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穿望了對方一眼:“當然是行商,他們租住本村的屋子,不過是爲了暫時歇腳,如果把他們報成坐商,萬一他們拍屁股走了,誰來交這筆稅?”
官府怎麼收稅,關我毛事?我只在意自家的村落是否人丁興旺……哦,應該說:勞動力資源充沛。
趙二公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原先在城裡做幫閒爲生,現在單憑出租房屋,過的也是員外生活了。
時穿變相縱容租客逃稅,那就是說,今後崔莊的房屋更好出租了,至少租上崔莊的房子,不用擔心衙役騷擾,也不用擔心稅賦問題……
趙二公子眉飛色舞,拼命的擠着眼回答:“大郎既然這麼說,我心裡就有數了。”
時穿馬上又加了句:“但是……但是本村的防禦不能因爲行商混雜而削弱,所以我建議,村中新的屋子不能全都租出去——具體怎麼做,怎麼劃分出租區……咳咳,再議。”
趙二公子有點哭喪臉:“承信郎,若是我們出租的屋子都交一筆費用,比如拿出一成租金交到村上,算是差役錢,或者免役錢,或者保安費,大約沒有問題吧。”
時穿摸着腦門做沉思狀:“這樣啊,那就一切可以商量了——”
一邊說,時穿並沒有停住自己的腳,擦肩而過的時候,他衝趙二公子拱拱手,趙二公子在原地深深鞠躬,送走了時穿的馬車。
進入自己的院門,白管家上前解釋:“我剛纔還想跟大郎說——咱們作坊僱的人手多,店鋪裡購買貨物的基本上是咱們的夥計,可是村中心的屋子基本上是趙家餘家。這兩家最近靠出租屋子很賺了一筆,不過,也引起了別人眼紅,眼見得村中越來越興旺,這租屋賺錢的收益將來必定越來越火,方家的、劉家的不忿趙家餘家佔了地利的便宜,這幾天正在爭吵。”
其實,所謂地理便宜,所謂村中心的認定,那都是因爲一座廟,傳統上,農戶人家以宗族祠堂爲本族聚落中心,而多個姓氏聚在一起則以曬穀場或者村中的學堂、廟宇爲中心。這座莊子名叫崔莊,原本崔小清與時穿的宅院之間就是一塊打穀場,但崔小清是女戶,只擔憂門前是非多,而時穿圖清淨,不喜歡門前一堆賣菜的聚集,久而久之,村中土地廟前的曬穀場變成了村中心。
既然那地方已經是村中心了,時穿本着有便宜不佔王八蛋的心理,已經把五鄉團練衙門內定在那裡——就與土地廟聯合辦公,反正那地方大——當然,那塊土地本屬於趙家餘家名下的打穀場,既然時穿佔了便宜,也就不好反對“村中心”的說法,如此一來,村裡的商業區無形中落戶那裡,那也怨不得趙家餘家得利了。
兩族姓真要發展到公開械鬥,時穿要管一管,但兩族光是吵架,能不管最好不管……時穿隨口打着哈哈:“恐怕他們已經爭吵出結果了,哈哈,趙二公子剛纔一口說出要拿出租金的一成給團練,大約這就是趙氏對爭吵結果的決定。”
白管家陪着笑問:“沒錯,東主,他們是想拉上團練做幫手,嘻嘻,東主,趙家餘家已經同意把團練校場放在土地廟,我覺得那片地方,破牆砌一溜店鋪,對團練多少是個貼補……東主,你看——”
時穿擺擺手,不屑一顧:“不好,咱家開着這麼大的作坊,幾個小錢何必看在眼裡?再說,用咱家的錢養團練,這樣的團丁養出來,會聽誰的話?若是把團練總部臨街的牆破開,開個雜貨店,錢是掙上了,可以一來團練總部人來人往的,不嫌麻煩;二來嘛,團練們拿的錢不是來自於我,而我常年待在城中,你說,今後崔莊團練還是我的嗎?。”
白管家遺憾的咂了咂嘴:“是老漢眼睛淺了,前幾天他們爭論起來,獨獨把我們家與崔姑娘家撇到一邊,老漢想着,去店裡消費的都是咱家作坊的工人,別人能掙這個錢,憑啥我們自己不掙?”
時穿下了馬,一邊向屋子走,一邊隨口說:“你如果有什麼親戚想開什麼小店,那就讓他稍等一會,崔姑娘打算將我們門前的打穀場也派上用途,省的空在這裡被別人惦記。
我跟崔姑娘商量過了,門前這塊空地我打算建一座學堂,嗯,前面是胡祠後面是學堂。但胡寺並不讓胡僧住進來,我也就是喜歡他們那種城堡式建築風格而已。等建好了,胡寺裡咱存放一些南洋西洋雜書,把它當圖書館向鄉人免費開放,後面的學堂就用教堂的鐘聲做下課鈴聲,一舉兩得啊
等咱家自己的小廟建成之後,不妨讓你家的在廟左租間屋子賣點小商品,至於其他的……,咱家如今攤子鋪得太大,管理人員跟不上,那點小錢,就讓鄉親們掙吧。”
“說的好啊”,嘉興時氏的掌門人時河正站在門裡衝時穿拱手,他身邊站了一名七八歲的小孩,以及兩名二十多歲的豔麗女子,一高一矮,一位較豐滿,另一位瘦削。
雙方寒暄過後,時河拉過那名小孩引薦:“這是幼子時燦,我已經辦好了白虎山下的田產手續,那些田產都歸於時燦名下,這孩子年幼,今後幾年要仰仗兄弟照顧了。”
緊接着,時河又引薦旁邊的兩位婦人:“這位是‘養女’柳氏,這位是‘養女’洪氏——柳氏是時燦的生母,洪氏育有兩女,如今都在白虎山下的農莊落籍,另外,山莊還有幾位族人,不過他們都是旁支……回頭我把他們叫來,你見一下就行。”
養女?生母?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兩女當中,稍微胖點的柳氏上前福了一禮,招呼說:“奴家今後要靠叔叔照顧了。”
幼子時燦苦笑一下,他望着時河,希望對方提醒這女子該怎麼稱呼,而他父親時河躲開了時燦的目光,緊着催促孩子上前行禮。
對於大宋朝來說,所謂“養女”就是“昔日舊妾”,而且是“寵妾”一類的。這種寵妾多數幫男人生下了子女,雖然十年服役,合同期滿了,但彼此有感情了,都不願分離。可是大宋法律又擱在那裡:三年做妾、七年做婢,合計十年的服役期滿了,你敢不放女人回家,小心老婆提起擀麪杖鬧到家族宗祠,或者鬧到官府上。
於是,大宋民間就流行一種應對官府的策略,那就是乾脆把昔日妾婢認作“養女”,一應待遇按照養女供養,直到對方終老於自己身邊。
左右打量了一下兩位養女,時穿算是明白了,難怪時河着急着要將小兒子移出嘉興,恐怕對方真正的目的是安置兩名“養女”——這種以“養女”的方式安置舊日妾婢,多出現在商人家庭,或者土財主家庭,出現在世家當中是不可思議的,時河作爲下任族長,不顧宗族禮法如此行事,肯定在族中受到很大阻力。
現在,承受不了壓力的他,或者出於疼愛孩子的心理,或者是出於甩掉包袱、輕裝上陣的心理,這纔打着動亂的幌子,遷移部分族人來海州,順便將自己兩名昔日寵妾,安置在此處。
按照禮法來說,如今的時穿,身份地位與時燦幾乎是相同。時燦雖然是長房但卻是庶子,獨立門戶。而時穿(時汌)卻是長房旁支唯一嫡子,這種身份干涉不了時燦族中事務,當然,因爲這身份本身就是個族人都知道的笑話,他就更加管不了時燦的事務了。
同樣,這羣人當中,以時燦這個庶子作爲分支首領、宗長,可以想象來海州大的其他族人,原本在族中的地位,以及跟族裡的關係是怎樣的了。
時燦年紀雖小,但似乎很懂事——宋人都懂事的早,這麼大點的孩子,眨巴着大眼睛,彬彬有禮的拱手:“叔叔,聽說這裡有一位與我同齡的環娘,不知今天她是否來了?”
時河溺愛的摸了一下兒子時燦的腦袋,回答:“這孩子……穿弟弟,這孩子太小,尚不知禮數,還請多多包涵。”
被人議論的主角正眨巴着眼睛,盯着時穿身後,而時穿身後,隨行的女孩子正提着行李下馬車,這些女孩已經是第二次來崔莊了,她們熟門熟路的招呼着僕人,讓僕人領她們去自己的房間……不一會,女孩們三三兩兩的告辭而去,時燦在其中沒有發現同齡人的身影,他失望的嘆了口氣。
雪又開始下了,家僕們忙着拉開馬車,王小川領着兩三名衙役過來打招呼:“教頭。我先去安置了,明日一早……”
“明日一早不行,明天我要會見村中六姓的族長,商量作坊的管理細則,以及紅利的分配,下午要會見作坊的工頭……後天一早也不行,我要與六姓族長巡視作坊,安置作坊工匠的家眷。
如今雪大,乾脆你休息幾天,三日後我們再開始辦差。”
王小川神情憂鬱:“教頭,還有七天,本州的舉人就開始祭奠五通神,準備上路了,我聽說你要負責護送解元公上京。”
時穿阻止對方繼續說下去:“陪解元公上京城是出於私交;禁絕四處yin寺,排查僧侶,組織團練……這些是公差,我即使要送解元公,也會趕在那之前把差事安排好,王小哥無須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