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
寬敞的道路上，顧若河——應該說是顧若河所扮演的新劇《斬夜》女主角賀修筠駕着馬車從空曠的那一頭趕過來。
等馬車到了熱鬧的這一頭，青裙溫婉卻又英姿颯爽的美貌少女籲馬停車，姿態輕盈從馬車上跳下來，兩步走到正被一羣人圍觀的正中央去，攔下正推推搡搡的那兩人。
“cut——咔咔咔！”
許方寧比快到中午的天氣還要辣心肝的聲音一響起，顧若河驀地收聲退後了兩步，順手擦了一把額頭上細細密密的汗珠。
這是開機儀式過後《斬夜》正式開拍的第二天。
這是她一上午同一場戲裡ng的第八次。
她自己來不及表達任何情緒，旁邊已經有人帶着濃濃的嘲諷意味開了口：“會點假把式又怎麼樣呢，真當自己能駕個馬車就了不起啊，真了不起就別在大太陽底下耽擱大家時間。”
顧若河平靜地轉過身去與說話的人面對面。
說話的是扮演劇中戲份僅次於她的女性角色煜華的簡一心。
今天有簡一心的戲份，但她的戲份就算沒有顧若河一次又一次的ng也是原定在下午。她原本大可以下午再回來，又或者像其他暫時沒戲份的演員那樣到陰涼的地方去躲一躲，畢竟太陽真的挺大的。但她寧願一身裹得嚴嚴實實戴着遮陽鏡打着傘也一定要站在這裡，理由極其的單純——她絕不肯放過任何可以譏諷顧若河的機會。
劇組來華城這短短几天，身爲女一女二的顧若河與簡一心的不和已經傳遍了整個劇組。當然最主要還是簡一心作妖，她早在拍定妝照的時候就明確表達過對顧若河的不滿，當時顧若河只當她有點公主病並沒太放在心上，不料來這裡之後這位公主病末期患者簡直火力全開，一見到她就突突突化身機關槍，並且不知是天生性格如此還是有所依仗總之半點也不掩飾自己意圖，就差沒把“我就是要360度無死角的膈應顧若河”這幾個字寫在臉上。
這特麼真是人在地上走禍從天上來。
顧若河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像元旭日說的就是個喝水都要塞牙縫的天生麻煩精體質了。
但越是這樣她越不能慫啊。
淡定看着對面貌美如花卻滿臉挑釁的當紅偶像明星，顧若河聳了聳肩：“所以是我求着簡小姐在太陽底下陪我耽擱時間嗎？煩請您去找個涼快的地方好好坐着吧。”
意爲：別逼逼，哪涼快哪待着去。
簡一心天神膚白，被她這一氣整張臉都蹭蹭紅起來，萬萬沒料到這幾天對她能避則避態度堪稱久經沙場老幹部的人突然回諷起來殺傷力竟然不遜於她。
但顧若河也很無辜。
她不是喜歡挑事的人，但再不喜歡挑事的人在太陽底下一次又一次ng重拍回頭還被人挑釁心情也好不到哪去。
這頭她剛懟完簡一心，那頭許方寧就立刻也對着她一通掃射，完了宣佈休息十分鐘，拉着她去遮陽傘下面講戲。
說是講戲，但十分鐘的休息時間講過去一半，許方寧口乾舌燥，顧若河卻依舊秀眉深蹙。她明顯還是有沒鬧明白的地方，而她也無意不懂裝懂。
許方寧簡直無奈了，又想要開口罵人，嘴巴張到一半到底還是嚥了回去。罵罵就能有用的話他倒真不介意化身機關槍，但他自己其實也明白一開拍就卡劇情真不能全怪顧若河。
沉吟一會兒，他讓人去把厲秋昀叫過來。
直到他把劇本扔在厲秋昀手裡讓他比照着顧若河死活過不去的那段劇情演一次，顧若河才明白他要做什麼。
老實說其實前兩天她自己就有過這種念頭，但厲秋昀雖說夠不上高冷，但也實打實很忙很不好接近的樣子。雖說之前他們在拍定妝照的時候就已經接觸過，彼時劇組除了簡一心以外的每個人也都對她表達了足夠的善意，但那些說白了不過是給初識者的表面客套，她心知肚明沒有哪一個是走心的。踟躕好幾天，她到底沒鼓起勇氣上去讓人跟她對戲，這時終於間接有了這個機會，她立刻瞪圓了一雙眼睛。
厲秋昀雖說有點摸不着頭腦，但他對許方寧一向敬重，看了兩遍劇本就開始念臺詞，沒念兩句卻又被許方寧分外不耐煩地打斷：“你這唸的什麼鬼，還不如小顧呢！”
平白遭遇無妄之災，厲秋昀微微皺眉：“這不是我的戲份……”
“你信不信前面幾集你的戲份隨便挑一段出來讓小顧背臺詞她都能倒背如流？”許方寧不客氣地打斷他。
厲秋昀瞟了有些惴惴的顧若河一眼，一時沒吭氣兒。
劇組紮營也就兩三天的功夫，可就這麼人都還認不全的幾天，顧若河背後已經被取了個外號叫拼命三郎——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她就連上廁所也抱着劇本不肯撒手的架勢。
“這段你本來應該要看看的。”見他不吭聲，許方寧到底不再亂撒氣，緩和了語氣道，“這一段小顧扮演的其實是你的角色衛飛卿，雖說是她在演，但是你難道不應該也同樣把這段戲當成你自己的好好看看？”
他的這句話說出了顧若河ng到欲哭無淚的根本原因。
拍戲的形式多種多樣，但許方寧根據《斬夜》這個戲的特色，一早就決定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拍攝儘量順着劇情走，而選擇華城開機也是考慮到前面幾集的戲份都可以在這裡的場地直接開拍。
但問題在於，這戲放在最開始的劇情，是男主角衛飛卿男扮女裝冒充自己的妹妹賀修筠去參加一個宴會繼而引發一連串的事故。放在戲裡面這叫“易容”，放在戲外頭自然就是芯子是厲秋昀扮演的衛飛卿，實際則是顧若河扮演的賀修筠了。說的更具體一點，就是顧若河要外表飾演賀修筠，內裡卻表達出衛飛卿那個人的特徵來，這就很難爲人了。
畢竟她就連飾演她本尊賀修筠的戲份也才堪堪只演了一場。
畢竟她再怎麼能背出前面幾集劇本當中衛飛卿的臺詞，其實也只是想要借力更加理解自己的角色而已。
所以她這段戲許方寧反反覆覆都不滿意，因爲她演出來的無論裡子面子始終都還是賀修筠，而不是包着賀修筠的外包裝的衛飛卿。
現在想來這段戲她其實演之前確實應該跟厲秋昀一起好好參詳參詳的。無論她還是許方寧，之前明顯都有點太高估了她自己。
許方寧嘆了口氣：“也怪我之前太想當然了，再休息半小時，你們倆抓緊時間好好琢磨一下。”
而他之所以這樣想當然，實在因爲顧若河開拍第一天表現實在太好了，可以說是比他想象之中最好的狀態還要更好。昨天的第一場戲中，三位主要演員分別是厲秋昀、顧若河以及另一位劇中飾演兩人師父的老戲骨杜林生，那場戲中杜林生ng了一次，因爲拍戲過程中他手滑了一下導致該做的動作沒到位。厲秋昀ng了兩次，一次是情緒不到位，一次是臺詞記岔了。而顧若河則是無論拍幾次情緒以及臺詞都十分到位。
這個絕不能用來做衡量演員敬不敬業演技好不好的標準，畢竟新開機，就算許方寧自己也都有情緒感覺不到位的時候，但是用來衡量顧若河這個小演員在開拍前的準備工作究竟做的有多足卻是夠了的。
再加上騎馬、打鬥這些戲劇組裡肯定準備好了專業指導以及替身，但站在導演的角度當然是希望自己的演員十項全能什麼都能自己上，讓拍攝的過程一氣呵成。這固然只是個不切實際的幻想而已，顧若河卻某種程度上小小滿足了許導這一幻想——最開始就是靠身手吸引了許方寧注意的顧若河沒曾想騎馬竟然也很有天賦，可能確實有那麼點一理通百理通的因素，顧若河跟在指導老師後面轉了十分鐘就敢上下馬了，她一個外表那樣柔弱漂亮的小女娃卻是一點不怕摔打，初上馬的時候連着被扔下馬背好幾次，索性那馬速度不快，她身爲半個練家子身姿也足夠輕盈，上上下下的沒受什麼傷，沒一會兒就能似模似樣策馬揚鞭了，再轉了一會兒直接就拿着繮繩趕着馬車朝着衆人嘚嘚過來。乍然間當然將衆人嚇了個夠嗆，生怕她一個失手自個兒就要被馬蹄子踩在腳下。許方寧看着她那神采飛揚的模樣，卻笑得嘴巴都快合不攏，但覺簡直沒有比他親自挑選這女主角更省心的了。
可惜得意太過，該琢磨的沒琢磨，立刻就被刷刷刷的ng打了臉。
——許導表示他的臉其實比並不知他心路歷程的女主角疼多了。
半小時時間絕不算寬裕，尤其在厲秋昀之前因爲並不覺得這段劇情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從而沒下細去琢磨過的情況下。但許方寧表明了今天就是要如期拍這場戲，某一方面也算是對他手底下男女主角的第一次考驗。
顧若河是個實打實的行動派。
風風火火到什麼程度呢？就是她弄明白許方寧的意思，之前那些生怕惹厲秋昀不快怕打擾他的心思通通都收起來，直接搶了許方寧的工作開始給厲秋昀講戲，全然不顧這舉動會不會得罪咖位甩她一百八十條街的厲天王了。
兩人這番舉動並沒怎麼避開人，簡一心堅持在太陽底下站到現在，見顧若河那極度把自己當回事的模樣不由嘲諷勾了勾嘴角，轉身慢悠悠朝着休息區走去。
餘光瞥到她身影，顧若河這會兒講戲講得正溜，一句話沒過腦子就順口問出來：“你們倆是不是都一個公司的？我到底踩到她哪根尾巴了你知道嗎？”
厲秋昀聞言很明顯愣了愣，隨即擡頭意味不明看了她一眼。
媽噠今天臨出門是忘了帶腦子麼！顧若河暗暗在心裡啐自己一句，十分尷尬咧了咧嘴：“我就是隨口一說，別當真別當真，我們繼續對戲吧。”
兩人關係雖稱不上熟，好在都是敬業的人，厲秋昀內裡不知道，但至少面上沒對顧若河二話不說就給他講戲的行爲有什麼意見，聽得十分專注。兩人拿十分鐘講戲和問答，十分鐘對臺詞，十分鐘對戲——厲秋昀演“賀修筠”，而顧若河演其他人物甲乙丙丁戊。
半小時後，顧若河回到許方寧面前。
許方寧撩起眼皮看她。
顧若河衝他十分燦爛地一笑：“之前是我想岔了，我應該表演出來的是一個‘衛飛卿式的賀修筠’，而我卻一味想要表現出來‘賀修筠式的衛飛卿’。”
這還是厲秋昀剛纔的表演提醒了他。
厲秋昀演這個角色，在她看來就是本色出演，但厲秋昀卻二話不說開始扮演“賀修筠”。
她演衛飛卿，厲秋昀卻又反過來演賀修筠，這不是亂了套嗎？
顧若河先是愣了愣，而後才恍然大悟這段戲原本就是衛飛卿易容成賀修筠，他再有自己的性格特徵，但是戲裡的他卻也是在竭力的模仿賀修筠。而她之前只想着實際上的那個人是衛飛卿，是以她一味的只想着去表現出衛飛卿的本質特徵來，反倒整成了四不像。
與厲秋昀的這半個小時與其說是厲秋昀給她示範了正版衛飛卿，不如說這個這個有如當頭棒喝的無意提醒更加重要，不然她哪怕真的抓住了厲版衛飛卿神魂恐怕也還是不能令許方寧滿意。
許方寧反倒想的沒她這麼細緻，聞言腦子裡還繞了半圈才消化掉她話裡的意思，不由沒好氣笑道：“你倒跟我玩起文字遊戲來了。”話雖這麼說，但其中一點生氣的意思也沒有。
誰不喜歡手底下的人既有天分還肯努力啊，拍戲不到三天劇本上各種顏色的筆記和劃線快要溢出本子了，一入了戲比自己紅一百倍的大明星也敢直接給人當老師了，講起自己的角色頭頭是道的快超過導演和編劇。
這樣的他簡直喜歡死了，趕緊給他來一打。
“《斬夜》第三場戲第九次拍攝，a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