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凶終隙末

“且自頃之顧,綢繆往來,情深義重,著於人士之口。”————————【重與陶侃書】

解凍之後,北地難得下了一陣春雨,這雨來得及、去得快,從半夜裡纔開始淅淅瀝瀝的落着,卻一早就放了晴。天氣尚未還暖,草木仍是光禿禿的一片,候鳥也尚未飛回,偌大的鄴城仍舊是一股陰沉、了無生機的格調。

陰雨所帶來的頹廢氣息使人心中憋悶,但袁紹卻覺得渾身爽快,他本來也與其他人一樣,喜歡陽光燦爛、溫暖和煦的日子。似乎只有那樣的日子才適合他當時如驕陽一般的年紀;一羣志趣相投的世家子弟鮮衣怒馬,肆意的抽着鞭子闖出城門,身後跟着一夥同樣衣着華麗的奴僕蒼頭,牽狗擎鷹,逞一時快意瀟灑。

可隨着年紀的增長、地位的擡高,袁紹發現自己與過去的日子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遙不可及,他不知從何時開始認爲豔陽天很是讓人胸口煩悶,也不知從何時開始漸漸喜歡上了這樣陰沉、讓人憂鬱的天氣。

當初無憂無慮的慘綠少年遲早有一天會長大,會放下他們手中玩樂的鬥雞走狗、放下家中的俊僕美婢、甚至是放下他們的任俠豪氣。在一夜之間成熟起來,主動揹負起家族的重擔,並試圖成爲一個少年時所夢想的人物。

如今他已是冀州牧,手握冀州、兗州、甚至還有一部分青州郡縣。袁紹已經算是半個河北的主人了,整個關東能與他並肩的寥寥無幾,曾經與他一起把酒言歡的至交故友,如今也就只有一個曹孟德還在他身邊了。

當然,如果不算上張邈的話。

“我那兄弟手下,是誰在陳留?”

袁紹衣着錦繡,卻沒有戴冠,而是用一幅雙絲細絹所制的頭巾裹住頭髮,這是時下王公貴族子弟之間最流行的打扮。他正坐在閣子二樓的觀景臺上,一塊黑色的硯臺盛着尚未化開的墨水,袁紹右手拿着墨塊在硯上垂直的打着圈兒,慢慢研磨着。

田豐與郭圖、沮授等人進來時,看見袁紹正面容沉靜的磨着墨,桌上鋪着的紙張一片空白。幾人相視一眼,還是田豐主動回起道:“後將軍親率所部萬人進陳留,駐封丘。而黑山軍餘部與匈奴於夫羅予南下投靠,後將軍命其與部將劉詳駐匡亭。”

“嗯……”袁紹手上動作不停,閉上眼睛似乎很是享受的聆聽着宿雨從檐上落下,滴入一窪積水中的叮咚聲。再回頭看時,神色仍是往日常帶着的雍容平和:“張孟卓呢?他不懂軍事,恐怕是逃到孟德那去了吧……同樣是故交,他不往我這來,是在怕我啊。”

田豐與衆人忍不住面面相覷,張邈、曹操、袁紹三人曾是莫逆之交。當年袁紹成爲盟主之後,有些志驕意滿,一時聽不進旁人的直言,身爲好友的張邈,若是婉言相勸,興許能讓袁紹反應過來。可張邈卻當着衆人的面責備袁紹,這讓袁紹當時就下不來臺,深感顏面盡失。

要知道當初曹操嫌棄關東盟軍貪生怕死、毫無作爲,那也只是在背地裡埋怨,哪裡會像張邈這般不給面子?

袁紹當時惱羞成怒,若不是曹操在一旁勸阻,恐怕張邈就已經死了。

但二者之間的關係經此一事後逐漸產生間隙,再無以往那般親密無間,而是彼此防備。就如這一次張邈所治的陳留遭到袁術侵犯,他自知抵擋不過,第一時間選擇的是跑到東邊的曹操那裡,而不是就近渡河投奔更爲強大的袁紹。

這是袁紹與曹操他們幾個故友之間的私事,郭圖明智的選擇緘口不言,而田豐則是不以爲然的樣子,率直的說道:“正如明公所料,張府君現已入東郡,平東將軍已移軍鄄城,並與兗州刺史呈上書報,請明公遣將與其合兵,共逐後將軍於陳留。”

袁紹沒有答話,反而風馬牛不相及的提起了研墨的心得:“這磨墨有許多講究,要輕要慢,如此方能保持濃淡適中,墨色平正。還有,得用清水磨墨,切不可用熱水……”

“明公!”田豐那一張圓臉上滿是肅然,急切道:“後將軍已奪陳留,離鄴城只隔一個東郡!若是讓他立足陳留,再趁勢北上,與公孫瓚南北相應,屆時則冀州危矣!”

袁紹輕緩從容的磨墨動作倏然一頓,而後復又跟無事發生似得再度磨了起來,他回過頭去,放眼看向檐外陰雲漸開的天空、鱗次櫛比的房屋、巍峨聳立的門闕、以及最遠處猶如山脈臥龍似得城牆。

郭圖好整以暇的看着田豐一次次的直言犯諫,隨時等着他哪天會觸碰到袁紹的逆鱗,自找死路。就在這時,袁紹悠悠然開口了,似乎並未因田豐的話而有所不懌,只是郭圖在恍惚間,好似從袁紹平靜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憂傷:“田芬、曹操皆請我出兵,那張邈呢?陳留可是他的治下,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是一言不發?”

田豐頓時表現出一副憤懣的模樣,正欲再說,卻被沮授伸手拉住。他側目看去,只見沮授趁袁紹背對着他們,偷偷朝田豐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並張闔着嘴,無聲的說了兩個字‘田芬’。

是了,田芬,兗州刺史田芬是田豐親族,陳留郡屬於兗州。最迫切想要奪回來的除了袁紹、張邈等人以外,想在東郡以外施加影響力的田芬也是其中之一。袁紹在心裡一直提防着冀州本地士族,爲此甚至不惜借外來的潁川士人與冀州士人彼此爭鬥、制衡。

在這個時候田豐還一股腦的請求出兵,很難不讓人聯想到田芬以及冀州士人身上。

好在袁紹此時沒有表現出往深處想的意思,他整理了情緒,低頭看了看硯臺裡濃淡適中的墨汁,將墨塊放置一邊,終於轉過身來說道:“不論是公、是私,還是爲了早先商議好的大計。陳留是一定要救的,不能因爲張邈這個做郡守的沒有表示,而視之不見。”

顯然袁紹對此事早有定計,只是囿於曾經與張邈之間的情誼,爲張邈不肯低頭向他請援而耿耿於懷。

想到這裡,田豐心裡這才安定少許:“明公睿鑑,至於遣派何人、領兵幾何,還請明公示下。”

袁紹點了點頭,開始發號施令:“曹操手下的部衆去年年底纔打完青州黃巾,士衆疲憊。這一回就讓他從旁相佐,由朱靈爲主將,帶三營精兵共六千人,與曹操合兵進擊。務必要給我那不成器的兄弟一個教訓,不然他還真以爲可以在我頭上自作威福了。”

袁術在年前不顧兄弟情義,幫着朝廷與袁紹作對,等若是公然宣告袁氏內部已出現兄弟鬩牆的醜事,幾乎全天下都在瞧他汝南袁氏的笑話,這讓以袁氏之主自詡、極愛面子的袁紹如何能忍?

是故還沒等到開春,袁紹便派人南下荊州,聯繫劉表。袁紹想給袁術一個教訓,打壓他的氣焰,而劉表則是想拿回南陽,解決袁術盤踞荊州北部給襄陽的壓力。於是二人就驅逐袁術一事上達成了一致,在袁術調兵進入陳留之後,劉表立即斷絕了對南陽的糧草供應,甚至開始派軍北上攻打兵力空虛、尚無大將鎮守的南陽。

袁紹如今與曹操合兵攻打陳留,正是要在袁術扎穩腳跟、與公孫瓚南北夾擊袁紹之前,先讓他陷入腹背受敵的窘境。

郭圖這時候適時發言道:“後將軍所在的陳留郡,如今西有朱儁,東有曹操,北有明公,南有劉表。可謂是四面受敵,陳留已成死地,想必經此一戰,後將軍應再也難成明公禍患。”

第二十五章 事事難息第五百二十五章 蟻可測水第四百三十一章 駭人聞見第六十五章丨殷勤探看第九十五章 鶴鳴在陰第一百八十七章 沐浴清湯第一百四十四章 箭雨如蝗第十一章 毋爲啓釁第四百九十二章 急轉直下第七十六章 靡不有初第二十章丨詔旨相違第二百七十一章 一時息慮第一百四十六章 德運更移第三十四章 百年樹人第二百八十一章 狐驚兔懼第二百八十章 效力傾蓋第五十三章丨尊長之訓第二百八十四章 牆溼乃補第五十七章丨良將所歸第八十一章 振師整衆第四十二章 訪求故老第五十五章 誰說意氣第三百五十五章 漫漫林道第二百二十七章 攻城拔寨第四百四十七章 瞻前顧後第一百三十一章 君急我憂第三百五十六章 唯在孝義第一百六十九章 鬼兵奪城第二十九章丨三河五校第四百一十五章 主得其所第四百章 以度取之第二百二十二章 諸事之由第二百七十三章 示子吾道第二百四十一章 將功折過第五百六十一章 守缺攻餘第一百八十七章 沐浴清湯第八十二章丨五刑之屬第五百六十九章 渙兮若冰第五百一十三章 江船星火第九十一章 殿前郎衛第一百八十章 整軍待命第三十二章 燕戒與者第十七章丨一波三折第一百四十八章 悽風苦雨第六十六章 解衣趨鑊第十章丨忠義餘烈第一百三十七章 是職乃決第四百三十七章 時漸蹙迫第二百二十六章 狐死首丘第二百零六章 從容任策第一百零三章 遠迄南鄭第八十八章 豪氣崢嶸第二百五十六章 暑傷三伏第四十八章 薦可黜否第二百二十二章 諸事之由第七十七章丨鴻門倒戈第四十二章 勉力相付第十一章 斯言既發第二百六十四章 局勢突然第三章丨御戎之方第一百八十一章 別開新面第四百零七章 每問不盡第一百二十八章 畫無失理第六十八章 鉤直餌鹹第七十五章丨遇赦無望第五十七章丨造端倡始第七十七章 雅歌投壺第三十四章丨冒功邀賞第一百零三章丨帳中豎子第三百五十五章 漫漫林道第二百六十六章 接馬而談第三十五章丨詔旨奪權第一百八十一章 別開新面第十一章 斯言既發第一百零一章 乖嘴蜜舌第五十五章丨密謀顛覆第九十二章丨拔刀相向第四百零五章 異相尋配第二百八十三章 蔓草根植第二十六章 襄王有夢第五章丨昃晷忘餐第五百三十三章 失望得福第十章 主人戒賓第二百一十三章 張施帷幙第三百八十六章 自知者明第五百四十一章 深論莫及第五十五章 誰說意氣第一百零四章 青徐播亂第五百六十五章 失謀身隕第八章 杜漸防萌第五十七章 捨身相代第三百二十三章 唯親是任第十九章 鼓吹煥生第三十四章 遭慈親憂第一百四十九章 兵退告成第五百四十二章 路險且夷第二百八十八章 頗生事端第七十八章 監觀民瘼第一百零二章 燕處危巢第三百五十四章 少年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