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並不是一件美差,身體或許得以喘息休憩,可精神卻比生死搏殺還要疲累。壓力不僅僅來自於腳下行屍和吱呀作響的鋼筋虹橋,關鍵在於從窗口消失的宋瑤等人。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鐘頭,除了大腦和眼球還能運動,身體其他部位都已經僵硬了。爲了讓鋼筋虹橋保持穩定,姜河三人不敢有大動作,只能全力穩住身體,靜坐在百米高空等候。只是,宋瑤和鋒哥卻遲遲沒能再次出現。
從緊張到擔憂,又從焦慮到麻木,情緒隨着時間流逝在不斷變化。大樓裡沒有任何信號,耳邊只有嗚嗚哀號的冷風,以及腳下連綿成片的行屍嘶吼。姜河坐在虹橋之上望眼欲穿,而大樓卻陷入死寂,彷彿從未有人深入進去。姜河不知道是否應該繼續等待,大樓裡安靜的讓人抓狂,他想去一探究竟,可是辦不到。
“不要急躁,再等等。”那個罵過姜河的外勤感受到姜河的焦慮情緒,出聲安撫道:“這裡風大,聽不見裡頭動靜很正常,他們或許就要成功了。”
“成功?”姜河深吸一口氣,極力抑制滋生的負面情緒,耐着性子和外勤閒扯起來,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什麼成功?”
“說不定他們現在正在樓底準備突圍。”外勤打了個哈欠,指着行屍圍攏的大樓底部,嘴裡含糊不清的說道:“幾十層高樓,下去也需要時間,而且如何突破行屍的阻隔,也是個難題。”
姜河干笑一聲,沒有接話,他知道這個外勤漢子是在安撫情緒,只是方法不太高明。一百多號人全力拼殺了那麼久,也才勉強下行至八十多層,爆炸發生之前,兩撥人湊一塊兒不過五十,這會兒又能剩下多少?而且先前的情況顯而易見,僥倖生還的那部分人已經彈盡糧絕,子彈都沒了,僅憑手裡的刀又能走多遠?外勤的戰鬥經驗比姜河豐富的多,自然不會看不清這個事實,他也懶得分辨,反正是爲了安撫情緒,只要姜老老實實蹲着就好。
“爲什麼這些行屍沒有凍死?”那外勤瞟了姜河一眼,見他還是一副情緒不穩的神情,只好有的沒的找話題。
“不知道。”姜河裹緊了身上的衣服,小心翼翼地將兩腿伸展,蜷腿蹲伏了太久,腳都快沒知覺了。
“外圍已經凍死很多了,早晨我們觀察過。”外勤舔了舔乾渴的嘴脣,繼續沒話找話:“那你是怎麼知道行屍會被大雪凍死的?”
“猜的。”姜河嘆了口氣,見他還要追問,主動回道:“我在酒泉見過類似的情況,只是那邊行屍沒有這裡多。”
“哦,所以是數量的緣故?”外勤挑了挑眉毛,好奇問道:“那腳下這些行屍什麼時候才能被影響?”
“不知道。”倒不是敷衍,姜河本身也確實不清楚大雪和行屍之間存在的聯繫,他也想知道行屍什麼時候能夠潰敗,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行屍快點去死。
“當權派沒有告訴你什麼?”外勤化身《行屍的十萬個爲啥子》持續發問,他的想法和jones一樣,也覺得姜河應該是從當權派獲取到了某些信息。
“沒有。”姜河有些不耐煩了,對他說道:“我知道的已經全部告訴老美了,相信他也給你們轉達過,所以不要再問我爲什麼,我不知道原因,而且現在也不想知道!”情緒激動的副作用就是呼吸加劇,猛烈喘息帶動了鋼筋虹橋,好不容易平穩孤懸的鋼筋虹橋又一次起了波動,附着於樓體表面的固定鎖釦隱隱幽幽崩開的跡象。
“好好好,我不問了,你別激動!”外勤也是怕了這個愣頭青,連忙出聲阻止他繼續喊叫,臨了狠狠瞪了他一眼,恨道:“這要在陸地上,我非揍死你。”姜河倆眼一翻,只當他在放屁。
窗口仍舊空空如也,離開的人沒有回來,也不知還會不會回來。姜河發泄完之後心情舒緩了許多,望着樓下浪潮般涌動的屍羣,心裡又犯起了嘀咕:是啊,爲什麼這裡的行屍還沒有凍死?難道是太扎推?相互取暖的緣故?也不應該啊,行屍又沒有體溫。如果行屍今天一直這麼精神,那他們該如何是好?想來想去也沒個頭緒,剛剛平息的火氣又蹭蹭躥了起來。早知道就不該下去看熱鬧,當時如果把樓層封閉,那他們也不至落到這般田地。同樣是困守,躺在牀上可比坐在半空強多了。
“不行,不能繼續等了。”姜河皺着眉頭想了一陣,腦海中猛地浮起一個冒險的想法。
“你又要幹嘛?真的不想要命了?”外勤對這個難友很是無語,沒本事還不省事,想起一出是一出。
“你的槍還有子彈嗎?”姜河直接屏蔽了外勤的怨氣,正色道:“或者手雷?”
“你想做什麼?”外勤哪敢輕易點頭,下意識的攥緊了槍,生怕他一時衝動鬧個同歸於盡。
姜河閉眼想了片刻,儘量放平了語氣,道:“想辦法自救,咱們已經等的夠久了,裡邊情況不明朗,咱們能等一天,等的了一輩子嗎?你看,鋼筋那頭掛着牆體,兩邊重量把鋼筋架繃在這兒,咱們一動彈就會帶動整條鋼筋架,大樓那邊鎖釦吃不住勁兒,再鬆脫一次估計就得摔到底,絕對有死無生。”
“這我都懂,說重點我聽聽。”外勤這次沒有打斷,他也知道目前的處境,只是苦於沒有辦法,見他說的底氣蠻足,不由得起了些念想。
“把牆體弄下去。”姜河扭頭指了指盡頭處墜着的斷牆,道:“那頭兒太重,如果把斷牆弄下去,鋼筋往回收的時候不就能把咱帶回去了?就算彈不回去,至少受力輕了,爬也能爬過去啊。”
“高空撐杆跳?虧你想得出來。”外勤被他的奇思妙想氣樂了,苦笑一陣,潑了他一盆冷水:“老實說,你這確實是個辦法,但是……怎麼把斷牆搞下去?槍裡倒是有子彈,可惜子彈打不斷鋼筋。”
“那手雷呢?”姜河不死心,兩眼盯住外勤的後腰,他記得手雷套是掛在那裡,只是不曉得他還有沒有。
“有,但是不能給你用。”外勤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他。
“爲什麼?”
“手雷是是靠破片傷害,震盪衝擊的力度並不大,封閉空間內還能湊合,就這麼扔到一面牆上?效果堪憂。”外勤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嘆道:“而且離得這麼近,一旦爆炸,咱們肯定得先死。”
“這是唯一的辦法,要麼就往回爬,賭一把。”姜河對這外勤不免有些失望,樓道血戰的時候看着蠻有拼勁兒,這會兒卻優柔寡斷的下不了決心。
“你對你們的人沒有信心?”外勤裝作沒看到他眼裡的鄙夷,道:“再等等吧。”
對此姜河只能報以一聲長嘆,外勤不同意冒險,他自己手裡沒有可用之物,爭辯只能消耗體力,起不了其他作用。生死一線有時很快,但總有例外,例如姜河他們現在的情況,進退無路,又不願放手一搏,正經的鈍刀子切肉,死都死不痛快。三個孤零零的生還者就這麼蹲伏在百米高空,風雪沒有停歇的意思,勢頭反而更加猛烈。三人身上落滿了雪,遠遠看去,就像三隻蹲在電線上的傻鳥。
時間過得很慢,嚴寒逐漸也成了威脅,姜河已經隱隱生出睏乏的感覺,眼皮一直在打架,身體也慢慢難以保持平衡。那倆外勤比他強不了多少,看錶情也是意識到了不妙,就算身體精神都還撐得住,也敵不過越刮越兇的冷風。鋼筋虹橋不住地搖晃,幅度越來越大,僅憑他們三人的努力已然無法保持穩定。
“媽的,死就死吧。”外勤終於按捺了,抖了抖身上的落雪,探手從腰間摘下了黑黝黝的手雷遞給姜河,眼裡迸發出幾分決然:“我可告訴你,這玩意兒炸了之後,你可能是第一個倒黴的,別說老子坑你。”
姜河混沌的精神瞬間抖擻,接過手雷掂了掂,道:“放心,能活算命大,死了誰也不怨。”
“往後退點。”外勤心裡多少還是有點沒底,抓着鋼筋架向後挪動了幾寸,道:“你也靠後點,鋼珠殺傷範圍不小。”
“不用,離太遠怕扔不準。”姜河咬着牙,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胳膊,問道:“這玩意兒拉了環兒多久能炸?”
“數兩秒就扔,別拋高。”外勤想了想,問道:“你沒用過雷子?”
“沒有。”
“那還是給我吧,萬一在手裡炸了,老子真的死不瞑目。”外勤沒好氣的瞟了他一眼,從他手裡搶過手雷,轉身跟另一個快睡着的外勤吼了兩聲,提醒他抓穩鋼筋架,準備回彈。
“死了不怪我?”外勤緊張了起來,凍得發青的臉上居然滑落兩串汗珠。
“趕緊的。”姜河整個趴展,牢牢抱住鋼筋,心一橫眼一閉:“炸!”
外勤吞了吞口水,手指扣進了拉環,心裡默數着“3、2、1”,猛地拉開了釦環。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處於末端的外勤突然一聲高喊:“別!別炸!!”
負責引爆的外勤本來就緊張,被他這一喊擾亂了心神,本能的回頭望了過去,卻見那隊友發瘋般指着大樓,定睛一看,之前那幾個軍裝男居然不知何時出現在一扇破窗之後,正朝着他們這邊大聲叫喊。然而引信已經拉了,愣神那一瞬也過了兩秒,外勤還怔在遠處沒有動作。幸好姜河就趴在他面前,耳邊鑽進喊話聲的瞬間便擡起了頭,想也沒想便撲了過去,揮手打飛了外勤手裡的索命雷。
從外勤拉開釦環到姜河飛撲拍走,全程不過瞬息,只是,姜河的反應就算再快,也還是慢了一步。黑黝黝的手雷從外勤手裡鬆脫,墜落不到三五米便轟然炸響。一團絢麗火光在半空中綻開,衝擊波夾帶着破片四面開花,直接將鋼筋虹橋上的人掀了個跟頭。
姜河只覺得眼前焰火閃逝,隨即半個身子便被刺痛包圍,整個人在空中打了個轉兒。好在姜河之前打落手雷時已經貼近外勤的身體,驚慌之間探手亂抓,竟被他扯住了外勤身上的槍帶,而外勤則是從虹橋另一邊摔落,槍帶勾纏住虹橋,兩兩下墜,險之又險的掛在了半空。
但危機並未就此解除,雖然手雷爆炸時仍在墜落,但三五米的距離已經足夠衝擊波進行殺傷。姜河無暇顧及自己身上的傷痛,那槍被外勤背在身上,外勤整個人翻滾下去,全憑姜河扯出了槍帶,掛住自己的同時也拉住了他,但是外勤面朝外懸着,槍帶從腋下勒進,限制了他的手臂活動範圍。姜河抓住槍帶的手被拖上鋼筋架,繩索將手指禁錮在鋼筋上,已經勒的變了顏色,姜河忍着劇痛,另一隻手攀上去抓住了鋼筋,擡腿踹了掛在對面的外勤一腳,大吼:“快抓住鋼筋!”
外勤此時也是有心無力,緊收在腋下的槍帶越來越緊,兩條胳膊只能奮力夾緊,哪敢擡手去摸鋼筋。姜河左手苦不堪言,只要他鬆開手指,外勤就會從這裡摔落,雖然沒什麼交情,可他也下不了這種狠心。最遠處那個外勤幸運的沒有被波及,他還坐在遠處,正焦急的和窗裡的人說着什麼。姜河面前轉頭看了眼,不是宋瑤也不是鋒哥,而是一個沒記住名字的兵哥哥。
“喂,那小子。”高空掛臘腸的外勤憋着勁兒喊了一聲。
“先他媽抓住鋼筋架!有屁待會放!”姜河臉漲的通紅,左手手指能感覺到骨頭和鋼筋在死命摩擦,再不鬆手只怕真要廢了。
“你鬆開吧,你他媽的,出這餿主意。”外勤說話聲很費力,估計是快被槍帶勒窒息了,嘴上最然是在罵,不過聽着卻沒什麼憤怒情緒。
“有啥上去說,我真的撐不住了!”姜河此時面臨着尷尬的處境,他一隻手抓住了鋼筋,只要胳膊使勁就能爬上去,但是他一上去,外勤那邊失去拉力就得下落。現在姜河還能借着體重把他拽住,要是爬上去再拉,肯定沒戲。
外勤沒回話,兩隻胳膊勉強動了動,但沒有去摸鋼筋,而是藉着力道扭過了臉。
姜河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心裡除了悲嘆再無其他。外勤受了重傷,半張臉都嵌進了鋼珠,整個血肉模糊,肯定是活不長了。外勤慘然一笑,動了動嘴型沒有出聲。姜河不再磨蹭,抓着鋼筋的手臂使力將自己半個身子拉了上去,與此同時,外勤那邊迅速下滑,掛着姜河的左手從鋼筋架上硬蹭了過去。姜河急忙鬆開手指抱住了鋼筋架,隔着鏤網,看到外勤攤開四肢直直摔進了屍海。屍羣被砸出一片空白,隨即又被其他行屍填滿,嘶吼聲有平底拔高了幾分。
“姜河!姜河!!”
冷風翻卷,吹醒了恍惚的姜河,他聽到有人逆着風在呼喊他的名字。姜河趴在鋼筋架上扭過頭,看到窗戶裡的兵哥哥手裡拿着一個什麼東西,正聲嘶力竭的吼叫着。姜河聽不清,一來風急雪驟,而來剛纔爆炸距離太近,耳朵裡還在嗡嗡作響。他想回話,但一張嘴就是一口雪,無奈只好用力點頭,也不管那邊到底懂不懂他的意思。
另一個外勤倒是能跟兵哥哥對喊交流,兩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那外勤也趴了下來,學着姜河的樣子抱住鋼筋架。再看窗裡,那兵哥拿着個什麼東西甩了甩,然後使勁兒扔了出來。姜河眯眼細瞅,透過簌簌雪花看清了,那好像是消防帆布水管。
大兵哥站立的窗口高於鋼筋虹橋,由此可見,裡邊的人又向下推進了好幾層。那水管被笨重水喉牽引着捲上了鋼筋架,餘勢未衰的兜了幾個圈子,接着卡在了金屬外框和鋼筋架之間的縫隙裡。窗口的兵哥收緊水管拽了拽,確定這邊已經纏緊,然後朝身後招了招手。
姜河大概看明白了兵哥的意思,看樣子他們是想用人力把鋼筋架再扯回去?姜河回頭看了眼身後末端的斷牆,暗歎一聲倒黴,剛纔手雷如果扔過去,此時哪裡需要這麼費勁。那斷牆分量不輕,而且牽着鋼筋架甩開老遠,真不知道蠻力能不能奏效。反正他現在一點兒辦法沒有,只能把希望寄託在他們身上。
大雪紛灑,遮掩着窗口看得不甚清楚,隱約能看到窗後有不少人,像拔河一樣拽着水管往後扯。還別說,人力終歸有些效果,雖然幅度很小,但姜河能夠感覺到身下鋼筋虹橋正在一點一點向上拉昇。
鋼筋虹橋距離窗口越來越近,姜河心底的不安也愈發濃重,因爲那扇窗後的人羣中,並有宋瑤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