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年八月十六日黃昏,蕭瑟的華北平原之上還是頗爲靜寂,太湖縣此時還是頗爲安穩,雖然聽聞九江那裡再鬧匪患,不過畢竟隔着大江,太湖縣衆位官員覺得還是無憂。
但是,這一刻平靜的景象漸漸的消去,沉寂的大地此時隱隱的顫動起來,在田地覓食的鳥獸受了驚動,東奔西掠,瞬時間走了乾淨,唯有一隻停在死人屍體上啄食凍肉的老鴉遲疑不定的望向夕陽方向,不知道是留下來繼續享受足下的美食,還是先躲開。
那邊的地平線突然涌出數匹雜色衣甲的騎兵,出現在夕陽裡,彷彿披着霞衣,老鴉受了驚嚇,張翅飛上晴空,纔看到推遠的地平線使更多的騎兵暴露出來,千軍萬馬緩緩而來,彷彿黑褐色在雪地裡涌來的潮水,老鴉倉皇往海的方向逃去。
兩翼及前哨遊騎迅速的展開,爲首的那位年輕的將軍此時一匹神駿非凡的紅鬃馬,在數十騎侍衛的簇擁下,馳上不遠處的一座山峰,眉頭緊皺着,遠遠地看着太湖縣城。
這卻是李定國,他此時很是猶豫,不知道此時是不是應該攻打一下這個縣城,畢竟他們的補給已經不多了,這兩天肯定要攻打一個城池,可是打這個城池之後,他們基本上就沒有退路了,到時官軍肯定知道他們是隱藏在潘陽湖之中。
思慮了一陣,咬了咬牙,李定國下了決定,打,只要打下太湖縣,立刻順着太湖縣東進,以戰養戰,攻打到南京城,也讓這天下變一變天,自己也能封妻廕子。
此時,張獻忠也在下一個決定,究竟是繼續攻打襄陽城,還是按照既定策略攻打宜昌府,要是全力攻打的話,襄陽城此時估計最多也就堅持五天,可是就怕這五天有援兵進駐,那樣的話,拖下去,自己最後可能還要灰溜溜的跑回陝西那個窮旮旯。
攻打宜昌府也是兩難,要是全力攻打的話,宜昌府只要能堅持兩天,襄陽等地的士兵肯定就要把自己的後路給斷了,不全力攻打,那有不知要浪費多長時間……
左右爲難的張獻忠此時狠了狠心,咬牙想到,既然如此爲難,證明兵力還是不夠多,那就分兵。
立刻叫來了手下衆將,張獻忠開始分派道:“谷城這裡不能丟,這是我們的後路,就由國麟你來鎮守,我給你留兩千兵;可望還是繼續帶兵攻打襄陽,只要可望你能打下襄陽,我給你封王。”
許下了承諾,張獻忠威嚴的看了一下其餘的將領,說道:“文秀一路、元利一路、化龍一路,你們各自帶兵三千爲我徵集兵馬糧草;其餘各將隨我南下攻打宜昌府,明日一早,立刻出發。”
衆將齊聲應道:“是。”
身在保康縣的李巖,此時卻不知道這裡發生的一幕,他在保康縣一帶已經堅壁清野,倒是不怕張賊劫掠,就是宜昌府通往外界的各地山間小路,李巖此時都開工建設了管卡,留有士兵把守。
十七日,大明帝國再起烽煙,相隔千里的兩個戰場已經開啓了,說來也巧,這兩個戰場幾乎是同時開啓,之後也要同時成就兩個人。
此時也不知爲何,天氣很是乾旱,出了山區,李定國帶領所部不在隱藏身形,氣勢洶洶的向着太湖縣殺去。
同日同時,張獻忠也盡起髦下大軍,浩浩蕩蕩的向着宜昌府攻去。
數日之後……
天氣還是乾旱,已經有兩個月左右沒有下過雨了,不少地方都有了逃難的災民。
人與牲口的腳印,還有車轍在地裡留下的痕跡是無法掩飾的,能夠明確的看出,在二十一日、二十二日戰後,安慶府城附近的大戶人家不少都向着南京方向逃難而去,一路上丟下的破木頭,甚至偶爾還能見到一座新近立起的墳墓。
錦衣衛聞訊了當地的獵戶、農民也確認了安慶城此時已經被破的消息,這是震動整個朝廷的大事件,不少人都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大廈將傾。
“東軍,你在猶豫什麼!”一名絡腮鬍子的披甲武士大步的走過來,朝李東軍大聲嚷嚷道,“若是讓李定國這賊軍再向南邊走一步,我們如何對朝廷交待?”還一邊拿刀鞘戳着地,表示對李東軍遲疑寡斷的不滿。
“囉嗦個屁,天下除了你張彥就沒有英雄好漢了。”李東軍挑眉朝自己的副手啐罵道,將他的氣焰壓下去,“你要是有本事,那你來告訴我,這兩日爲什麼這賊子盤踞在安慶一動不動?”
“我看你是打了這麼多年的仗,越打越縮了,這有什麼難猜的,李賊所部肯定是畏懼朝廷反撲過來的怒火,除了龜縮在安慶,你覺得他們還有什麼選擇?”張彥不服氣的說道。
“狂妄無知的蠢貨!”李東軍毫不客氣的教訓自己的副手,“敢在鄭森手上,兩度奪取九江,劫掠重鎮,又連破數城,攻取安慶的李定國,難道就沒有繼續作戰的勇氣?誠然我們如今沒有遇到敵軍,但你要是認爲李定國都是軟蛋貨,那你就是徹頭徹尾的蠢貨!”
張彥性子粗魯,給李東軍罵了幾句,態度就軟了下來,說道:“李定國所部有沒有可能已經南逃,不過這些不重要,我覺得,我們只要一直走下去,就自然知道結果了,反正這附近有沒有什麼天險……”
“先賢教訓我們,打仗要動腦子,”李東軍說道,“王進所部爲什麼會全軍覆滅、只有幾十人逃出來?那就是王進跟你一樣,是個蠢貨,他就是錯以爲他是天下無敵,能憑着手中的近萬軍隊守住安慶,卻不知道他手中的軍隊已經有不少奸細;李定國所部本來才萬餘人,就敢攻打安慶兩日有餘,四周還有追兵將要追來,如此惡劣的環境下,李定國所部繼續攻打安慶,這個疑點難道還不夠明顯嗎?王進是個蠢貨,這麼大的疑點沒有看到;現在大勝之下,李定國所部卻沒有理由的龜縮城內,這個疑點難道還不夠明顯嗎?他們肯定埋伏在附近”
“那他們能躲到哪裡去,總不可能挖個坑將自己埋起來吧?”張彥給教訓得徹底沒有了脾氣,仍不服氣的問道。
“挖坑總會留下痕跡,但是船經過水上留下的波痕,給風一吹,屁影子都看不見!”李東軍手指向官道不遠處的大江。
張彥看向磅礴的大江,江水滔滔,不過此時卻是沒有什麼船經過,他疑惑的問道:“他們會藏在什麼地方嗎?這也可看不出像藏了人的樣子……”
“誰知道?”李東軍攤手說道,他看着四周也不像是藏了兵,但是他也想不明白剛剛獲得如此巨大勝利的李定國軍爲什麼要躲在城裡?對方要是一支膽小的軍隊,也不會短短時間之內就做了這麼大的事。
在臨行前,遇到了剛回南京的鄭森,因爲兩家是世交,鄭森特意將他喊過去,跟他分析過九江一戰裡所存在的種種疑點,要他注意賊軍主將的狡猾之處,不要給情勢、情緒衝瞎了眼睛,李東軍當然不會剛到這裡就忘記鄭森的教導。
選好了紮營之地,李東軍讓手下幾名參將、千戶都召集過來商議事情,使各部就地駐紮,加強戒備,派人在附近尋找漁民,李東軍讓部屬也伐幾顆大樹淘空了造獨木舟,準備派人到附近江上看一看,尋找李定國賊軍可能埋伏的痕跡。
這幾日,襄陽附近也是戰火四起,雖然河南諸衛來援,但是河南等地也是煙雲四起,援軍來的畢竟不多,大部都是在鄧州就停住了腳步。
負責圍攻襄陽的孫可望部足有五萬餘人,本來只有三萬,可是這幾天不知從何處裹挾來了民衆,人數已由五萬了,城中的湖廣佈政司、湖廣參將、監軍曹化淳此時心急如焚,不知外界情勢如何。
雖然襄陽城內糧草物資充足,全城人就是在吃上數月都不是問題,但是被圍困着城池,失去和外界的聯繫,那種孤獨感、焦慮感把他們給逼迫的焦慮不已。
主要還是擔心宜昌方面,畢竟李巖上任時間短,準備不是很充足,生怕宜昌有什麼損失;被圍困着,消息不是很暢通,城中之人還不知道如今江南正是一片熱潮,賊衆在江南已經發展到什麼地步了,所以說,無知是福啊!
更不知道如今四川川西土司已經有人公開站了出來,佔了好幾個縣城了,東南西南都是震動不斷,震撼性的消息是一個接一個。
張獻忠此時也是焦慮的很,攻打保康縣已經足足有將近十天了,可是還是一點進展也無,這只是區區一個縣城啊!
那要是府城會怎樣,張獻忠不敢想象,而且物資也是損失極大,此時他的部隊不上戰場的每天只能吃一頓飯,還不管飽,只有核心的幾支部隊每天才能每天兩頓,在這樣下去,他就要堅持不下去了。
城中的李巖卻是極爲愜意,本來張賊浩浩蕩蕩的數萬部隊把城一圍,李巖在城牆之上就看的冷汗直冒,以爲最多隻能守上兩天,雖知道這一晃眼,七、八天就過去了,看這樣子,在守上幾天也是沒有問題。
李巖這幾天也總結了原因,其一就是李巖所部士氣夠高,這卻是分爲兩方面,其一就是飯吃的飽,一日三餐啊!記得安排原本谷城軍隊吃飯的時候,不少人都哭了出來,這麼好的伙食,一天還能吃三頓,這是天堂啊!再就是兵甲,畢竟李巖這裡鋼鐵的質量比着其他地方要好得多,兵器那是比着賊軍強上不止一籌,盔甲雖然大部分都是紙甲,但是卻是每個上戰場的士兵都有,這不能不讓這些士兵不賣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