少艾剛想說話，羅維已經搶先一步站在她身邊，拱手爲禮，微笑說道：“在下牧仲，也是來向騎都尉提親的。”
一言既出，四座皆驚。
林郡公微微一驚，認出了牧仲，眼中神情若有所思。
林郡公夫人皺起了鼻子，好像聞見了什麼了不得的髒東西。
靖王眉頭猛地一皺，但苦於是在別人家中做客，要維護自己溫文爾雅的形象，因此沒有開口。
一名王府僕役挺身而出，向着牧仲，大聲嚷道：“呸，你算什麼東西！也不回家撒泡尿照照自己那脾性！今日是我們王爺下聘的好日子，若是被你給攪了，仔細你的皮！”
靖王抓住了彰顯自己風度的機會，沉下臉說：“大呼小叫，滿嘴胡話，成何體統？退下，回府自去管家那裡領一百鞭子，禁足一個月。”
說罷，轉向林郡公夫婦，懇切地說：“小王府中的下人沒有管好，是小王之錯，還望二位寬宏大量，饒恕則個。”
林郡公眉開眼笑，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王爺哪裡話，折煞老臣了。”
說着，轉向林少艾：“九丫頭，這麼重大的日子，別鬧騰了，快來坐下。”
林少艾挺直了身軀，拉過牧仲的胳膊，說道：“我沒有鬧騰，王爺是來下聘，不是來迎親，莫非就要這樣逼婚了不成？哪怕是王爺，也沒有這個道理。”
聞言，所有人臉上都有些掛不住了。
林郡公立刻訓斥道：“休得滿嘴胡言亂語，叫人看笑話！”
林少艾咬着嘴脣，眼中燃起了倔強火焰。
林郡公隨即對靖王道：“讓王爺見笑了，唉，她從小就是這個性子。”
靖王看見林少艾張牙舞爪的樣子，心中早就是心癢難搔，恨不得即刻就“管教管教”她，磨一磨她的利爪。
但表面上，他還是溫文爾雅地笑着，說：“騎都尉不是一般的女子，理應傲氣些的。”
林郡公鬆了口氣，剛想再打個圓場，林少艾又說：“我另有意中人，不會嫁王爺的，王爺您死了這條心罷。”
說着，把牧仲的胳膊挽得更緊了些。
牧仲淡淡一笑，沒有做聲。
林郡公臉上掛不住了：“私相授受，不成體統。”
“如今不是當年了。”林少艾仰起臉說。
靖王詫異，眼睛盯住了牧仲臉龐，慢慢想了起來，這人是宮中選皇后大會時，
站在林少艾身後的隨從！
靖王臉色頓時不好看了，饒他再怎麼溫文爾雅，此刻也忍不住發作了：“若是貴府看不起小王，直說便是，大費周折地遣個小廝來羞辱人，小王卻要說道兩句。”
“小廝？”林郡公不明所以，愣住了。
林少艾卻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不禁說道：“王爺說笑了，哪裡有什麼小廝，不過是我們閒下扮着玩而已，倒教王爺看去了。”
靖王咬牙切齒，看着林少艾漂亮臉蛋上不服帖的神情，心頭一熱，不由暗中恨道：“這野貓！待來日本王娶了你過門，在牀上定要好好折騰你一番，教你好看。”
他仍認爲林少艾並非和這貌不驚人的小廝來真的，而只是不願意嫁自己，隨便拉了個人做擋箭牌，因此對牧仲並不在意。扇子一搖，悠然笑道：“騎都尉不願意做王妃，小王也不好強求，只是這聘禮都下了，要再擡回去，倒讓貴府顏面不好看。”
“我可不記得曾經請求過王爺下聘。”林少艾反脣相譏。
林郡公卻被靖王這話鎮住了，皺眉思索半晌，不知該如何是好。
“小九。”忽然有個女聲輕輕喚道，“帶着你的意中人過來，讓我看看。”
羅維聞言，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只見說話的女子看起來三十多歲年紀，脂粉不施，衣裙素淨，面容安然，星力收斂得極好。但仍不難看出，年輕時也曾是個大美人。
林少艾低聲說：“四姑姑。”
女子向她招了招手。
林少艾拉着羅維的胳膊走上前去，屈了屈膝。
女子點了點頭，向着羅維說道：“我是少艾的四姑姑林詩韻，夫家姓尤。”
說出夫家姓氏，是爲了方便稱呼，畢竟牧仲不能跟着林少艾叫四姑姑。
林詩韻。
她果然如羅仲所說，再嫁了。
羅維強壓着心中翻騰的情緒，按捺着抖動的雙手，不易察覺地深深吸氣，唯恐自己一個按捺不住，出拳砸在她那素淨的臉上。
他行禮道：“尤夫人。”
林詩韻點點頭，打量了“牧仲”幾眼，說道：“我倒瞧着小九是個有主意的，選的這孩子很好。”
隨後，看向林郡公，笑道：“大哥也別被那有的沒的規矩束縛了，最要緊的是小九心裡歡喜，豈不比什麼都好。”
說着，溺愛地看着林少艾，替她理了理鬢邊的碎髮。
羅維縱使心中再驚濤駭浪，也忍不住暗暗稱奇，沒想到這個女騙子，竟然有如此的舐犢之情。
對羅氏而言，她是面目可憎的女騙子，對林少艾而言卻是可親的四姑姑……原來世間萬物，大多都如這般，看在不同人眼裡，有不同的面。
羅維正想得出神，耳邊聽見許久沒說話的林郡公夫人哼了一聲，說：“你自然是覺得好，橫豎你也是這個性子，看上了就要嫁，嫁不成還要奔，放浪形骸。”
林詩韻臉一白：“大嫂渾說什麼？這裡還有外人在。”
林郡公也責備道：“筠如！”
林郡公夫人悻悻地閉了嘴。
這姑嫂不和本來
就正常，不過……羅維注意到林郡公夫人的話語，彷彿牽涉到幾分當年的秘辛，莫非這與自己的父親有關？
林詩韻忿忿地盯了林郡公夫人一眼，把頭偏了過去。
靖王尷尬地咳了一聲，這場戲本來他是主角，結果其他人一個個粉墨登場，唱得不亦樂乎，倒把他撇在一邊了。
衆人聽到這聲尷尬的咳，都想了起來今天還有正事，於是又將目光齊齊聚在了靖王身上。
林郡公夫人清了清嗓子，首先發話了：“我今日就把話撂在這兒，我們林家的女兒不能再出第二個尤夫人這樣的，郡公爺丟得起那個人，我還丟不起。沒有經過長輩同意就私相授受……我是絕對不容許的。”
“我還真不覺得我給林家丟了多大的人。”林詩韻冷冷地說，“既然大嫂發話了，我也撂個話，今日我拼死也要替小九保這個媒，讓她嫁她喜歡的人。只要她高興了，我也算對得起九泉之下的二哥二嫂。”
“休要搬出死人來壓人！”林郡公夫人反脣相譏。
林少艾聽到“死人”二字，臉色劇變，說：“伯母瘋了嗎？哪有說話這麼粗鄙的，只爲了和姑姑鬥氣，就口不擇言了嗎？”
“長輩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林郡公夫人道。
“再沒有我插嘴的份，也是這個道理，伯母不該對逝者不敬。”林少艾說。
林郡公夫人氣得打抖：“這麼沒規矩，有娘生，沒娘教，說的就是你！”
“都閉嘴。”林郡公忍無可忍，提高了聲音。
一股濃厚的星力像水波紋一般，一層層漾開，鋒利如刀。
三個女人齊齊住了嘴，忿忿地對望。林少艾俏臉上的怒意，像烈火一般熊熊燃燒。
羅維頭疼欲裂，這才明白前世人們常說的“一個女人等於五百隻鴨子”確實是真理。
只是，他從未想到林少艾從小生長在這樣惡劣的環境，難怪養成了她一點就着的性子。
羅維在衣袖下輕輕捏了捏她柔滑的手。林少艾反手狠狠地捏了回來。
羅維疼得險些叫出來，看向林少艾，卻發現她漂亮的眼睛裡已經有了笑意。
羅維無奈，只得任由她捉弄。
林郡公爲難地向靖王道：“王爺，這麼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敝侄女就是執拗，認死理……”
靖王輕飄飄地笑，看着牧仲的目光，帶着些許的漫不經心，說道：“如此，小王倒有一個好辦法。”
“願聞其詳。”林郡公鬆了口氣，這時靖王能送來一個臺階讓自己下，着實再好不過。
靖王笑道：“騎都尉美名冠絕出雲城，無論是誰，想要折得桂枝歸，都不是這般輕易就能做到的，就連小王亦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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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打了個響指，令僕役將一百四十八擡聘禮擡了出去。
林郡公夫人的目光就帶上了十二分的不甘心，低聲喃喃道：“到手的銀子，還沒聽着個響兒就飛了。”
靖王也不知是不是聽見了，微笑說道：“只是暫時擡走而已，小王若是能夠攀蟾折桂，將來這一百四十八擡聘禮還是要照原樣擡回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