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夜》的開機儀式在c市縣級市華城舉行。
華城算是一個縮小版的h影視城,只是地理位置卻已經不是原先從碧城出發開車兩三個小時就能抵達。元旭日手底下那個歌手傅苡仁的宣傳暫且告一段落,元旭日回到碧城第一件事就是買機票陪顧若河一起去華城。
傅苡仁發片的事情忙完,接下來又有李嘉言的年度精選集要提上日程,心知元旭日這是在百忙之中擠出時間來關照她這個跟那兩位大佬相比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顧若河倒也沒拒絕他同行。兩人許久沒見面,顧若河心裡裝着事也想要面對面跟他聊兩句。
飛機上兩人說完李嘉言不久之後進棚錄《光影》以及t那邊配樂的進度,元旭日歇息的當口顧若河輕聲問他:“你最近忙成這樣,看上去都有點脫形了,你家裡都沒個人照顧你嗎?”
兩人這次時隔近一個月見面她還真給嚇了一跳。元旭日雖說不是明星,可日常收拾打扮無不是比照着明星的規格來,臭屁和自戀的程度更是遙遙領先他人,再加上顏好,她聽說當年李嘉言剛出道那會兒還有不少粉給他們取了各種各樣組合的名稱的。可這回見面他瘦得一向引以爲傲的身材脫了形不說,甚至連臉上都冒出了胡茬,不修邊幅到顧若河第一眼差點沒認出來人。
“我一個單身狗,想再養條狗作伴都怕出差的時候餓死人家,哪來的照顧我以及需要我照顧的對象。”元旭日閉着眼睛懶洋洋答。
顧若河就着剛纔那話又問了一遍:“家裡人呢?”
“我沒跟你說過我自己一個人在外面住?”元旭日仍閉着眼。
他是真沒說過,但自己其實也猜到了,雖說猜到了但現在證實了還是……
沉默片刻顧若河道:“我知道元東……你大哥也是自己住在外面,你們一家人也很奇怪了,三兄妹就分三個住處。”
這一次元旭日稍微睜眼看她,目光裡有明顯的驚奇:“你究竟想表達什麼?”
如果他沒聽錯的話,顧若河應該是正在關心他的家庭關係,而這也正是讓他驚奇的地方。畢竟就他所認識的顧若河,不知是因爲身世的關係對家庭並沒有太深刻的概念還是怎麼,至少他們一起幾乎從沒有聊過這方面相關的事。即便顧若河知道他與元嫣還有元東昇的兄妹關係過後,同樣也從沒有主動問詢過半句。
但這時顧若河卻看着他眼睛十分明確道:“我正在試圖瞭解你的家庭關係。”
稍微坐正身子,元旭日頗爲探究盯着她:“你總不會告訴我你想了解我家庭關係是因爲我。”
“一部分吧。”顧若河倒也坦白,“畢竟我從前可沒料到有一天會跟一家三兄妹當中的每一個都聯繫緊密,你們三兄妹之間的關係還這樣……讓人想要當成尋常都很難。我以前覺得不去過問別人明顯不太願意說的隱私是尊重,現在又覺得作爲朋友真誠的關心同樣也是尊重。”
元旭日並沒有收回目光中那份探究:“這話聽起來有點堂皇,我怎麼總覺得不盡不實呢?”
原本就沒想過要從他這裡空手套白狼,顧若河索性痛快承認:“我從一些地方聽到一些不太好的傳言,害怕自己產生誤會,所以想找當事人問清楚。但是如果你覺得不方便跟我說,我也不會繼續追問。”
“也無所謂方不方便的,與其說不方便不如說感覺自己主動提起這種事有點……丟臉?”元旭日一邊打哈欠一邊組織了一下措辭,“如果你聽到的傳言是關於我家庭成分的那部分,那大概就不是誤會了。”
顧若河靜了靜。
元旭日反倒來了點興趣,掉過頭來問她:“不過這種事一般沒什麼人會到處傳,你從哪裡聽來的?”
想着林栩文那神經病指不定還要鬧出什麼幺蛾子,總不成讓他們毫不知情,顧若河索性將那天與林栩文意外相遇的事都講出來,只省去“太子妃”的那部分。
元旭日聽完倒也沒多緊張,反而道:“你知道了我們家的事,現在總該明白爲什麼我不喜歡你跟我家老大多接觸吧?”
顧若河笑着跟他開玩笑:“這話說的,倒像是隻有元東昇是你家的親兒子,你和元嫣都是撿來的一樣,我怎麼就只能跟你們倆好不能跟他好了。”
元旭日愣了愣。
他一發愣顧若河就開始直覺反省自己的話是不是說得過分,又想她是不是養成了但凡有人對元東昇過分無論是誰又是什麼情形她都要立刻懟回去的條件反射?
沒料到元旭日發愣過後反倒苦笑一聲:“你這樣一說,我發現好像我和元嫣在這方面是對老大特別苛刻。”停了停他又接道,“也許是因爲,對於……魁元社而言,他是所有人認定的中心人物,而我和元嫣相比之下是邊緣人物,某種意義上跟‘撿來的’倒有異曲同工之妙。”
顧若河聽出他說到“魁元社”三個字時發聲有些生澀,也有些不自然,又注意到他第一次其實是講了“家庭成分”這幾個字,第二次纔講出魁元社。可能他真的已經很久沒有提到過這名字,更有可能他從來都沒有真正接受更遑論習慣這幾個字。
她其實是有些心疼的,無論對於元旭日還是元嫣。畢竟沒有誰比她更瞭解出生與家庭絕不是自己能夠選擇的這種無奈,又在這時候明白了以往他們倆那種種看似叛逆以及中二的表現都因爲深受家庭的影響。如果不是錯覺的話,她甚至於從元旭日狀似平淡的語氣中聽出了……自卑。
但這些微微的心疼卻到底不能跟另外一種情緒相比。
她喃喃道:“所以你們倆就自成一國了……”
“沒錯,我們倆自成一國,企圖跟他、跟那個家劃清界限。”元旭日淡淡笑了笑,“說一句大概要讓你大吃一驚的,你別看我們倆這樣,其實我們倆跟父母關係挺不錯。我們要劃清的界限……有的時候連自己也想不明白明確的邊界到底是什麼。”
因爲想不明白,所以他說的也不太明白。
顧若河卻意外的聽得很明白。
元旭日和元嫣想要劃清界限的不是元家也不是父母,而是“魁元社”。
他們生在黑道之家,但他們都想着成長的軌跡以及未來的足跡都與黑道兩個字沒有關聯。
他們的父母疼愛他們,是以默認了這種遠離,看似一家人分離的生活其實起源於理解與妥協。而這種妥協的前提則是——他們一早就已經指定了家族的繼承人,那就是老大元東昇。
迅速的理清這一條條,顧若河一時間也不知該因此而產生什麼樣的感想。責怪元家老二老三對老大“不夠義氣”嗎?但他們早早認清自己想要走的路以及不想走的路並付諸實踐明明都有勇氣以及十分帥氣,這絕不是任何人有資格指責的東西。以及她沒有忘記那晚元東昇跟她聊的,無論起因是什麼,他最初確實是自己也願意在那條路上遠行的。
……可爲什麼還是心疼?
她聽自己十分冷靜道:“後來他也選擇了跟你們一國,很多年了,從你們兩個小的時候到現在,至今你們接受他這位‘國民’了嗎?”
元旭日沉默。
半晌他忽然道:“剛纔你講是林栩文告訴你這件事,大概是有提醒的意思,但老實說我並不在意這個,也沒準備特意跟老大去說,你知道爲什麼?”
顧若河當然不知道。
“因爲這其實是一件他們這個圈子裡資深的人都知道然後假裝不知道的事。”元旭日輕哂一聲,“帝國發展至今也才十幾年,拍死了多少前浪走到今天這個地位,你真以爲是元東昇自帶光環才順風順水成這樣?”
想到元東昇說過他那些時不時“便利”的處事方法,顧若河略微蹙眉。
“那是因爲在他的身後始終都還有元家這兩個字替他保駕護航,知道他根底的人沒有誰願意來招惹他,招惹過他一次的人見識過他手段之後往往也不想招他第二回。”元旭日嘆了口氣,“林栩文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子,他對上元東昇能有什麼勝算?林家也不會爲了他輕易就開罪老大的。”
“但凡魁元社還存在一天,帝國大概會一直這樣順下去。你其實根本不必爲了他、爲了帝國而擔心,因爲你眼裡的他和別的任何人眼裡的他,其實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你想說他雖然看似重新選了一條路,其實他從沒有真的跟魁元社清算過關係,也沒有跟他從前的身份以及處事的方法一刀兩斷過?”顧若河問他。
元旭日聞言反倒一怔:“你知道他以前……”
“我知道。”顧若河打斷他話。
“那你還處處幫着他說話?我看你就是小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元旭日這回真的沉下了臉。
“可是他有什麼問題?無論他以前做什麼,他現在難道不是個正兒八經的上市公司總裁?”顧若河反問,“就算他借用元家的名頭狐假虎威過又怎麼樣?有資源可以用的時候爲什麼不用?他一沒幫所謂的魁元社洗白,二也沒借着帝國跟那邊做什麼不法勾當,不過是適當借用一些便利想讓公司發展順利一些而已,我不覺得他這樣做有多大的問題。”
元旭日被她氣得險些沒心肌梗塞,一句話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你又知道他沒做不法勾當了?”等到最後一個“了”字說完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一時竟然他自己先給愣住了。
顧若河也沉下臉去。
即使元東昇沒聽到這句話,元旭日內心裡心虛愧疚的感覺也並沒有因此而減少,有心道歉,卻無論如何也拉不下臉,況且真正需要他道歉的人根本不在這。躊躇半晌,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你突然來了興趣打聽我們家的情況,就爲了找藉口批判我們對他太過分?”
顧若河半晌沒答話,元旭日以爲她真的生了氣沒打算再回他的時候,卻聽她道:“上次他從林栩文那裡救我出來以後,跟我說過他以前做什麼的,以及建立帝國以後時不時做的令你與元嫣都不喜歡看到的一些事,唯獨沒有說過他從前做的事是‘家族產業’。那天我剛聽說這件事的時候其實有點詫異,因爲不明白他隱瞞後半部分的原因是什麼。後面幾天打聽了一下魁元社,聽來的不多,但是也挺嚇人的,就以爲他是因爲不想說出來嚇人。一直到剛纔問你,才突然想明白真正的原因。”
元旭日莫名有些緊張。
顧若河擡頭看他,神情中沒有了剛纔的怒意:“大概因爲我和你還有元嫣都是好朋友,所以他覺得跟你們兩個有關的事,我從你或者從元嫣那裡瞭解會更好吧。”
所以他可以毫不在意的跟她說他以前混黑社會,卻又細心的隱瞞了他們全家都是黑社會。
這男人怎麼這麼妥帖這麼好?
明明應該爲他感到委屈的時刻,顧若河卻不合時宜的內心裡又有些爲他着了迷,並且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加確定只詢問他們家庭有關的事而淡忘那個“太子妃”的決定正確無比,不然她現在必定要愧疚於對他生過的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