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達爾,你要去哪兒?”杜瓦爾問。她和其他人正在安傑利斯五號空間站的走道中央,望着突然離開隊伍向別處走去的達爾。“快點,我們正在休假呢,”她說,“一起去喝個大醉。”

“然後亂性一場。”芬恩說。

“喝個大醉然後亂性一場。”杜瓦爾說,“順序不分先後。”

“可不是說按這順序有啥不好的。”芬恩說。

“噢,我敢打賭你跟所有人的約會都沒有第二次。”杜瓦爾說。

“我可不是在說我,”芬恩提醒她,“我在說安迪,他拋棄我們啦。”

“是的!”杜瓦爾大喊,“安迪,你不想和我們一起喝個爛醉玩個痛快嗎!”

“噢,當然,”達爾同意,“不過我得先進行一次超波通訊。”

“你就不能在無畏號上把事情先解決了嗎?”漢森問。

“這事可不能讓無畏號知道。”達爾說。

杜瓦爾轉了轉眼珠,“是和你的新歡,對吧。”她說,“我說,安迪,自從你對那個詹金斯着魔以後就變得異常無趣了。像孵蛋一樣連續十天悶頭苦想。打起精神來,你這個鬱鬱寡歡的傢伙!”

達爾笑了:“我保證我很快就搞定去找你們。你們會去哪兒?”

“我在海特站訂了個套間。”漢森說,“在那裡會合吧。我們可是很快就會跟清醒說再見的。”

芬恩指着赫斯特說:“對他來說,就是跟處男身說再見。”

“好吧。”赫斯特說,接着笑了起來。

“我很快就會趕到的。”達爾向衆人保證。

“越快越好!”漢森說着,便和其他幾個人沿着走道嬉笑打鬧着前行了。達爾目送他們離開,轉身向販賣區走去,想找一個超波通訊站。

他在咖啡廳和文身店之間的犄角旮旯裡發現了一個。它比一個電話亭大不了多少,裡面只有三個通訊終端,其中一個還是壞的。一個喝得醉醺醺的別艦船員大聲嚷嚷着霸佔了另一個,達爾趕緊接上了第三個終端。

“歡迎使用超波通訊系統。”顯示器上顯示了一排字母,並列出了進行一次通訊需要的起步價。五分鐘的通訊足以把他一週的薪水吃個精光,不過達爾並不意外。打開時空隧道與十光年外的另一臺終端連接需要耗費極大的能量。能量就是金錢。

達爾掏出一直攥在手心的一張匿名芯片,因爲他實在不想刷自己的信用賬號。他把芯片放到了支付感應區。終端機讀取了芯片的信息,隨後彈出了“發送”窗口。達爾報出了一個曾在宇艦學院時的通訊號碼並等待連線。他很確信自己呼叫的那位已經起牀了。宇聯確保下屬所有的飛船和空間站都按照標準星際時間作息,否則各處的時區與晝長的差異將導致一切都無法進行。不過宇艦學院位於波士頓,達爾不知道那邊和這裡相差了幾個時區。

有人迴應了呼叫,只有音頻。“不管你是誰,你打擾了我的晨跑。”她說。

達爾笑了。“早安,凱西。”他說,“我最喜歡的檔案管理員過得好嗎?”

“天啊!安迪!”凱西說。片刻之後,凱西·澤恩微笑着出現在顯示屏上,在她身後是憲法號帆船護衛艦。

“你又沿着自由之路奔跑了。”達爾說。

“沿着紅磚跑不容易迷路。”凱西說,“你在哪兒呢?”

“在離你大約三百光年遠的地方,寸土寸金地和你進行着超波通訊。”達爾說。

“明白,”凱西簡短地說,“你需要什麼?”

“宇艦學院檔案館應該存有艦隊裡所有飛船的設計圖紙對吧?”達爾問。

“對,”凱西說,“當然,是指宇聯承認服役的所有飛船。”

“這些圖紙有被改動或篡改的可能嗎?”

“從外部網絡嗎?不會的。”凱西說,“檔案館並不和廣域計算機網絡相連,某種程度上是爲了防止黑客入侵。所有的數據都必須由檔案管理員人工操作。對我們而言也算是個就業保障。”

“也許吧,”達爾說,“我能勞煩你發一份無畏號的圖紙副本給我嗎?”

“我想它並不是什麼機密文件,所以應該不成問題。”凱西說,“不過我大概需要在計算機和武備系統的信息庫裡做些修改。”

“沒問題,”達爾說,“反正我對那方面沒有太大興趣。”

“這麼說來,你應該就在無畏號就任,”凱西說,“那應該能從飛船的數據庫裡直接拿到圖紙。”

“是的。”達爾說,“不過艦上的一些系統作過改動,所以我想拿原始圖紙來比對一下會比較有用。”

“好吧,”凱西說,“我回檔案館的時候會去辦的,至少得幾個小時以後了。”

“沒問題。”達爾說,“另外,請幫我個忙,發到這個地址,而不是我在宇聯的工作地址。”他報出一串備用地址,那是他還就讀於宇艦學院的時候在公共服務商那裡註冊的匿名賬

號。

“你知道,對於信息請求我必須登記,”凱西說,“包括信息收件人的地址。”

“我並不打算瞞着宇聯做這些事,”達爾說,“我保證這不是間諜行爲。”

“這話從一個不使用自己的通訊機卻從匿名公共終端聯絡老朋友的人口裡說出來可沒有什麼說服力。”凱西說。

“我並不是讓你叛國,”達爾說,“我發誓。”

“好吧,”凱西說,“誰讓我們是好朋友呢,不過我的工作職責可不包括間諜行爲。”

“我欠你一個大人情。”達爾說。

“那就下次回城裡來的時候請我吃一頓飯。”凱西說,“檔案管理員的生活真是平靜到可怕,你懂的,我得換換口味。”

“說真的,此時此刻我在認真考慮要不要成爲一名檔案管理員。”達爾說。

“你討好我也沒用。”凱西說,“我到了辦公室會把你需要的東西傳給你的,現在你還是在信用卡刷爆前下線吧。”

達爾笑了:“再見,凱西。”

“再見,安迪。”凱西說完,中斷了聯絡。

達爾到達預訂的套間時,發現有個不速之客也來了。

“安迪,我想你已經認識克倫斯基上尉了。”杜瓦爾用意味深長的語調說。她和赫斯特正一左一右被克倫斯基用胳膊環着。看上去兩人正在攙扶着克倫斯基。

“長官。”達爾說。

“安迪!”克倫斯基含糊不清地打了聲招呼,便掙脫開杜瓦爾和赫斯特,跌跌撞撞地走上前來,用沒拿酒杯的手拍了拍安迪的肩膀,“我們在放假!所以就別管什麼軍銜高低啦。現在,對你來說,我就是安納託利。來,說一遍。”

“安納託利。”達爾重複着。

“看,一點也不難,對吧?”克倫斯基說着,仰頭把酒一飲而盡。“我還遠遠沒喝夠呢。”他說着,搖晃着走開了。達爾表情複雜地看着杜瓦爾和赫斯特。

“我們進酒店的時候不小心撞見他了,結果他就死皮賴臉地跟過來,像條水蛭一樣。”杜瓦爾說。

“吸飽酒精的水蛭。”赫斯特說,“他在我們到達之前就已經醉得不成樣子了。”

“吸飽酒精的色水蛭。”杜瓦爾補充說,“他胳膊搭着我的肩膀,這樣可以方便他襲胸。管他是上尉還是什麼的,我真想一腳踢爛他的屁股。”

“現在的對策就是往死裡灌他,直到他沒力氣騷擾杜瓦爾爲止。”赫斯特說,“然後我們就把他倒進洗衣槽裡。”

“見鬼,他又過來了。”杜瓦爾不滿地叫了一聲。克倫斯基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回到三人組身邊的,行進路線也歪歪扭扭。他停了下來讓自己站好。

“把他交給我吧。”達爾說。

“你說真的?”杜瓦爾說。

“當然,在他變得不能自理之前我會好好看管他的。”達爾說。

“爺們兒,我欠你一次口活。”杜瓦爾說。

“啥?”達爾沒反應過來。

“啥?”赫斯特同樣不明狀況。

“啊抱歉,”杜瓦爾解釋說,“以前在陸戰部隊裡,如果別人幫了你一個忙,你就得跟他說,你欠他一次性行爲。如果是個小忙呢,就是打個飛機,中等的是口活,被幫了大忙你就得跟人家上牀。只是個習慣成自然的表達方式而已。”

“明白了。”達爾說。

“我得說清楚,纔不會真的讓你快活呢。”杜瓦爾說。

“這才比較正常。”達爾說着,轉向赫斯特,“你呢?你也欠我一次口活嗎?”

“我考慮考慮。”赫斯特說。

“我好像聽到了什麼,口活?”這時克倫斯基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

“噢,好吧,欠一次。”赫斯特果斷地說。

“好極了。”達爾說,“那麼你們倆一會兒見。”赫斯特和杜瓦爾立刻閃走了。

“他們去哪兒啦?”克倫斯基慢慢地眨着眼睛。

“他們在準備一場生日會,”達爾說,“你爲什麼不坐下休息一下呢,長官。”達爾指着房間裡的一條沙發。

“安納託利!”克倫斯基強調說,“天哪,我最痛恨人們休假時還拿軍銜稱呼人了。”他重重地在沙發上坐下,奇蹟般地一滴酒也沒灑出來。“我們都是服役中的好兄弟,對吧?哦當然,還有些是姐妹。”他四處張望着,尋找杜瓦爾的身影。“我很喜歡你的朋友。”

“我知道。”達爾說着也坐了下來。

“她救了我的命,你知道的。”克倫斯基說,“她是天使。你覺得她喜歡我嗎?”

“不。”達爾說。

“爲什麼?”克倫斯基痛苦地喊了一聲,“她難道喜歡女人嗎,或者喜歡其他的什麼?”

“她和她的工作結婚了。”達爾說。

“噢,真好,她結婚了。”克倫斯基顯然沒有聽清楚達爾的話,又灌了一大口酒。

“你介意我問你一個問題嗎?”達爾說。

克倫斯基用沒拿酒杯的那隻手做了個但問無妨的手勢。

“你怎麼能恢復得這麼快?”達爾問。

“你指什麼?”克倫斯基問。

“你還記得感染上梅羅維亞瘟疫的事嗎?”

“當然,”克倫斯基說,“我差點就死了。”

“我知道,”達爾說,“但一週後你就領着包括我在內的外勤隊執行任務去了。”

“對啊,我康復了,你看,”克倫斯基說,“他們找到了有效的治療方法。”

“是的,”達爾說,“我就是把治療方案給金司令官的人。”

“是你嗎?”克倫斯基朝達爾驚呼一聲,接着緊緊地抱住了他。克倫斯基的酒從杯中灑出來,沿着達爾的脖頸往下淌。“你也救了我的命!這房間的人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愛你們大家!”克倫斯基哭了起來。

“別客氣。”達爾說着,儘可能優雅地把抽泣着的上尉從自己身上撇開。他意識到房間裡所有人都在有意地剋制着,不要過於明顯地圍觀沙發上的鬧劇。“我想說的是,即使治療很有效,你的恢復速度也快得令人吃驚。在我們共同執行的外勤任務中,你也受了很嚴重的傷,但沒過幾天你又安然無恙了。”

“噢,其實,你懂的,現代的醫療水平真的很棒。”克倫斯基說,“而且我的自愈能力一直都很強。這是家族遺傳。據說我的一個祖先曾經在斯大林格勒參加過衛國戰爭,大概吃了納粹二十發子彈,但仍然向着敵方陣地前進。這聽起來不像是真的,夥計。大概我也遺傳了這個基因吧。”他低頭看看空了的杯子,說,“我還得再去拿點喝的來。”

“想想你所受到的頻繁傷害,能夠擁有這種自愈能力真是太可喜可賀了。”達爾斗膽說了一句。

“就是啊!”克倫斯基突然情緒激動了起來,“真得感謝你!根本沒其他人注意到!我是說,這他媽的都是怎麼一回事?我可不是白癡笨蛋或者其他的什麼東西,但每次我去執行外勤任務都被折騰得奄奄一息。你知道我經歷了多少次嗎,像中彈之類的?”

“過去三年裡總共三次。”達爾說。

“對!”克倫斯基說,“除此之外還有別的屁事!你知道都發生了什麼。該死的艦長和金肯定有一個對我下詛咒的巫毒娃娃,或者其他類似的東西。”他呆坐着陷入了沉思,接着誰都能看出他已經昏昏欲睡了。

“巫毒娃娃啊,”達爾晃醒了克倫斯基,“你是這麼認爲的啊。”

“呃,不,不是字面意思。”克倫斯基說,“不然也太蠢了,對吧。就只是這種感覺。感覺只要是艦長和金覺得會出狀況的任務,他們一定就會說:‘嘿,克倫斯基,這有一個非常適合你的外勤任務。’然後我就得出發,把內臟弄得千瘡百孔地回來。有半數的時間我都在幹這種自己都想不明白的蠢事,你也覺得很蠢吧?我明明是個領航員啊,夥計。我他媽是個出色的領航員啊,我只想……領航啊,你能理解嗎?”

“爲什麼不把你的想法告訴艦長和金呢?”達爾問。

克倫斯基嗤笑了一聲,顫抖着嘴脣努力說道:“我到底能說什麼呢?”他說着,像蛋殼先生一樣笨拙地晃動着雙手:“‘噢不,我辦不到,艦長,金司令官。換換口味,讓別人去被戳眼球吧!’”他停了下來,沉默了一會兒又接着說,“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每次接到命令的當下,我都覺得挺合理的,你知道的。”

“不,我不知道。”達爾說。

“每次艦長讓我去執行外勤任務的時候,大腦某處總是下意識地就接受了。”克倫斯基一邊說着,一邊試圖理出頭緒。“我總是很有自信,也理所應當地接受了讓個領航員去採集醫療樣本或者和殺人機器作鬥爭或者其他亂七八糟的事情。當我回到無畏號上我就忍不住問自己:‘我他媽的究竟在做什麼?’這一切都荒謬至極了對吧?”

“我不知道。”達爾重複着那句話。

克倫斯基發呆了好一會兒,接着回過神來。“不管怎麼樣,見他孃的鬼去,對吧,”他振作了起來,“我活下來了,在休假,而且還和我的救命恩人們待在一起。”他又朝着達爾沒羞沒臊地嚷嚷起來,“我愛你,夥計,我真的愛你。我們再去喝一杯然後找些姑娘來玩玩,我想要來一次口活,你也要來一次口活嗎?”

“不用了,”達爾說,“已經有兩個人在等着我了。”

“噢,那好吧,”克倫斯基說,“好極了。”接着把頭埋進達爾的肩膀重重地打起鼾來。

達爾擡起頭,看到他的四名同伴正低着頭看着自己。

“你們全都欠我一次口活。”他說。

“那還是喝一杯吧。”芬恩說。

“成交。”達爾說。他扭頭瞥了克倫斯基一眼。“我們該拿這位睡美人怎麼辦?”

“門外就有洗衣槽。”赫斯特滿臉期待地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