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茜給安貞穿好衣服,狸花貓躡手躡腳靠近屍體,湊到脖頸斷茬邊嗅了嗅,厭惡的跳到了一邊。
曹良靠在車邊大喘氣,後背被玻璃碎劃的破破爛爛,不少玻璃渣子刺進了肉裡。
路茜臉色發白,方纔血腥一幕嚇暈了三胖,也驚着了路茜,她強忍着胃裡的翻滾,不敢再去看那具屍體。車旁血腥味和汽油味混成一塊,刺鼻難聞。
“我殺人了。”安貞還沒醒來,腦袋下邊墊着從車裡翻出來的座墊。路茜半個身子染滿了血,都是剛纔和亮寶纏鬥時沾上的,車輪甩出的肉糜撲了一身,她簡單抖落一番,沒敢細想那些肉絲一樣的東西是什麼。
曹良嘆口氣,扶着車身站了起來:“你是在保護大家。”
“小麥怎麼辦?”路茜身子有些顫抖,不知是搏鬥後脫力還是夜風驟冷,雖然語帶哭腔,但她並沒有流淚。
“我先去找小孩兒。”他倆在土牆後聽到了亮寶他們說的話,小麥被擄了回去,亮寶嫌小孩兒麻煩,讓人帶遠處扔掉。這半天還沒見那人回來,想必是走出老遠。
“我去吧,你腿不方便。”路茜說什麼也不想再和那具屍體待着,當即起身攔住了曹良。
曹良正要勸說,一旁的黃狗突然衝着蒿草地吠叫起來,二人打眼看去,只見一個年輕小子站在草叢,愣愣的看着車輪旁的屍體,似乎還沒回過神。
“省的去找了。”曹良撿起地上那塊滿是血漿的玻璃碎片,一瘸一拐朝那小子走了過去。
黃牙小子腿肚一軟,一屁股坐倒在地,兩眼發直。
“小孩兒呢?”曹良左右環視一圈,四周盡是隨風輕搖的蒿草,風聲漸低,聽不到其他聲音。
“扔,扔路邊了。”黃牙小子看也不看曹良,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土地上一灘刺目的暗紅,他有些難以理解。眼前的這個男人雖然高大,但亮寶也不遜色,而且這男的還是個瘸子?連金博都吃不住亮寶的拳頭,這瘸子是怎麼把亮寶腦袋給搞沒的?
曹良沒有給他答案,提溜着他的領子,拎回了車旁邊。
安貞悠悠轉醒,路茜摟着她低聲說着什麼,女醫生臉色蒼白,似乎還沒有從劇烈撞擊中醒來。
曹良用狗繩把黃牙小子雙手捆到背後,別過臉不去看安貞,他覺得安貞之所以受辱,是因爲自己沒能及時救援。這個男人在暴怒殺人之後,再次恢復了以往的溫厚,外在雖然高大威猛,但內心極是柔軟,他覺得還是讓路茜來處理比較好,自己總不能過去說“安醫生對不起,如果我果斷一些你就不會被強姦”這樣的話。
“我去找孩子,你們在這兒等我。”曹良從黃牙小子背後拔出一柄短匕,心想這小子當真是嚇破了膽,居然就這麼乖乖束手就擒了。
“等等。”安貞用力坐起身,似乎牽動了傷口,表情痛苦的一滯,低聲道:“我也去。”
“安姐,你…你得先緩緩。”路茜姑娘家家也不知該如何啓齒,只得模棱兩可的糊弄一下。
“一起去。找輛車,我們要離開。”安貞不容拒絕,強撐着站起身,一陣天旋地轉,差點又栽倒在地。
“可是他們還沒有出來。”路茜有些着急,安貞的狀態看起來不太好。
“他們肯定出事了。”安貞掃了眼地上的屍體,眉頭暗暗一跳。
曹良過去幫忙攙住安貞,附和道:“他們走前說過,一旦出狀況,咱們必須先撤,否則都得搭進去。這是一撥人,搞不好還有。”
路茜雖然擔心小麥,但眼下並不是小麥一個人的問題,於是同意了兩人的決定,共同攙扶着安貞走進了蒿草叢。
黃牙小子默不作聲,任由曹良推搡,跌跌撞撞的給幾人帶路。
“安姐,你怎麼樣?我揹你走吧。”路茜見安貞走的有些吃力,想來她必定傷的不輕,又不方便說的太白,只得小聲問了一句。
安貞輕輕搖搖頭,吁了口氣,淡淡道:“不礙事。”末了又小聲補了一句:“謝謝。”
地下防空洞,返回支援的青年一夥兒和扛着鄭秋彤的老炮不期而遇。
“錦忠!”老炮見到本部人馬迴歸,總算是鬆了一口氣,擺手示意短髮青年不用管自己,掃了一圈,疑惑道:“怎麼就你們幾個?”
“大春和亮寶在後邊。”叫做錦忠的短髮青年一臉急色,他們從坑道下來發現了寶成的屍體,跑了沒幾步就聽到通道深處迴盪的槍聲,個個心急如焚。
“快回去幫忙,當心些,活屍被放出來了。”老炮接過一個小子遞來的水瓶灌了兩口,鄭秋彤不再哭號,臉上掛着淚痕,神色絕望。
“炮叔你這是幹啥去?”
“南塘鄉,喚那些大頭兵。”老炮把水壺遞給秋彤,跟錦忠幾人叮囑道:“小金他們在前邊頂着哩,除了活屍,還有一撥人進了洞,碰上生面孔甭手軟。”
“我知道了。”錦忠從褲兜掏出一串鑰匙遞給老炮:“車在礦區停着,叔你路上小心。”
“曉得。”老炮揣上鑰匙,拉起鄭秋彤跑了出去。
“我就說外邊哪來的車,敢情讓人摸洞子了。”錦忠面相顯老,下巴一圈刮的發青的胡茬,臉部線條硬朗,濃眉大眼倒是一副英氣,美中不足的是,鼻樑似乎斷過,中間一道深深的疤印,看起來特別怪異。
“錦忠,槍藥在亮寶車裡,‘土雷子’也沒拿。”一個微縮版迪克牛仔提醒道。
“你去取,我們先過去。”錦忠撿出鑰匙拋給他,道:“‘土雷子’不是在庫房嗎?”
“亮寶走的時候拿的。”袖珍版迪克牛仔是個乾瘦小子,頂着一腦袋蓬亂的披肩發,套着一件不合身的t恤,皮褲割開幾道口子,蹬着一雙高幫靴,一副搖滾青年的造型。
“車窗戶留條縫,別把那丫頭悶死了。”錦忠遠遠提醒了一聲。他們回來的匆忙,物資之類的東西都放回了車上,只取了武器便急急忙忙下了洞。
一行人趕到4號洞時,那裡正在進行大撤退。常老歪指揮着男男女女亂糟糟的往後邊通道撤離。乍一看,還以爲要舉族遷移,帶着大包小包的有,頂着鍋碗瓢盆的有,拖着箱子扯着被褥的有,甚至還有趁機去金博洞府偷金子的。
鄭老二昏迷前明確告知撤退要快,什麼家當都不用帶,畢竟他沒打算放棄防空洞,不過是騰出地方讓金博他們放手搏殺罷了。可惜這些家眷並沒有他想象中的執行力,常老歪只說了一聲“撤”,整個居住區就徹底亂了套。
鄭老二隻有一個閨女,雖然時常有捉回來的女子給他暖牀,但都不會久留在身邊。那些女的要麼不堪其辱主動求死,要麼徹底認命,和這裡的其他人廝混勾搭,以謀求一口飯吃和一個安全的棲身之所。年輕些的姑娘還算識大體,紛紛取了防身工具就和護送二叔的小子們向後邊撤離,可那些中老年婦女就難溝通了,鄭老二平時說個事兒還有在下邊翻嘴的,更何況此刻老鄭頭昏迷不醒。
一時間,整個4號洞一片混亂,撤退的被推搡擁擠,半天沒能走出多遠。不少家眷看其他人開始哄搶,也不甘示弱,自己搶不着就拉扯着撤離隊伍裡的子女回來搶。折騰到最後,鄭老二身邊只剩下兩個外來小夥兒和一個姑娘還在盡忠職守,他們在這裡沒有親眷,所以也沒人拉扯他們。三人目瞪口呆看了半晌,最後默默放下了這位防空洞大佬,各自鑽進洞裡裝了些吃喝,提着刀子從通道拐彎悄悄溜了。
錦忠這夥人年齡相對大一些,雖然無法制止這些人瞎折騰,但好在沒有參與進去,排除萬難擠出人堆,剛從進入3號洞就看到了累癱在地上的金博。
一衆人年輕人暗自乍舌,看着通道里地獄般的景象,各自對金博的危險指數又上升了幾級。寬闊筆直的拱道里滿是血污,金博癱倒在3號洞口,靠着牆,兀自喘息着。他手裡的長刀已經看不出顏色,別說長刀了,整個人都像是在血池裡泡了幾天,兩隻烏溜溜的眼珠子瞪着前方行屍,握刀的手不住顫抖。
他正前方是一地血肉,紅髮殺馬特拎着斧子邊砍邊退,行屍涌動,逐漸逼近,殺馬特小子揮舞斧頭的速度也越來越慢,不時喊着“小金哥快跑”之類的話。
金博沒有食言,目前爲止,還沒有一個行屍穿過通道。當然這並非他一人之力,其中多虧了紅髮殺馬特。
金博砍殺間發現了通道盡頭的晁逸帆,那時他基本上就絕望了。光頭小子一夥兒明顯在等他力竭,就算自己不會被行屍咬死,到時候也沒力氣再跟他們叫板。晁逸帆等人沒有放冷槍,他們也看明白了,這個單刀小子是一撮強大的炮灰,雖然被自己人給甩了,但仍然兢兢業業的拼死阻攔行屍。
不說敬佩與否,反正他如果不跑,死掉是遲早的事。別看一把長刀砍得血肉橫飛,這種直來直去的拱道里,就算給他一把電鋸也白扯。
就這樣,晁逸帆等人三分欽佩七分震驚的看着金博一己之力阻殺了差不多十分鐘,百餘米的拱道愣是被他砍成了一條血肉長廊。
眼看金博就要殞命的當口,之前那個引跑行屍的紅髮殺馬特居然從3號通道的廢洞裡躥了出來。
不光晁逸帆和金博吃驚,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這小子顯然是逃命逃嗨了,一個不留神誤打誤撞逃了回來。
紅髮小子也算是機靈,一看眼前的慘象,二話不說又吆喝着一羣行屍鑽進了廢洞,就這麼來來回回好幾趟,繞暈了大批行屍,自己倒是把廢洞通道摸了個通透。
可惜一條拱道內的廢洞有限,行屍速度雖然被拖慢,但還是在向前推進。紅髮小子第三次躥出廢洞,發現這條通道已經沒有可以利用的廢洞了。
殺馬特架起金博要退往4號洞,金博這個一根筋說什麼也不走。4號洞亂糟糟的吵鬧聲聽得一清二楚,雖然不清楚是什麼情況,但明擺着還沒有撤離完畢,行屍如果突進去,那就不是死一兩個人的問題了。
紅髮殺馬特可能是被金博捨生取義的精神給感染了,逃跑達人搖身一變,擎着斧子頂了金博的崗,兩人一前一後玩命搏殺,看樣子是下了狠心要跟行屍死磕到底。
潘珞本來打算帶着幾人從廢洞迂迴過去,結果深入沒幾步迎面碰到了被殺馬特繞進去的行屍,只得灰溜溜的退了出來。進不得、退不了,只能繼續隱在通道盡頭看金博兩人現場直播孤膽英雄。
錦忠幾人的到來讓金博兩人看到了一線希望,這幾個年輕人沒二話,迎頭頂上了行屍,換下了精疲力竭的殺馬特。
“亮寶呢?”金博喘着粗氣,拉着錦忠問道。
“後邊呢,你倆快回去,4號洞亂套了。”錦忠一夥兒都是冷兵器,土銃的火藥忘在了車上,只好大刀片子貼身肉搏。
金博沒有力氣再多說什麼,攙起紅髮小子往回撤,殺馬特推開金博,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指着胸前一片血污,苦笑道:“哥們兒要廢了。”
金博眯了眯眼,紅髮小子胸前的血跡有一塊很是顯眼,湊近了才發現,那是一塊被剜掉的皮肉,鮮血和行屍的血漿混在一起,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媽的,以前也不知道活屍爪子那麼好使。”紅髮小子倒是很淡然,臉上看不出一絲哀色,反而笑逐顏開,樂得合不攏嘴。
“小金哥,你辦法多,想個轍。”紅髮小子見他不言語,咳嗽兩聲,斷斷續續道:“連你都頂不住,那些大爺嬸子更別提了。跟那夥兒人商量商量唄,別打了。”
金博有些發懵,愣愣的擡起頭,臉上顯出古怪的神色。
“我都這樣了,別揍我。”紅髮小子話音漸弱,道:“沒仇沒怨,幹啥非要打打殺殺啊……”
“我知道了,兄弟你去吧,你娘我替你孝敬。”金博怔怔的看着這個髮廊學徒,口中一陣苦澀。
“那不是我娘,是我對象她娘,唉,她娘就是我娘。”紅髮小子有些神志不清了,說話也開始語無倫次,咳嗽間有星星點點的血沫子噴出來。金博明白,他大限已到。
“我走了。”金博站起身。
紅髮小子點點頭,低聲道:“給我…給我來一下。”
刀光一閃,一蓬血雨噴濺在拱道壁上,潑出一副腥紅水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