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川拱了拱手:“那就拜託教頭了,如今風大雪大,我先去安置了。”
王小川告辭而去,對面的柳氏重新做一個福禮:“原來三十四叔還是本村保甲,惡了(此處是‘忽視了’的意思——平民面對官員,行禮不應該是平禮)。”
洪氏也跟着行禮:“奴家等二人,今後要多虧叔叔照顧了。”
時河在旁邊幫腔:“三十四弟,你這崔莊附近的土地,可真難買啊,愚兄我費盡力氣購買了三百畝,喏,這是地契,你先收着。”
三百畝土地,這筆費用相當於時河支付給時穿的酬金,但名義上是時氏家族分配給時穿的自立門戶的“族產”。對此,時穿也就不客氣了,他接過三百畝土地的地契,簡單翻看了下,歉意的說:“這三百畝土地離莊上的屋舍很遠,我打算置換一下,換成村周圍的田產,一比一置換恐怕是不行了——四哥,回頭這三百畝土地變成一百畝,你可不要怨我。”
族譜上,時穿現在排行三十四,時河排行老四,但他上面三個兄長都早夭。
時河笑眯眯的:“恐怕不止換來一百畝吧,我給你的是水田,靠近沭陽縣河網地帶,如果置換村周圍的土地,便是便宜點,也應該置換出四百畝吧……不過,這些地契如今已經交給你了,便隨便你處置吧。”
對面的時燦打了個哆嗦,時穿這才發覺自己站在風雪中說話,他趕忙往屋裡讓,廚房提來熱菜,雙方喝了幾杯暖了暖身子,隔着窗戶可以聽到院中女孩傳來的嬉笑聲,雪依舊在下,漸漸大了起來。
時河藉着酒意說:“我明日動身,在外面呆了這麼久,聽說童使相已經逐漸佔了上風,我也該回去看看了。”時河說着,目光盯着對方等對方表態。
時穿馬上響應:“哥哥還沒有介紹我見那些旁支族人呢,等我把三百畝土地置換到村邊,打算拿出二十畝土地蓋一排屋舍,旁支弟子當中,有願意做工的,可以進入作坊,有願意經商的,我安排進入城中的店鋪,我孤身在外,也需要族人的幫忙。”
這就是家族的用處——守望相助。嘉興時氏方面,宗子時河送了時穿一筆錢——三百畝土地。而時穿需要做的是:要用這些田產,或者用自己的能力,扶植照顧部分家族子弟。
不過,對於這一點時穿並不反對,他來到這個世界,毫無根基,有名義上的族人可以僱用,至少有宗族約束,對方不可能捲了自己的錢財跑路——家族是掌管族人祭祀的,被趕出家族的人死後就是孤魂野鬼,沒有哪個古人敢嘗試這種冒險。
“那就好”,時河很滿意:“我帶領這些族人遷居,如果他們安置的不滿意,我跟族人也無法交代,既然三十四郎已經答應了,我留在這裡也沒什麼事,今後的一切,就讓柳氏做主吧。”
也就是說,時氏位於海州這片財產,將由柳氏負責協調——細論起來,家族內部的事務是最排外的,柳氏雖然是養女,但他姓柳,理應管不到時姓的家族事務。
任重道遠啊,時穿呻吟一聲,點頭答應。
見到時穿答應了。柳氏趕忙伸手抱起兒子時燦:“天色晚了,奴家就先告退了。”
懷中的時燦搖頭:“姐姐,我還想跟叔叔待一會。”
時穿利用眼角觀察柳氏的表情,兒子時燦稱呼自己爲姐姐,柳氏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她放下兒子,柔聲哄着:“燦弟弟,天色不早了,父親還要與三十四叔繼續說會話,你我還是趕緊休息,等明天讓隔壁的崔姨領你去莊上玩。”
這就是封建禮法嗎,明明是生母,兒子卻不能稱呼母親,母親卻不能稱呼兒子。
時穿暗中搖搖頭,洪氏站起身來,嘴脣蠕動半天,時河厭煩的皺皺眉,催促:“幾位姑娘你可以回頭帶來,今天就是認認親,天色不早了,去安置吧。”
時河對待柳氏與洪氏的態度截然不同,等這兩位領着時燦告辭,時河回頭解釋:“洪氏之女墨蘭乖巧伶俐,三歲能背唐詩,五歲上已經能夠書寫五百多個字,吾甚憐之,只可惜洪氏見識淺薄。三十四郎,若有好的親事,你替我尋摸一下,萬不可任由洪氏做主。”
古人婚嫁,男子由父親決定,女子則聽從母親安排。時河這是臨別交代,時穿禁不住問:“聽兄長這話音,似乎這一去就不回來了?”
時河一聲長嘆:“七房還有一名叔伯做到了知府,時氏打算再遷一宗南下,所謂狡兔三窟嘛,時氏必須經營好退路。只是不知道戰火還要綿延多久,我反覆穿越動亂之地,若有幸活着,五六年之內也回不到此地,三十四郎,若嘉興宗族猶存,明年我們祖廟裡見,你來認祖歸宗的時候,你我或許還能再見,否則……”
當夜,時河大醉,第二天早上,他冒着風雪帶領家丁上路。
送別了時河,時燦跟隨着時穿會見了村中的六姓宗長,時燦的出現意味着嘉興時氏對時穿的支持,宰相家族的門第果然不一般,六姓家族唯唯諾諾,反正時穿分給他們的股份也是白撿的,純粹是時穿爲了把他們拉攏到一塊,形成一個排外的利益集團而已。
送別了六姓宗長,時穿獨獨留下方家大公子,他閒閒的問:“方公子,怎麼今日沒有見到方舉人,我還以爲見天他也會出場呢。”
方公子額頭上冒出汗,他深深鞠躬:“不瞞時教頭,這方舉人原是桐溪人,與我家有一點遠親,但絕對是出了五服的遠親,若是嚴苛一點,不認他是親戚,也說得過去。
方舉人的兄長昔年曾幫了我兄弟一個小忙,兩家彼此認了親,但已經多年未聯繫了,前段時間教匪動亂的時候,忽然有幸來,說是他要投靠,看在禮物豐厚的份上,想着對方也是一名舉人,家母便答應了。
教頭,你也知道,我家二弟是一名秀才,今年雖然沒有通過州試,但好歹也識幾個字,與這位方舉人交談之下,聽說對方是買來的舉人,不過認識兩三百個字,便深感失望。
後來,這方舉人又得罪了教頭,家父聽到後嚴厲責罵了家母,並催促方雲儘快辦理落籍手續,如今……”
時穿打斷對方的話:“聽說方舉人也在村邊買了二十畝土地,蓋起了與我同樣的作坊。”
方大公子深深鞠躬:“教頭,得罪了,方舉人設立工坊的時候,我們原不知道他是仿造教頭作坊的,後來聽說他城裡的店鋪惹上了官司,有人告他出售假貨,我父已經下令關閉了他的作坊,驅散了作坊的工匠,那二十畝土地至今閒置着,我父說,大郎如果氣憤難平,這二十畝土地便是賠禮。”
時穿暗自冷笑,同樣作爲一個外來戶,方雲找了一段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而後建立作坊吃獨食。而時穿誰都沒有靠,但他卻僱用村中七姓的人做工,接受六姓的土地折價物,如今村中七姓(加上時穿)全部成了一個利益集團了,方家再要支持方雲方舉人,那就要在村中被孤立了。
時穿神色冷淡:“那好吧,明天把那二十畝土地的地契拿來,我正打算再蓋個小院子。”
方大公子誠惶誠恐的連連拱手賠罪,時穿想了一下,問:“那位方舉人既然不識多少字,怎麼做生意的手段如此兇狠,花起錢來跟不要命樣?”
方大公子一聲冷笑:“那哪裡是他的錢,是他叔的錢,他叔派來六七名管家協助他,就這樣他還把生意做賠了,我聽說當初他叔給他的錢,他已經花去了一半,賺的錢卻沒有多少,手中只留下了一大堆土地與房產。”
時穿眼角瞥見墨芍在屋外探頭探腦,他一拱手,與方大公子告別:“方公子,請安置。”
方公子回了一禮:“教頭也請安置。”
方公子告辭,墨芍立刻竄了進來:“哥哥,今後乾脆我在鄉下,留娥娘姐姐在城中好了,奴家本是鄉下人,在城裡住着,用一根草都要花錢,實在不習慣。”
時穿連聲答應:“既然你有心,那就這樣吧,鄉下這片以後也是大產業,也需要一個人坐總負責。”
墨芍跳了起來,歡呼鼓掌之後,馬上又蔫了下來:“那樣的話,哥哥可要常來鄉下看我。”
白管家已經領着各作坊的小頭目過來見工,時穿隨口答應着,並招呼墨芍:“一塊來見見各處工頭吧。”
送走了這撥工頭,村中的段氏鐵匠鋪也派人過來問候,並送來了時穿預定的鐵條、鐵板,不一會,木匠也送來時穿預定的木料,以及請他們提前製作的一些古怪物件,白管家也彙報:“大郎要求預留的十張犀牛皮也都製備好了,這些料,東主清點一下,看看安置在哪裡。”
時穿吩咐:“都搬進鍋爐房裡。”
又叮囑墨芍:“明後天時氏會派來幾名賬房,以及監工,作坊的事情就按我們制定的七姓章程走,這裡交給你了,我去看一看隔壁的崔姑娘。”
崔姑娘正領着人在打馬吊,這種馬吊其實就是現代麻將牌的原始雛形。時穿走進崔小清房間的時候,只聽到裡頭嘩啦啦的推牌聲,崔姑娘在屋裡咯咯笑着,似乎剛纔大殺四方。
門內傳來方家的討好的說話聲:“這會功夫,男人們大約在前面已經討論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