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哀矜勿喜

“日蝕,陰侵陽,臣掩君之象。”————————【晉書·天文志】

長安城,司徒馬日磾府邸。

馬日磾心裡最近是難得的歡暢,他笑着對坐在下首的尚書令士孫瑞、侍中馬宇等人說道:“當年黃子琰以日食得以傳慧名,如今卻以日食而失策,陷入不利。時也命也,天道確實難測啊。”

黃琬素有神童之稱,在他七歲的時候,有一年正月發生日食,在雒陽的人沒有見到,唯獨其父黃瓊當時治理的魏郡見到了。於是太后詔問日食食了幾分、剩了幾分,其父不知如何回稟,還是黃琬心思巧妙,靈活應對,由是知名。

如今黃琬帶頭與董承一起批評王邑,本來都已計算無虞,畢竟這是打着貫徹鹽政的旗號,不同於其他剛上任的郡守,還允許有段時間的過渡——所以就連皇帝都很難想出完好的理由爲王邑開脫。卻沒料到因爲這次日食而功虧一簣,聯繫前者,不得不讓人唏噓。

黃琬謀算了得,當初就連馬日磾與士孫瑞都差點被他算計得逞,這一回恐怕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料到,會漏算了天象。

有漢一代,凡是出了這等災異,起初是歸咎於天子不德,故而上天示警,需要皇帝下罪己詔思過。這是董仲舒爲代表的儒家士大夫對皇權的一種約束,後來卻漸漸演變成了每逢災異,都要罷黜一個三公出來爲皇帝‘頂罪’的制度。

董承吃一塹長一智,有了前次的教訓之後,這次他從一開始就對黃琬抱有戒心,更是見機得快,在得聞將有日食的消息之後,立即改變立場。雖然不至於掉過頭來爲王邑說話,但那幅不聞不問的樣子,顯然就是及時退出,並順手把黃琬推倒前面獨當其衝了。

反正董承既非三公,又不是這一次攻訐王邑的主謀,他的及時緘默,很好的使自己避免了成爲皇帝首要打擊的目標,反倒是將身爲三公的司空黃琬放在了一個岌岌可危的孤立的位置上去了。

馬日磾一想起黃琬即將掉到自己當初險些掉入、董承已經掉過的坑裡,而且一切還是黃琬自作自受,就忍不住發笑。幸而這裡都是自己人,他也不需顧忌太多禮制。

“沒想到董卓擅專的時候都未曾有過日食,這會子偏偏就讓黃公遇見了。”侍中馬宇不由脫口說道,語氣有些幸災樂禍:“倒還真是時運不濟,恐怕黃公此時已經慌然失措了吧。”

大儒馬融的侄婿、與馬日磾有姑侄之親的太僕趙岐難得了出席這次集會,他瞥了馬宇一眼,沒有跟着去說黃琬的不是,反倒有些憂慮的說起另一件事來:“上天示警,又恰好在歲旦那天,依禮制,天子當罷朝、避正殿以祈禳,恐怕這次的大朝會要辦不下去了。”

他擔心的是這次籌備良久的歲旦大朝會因爲日食而取消,不僅白費了太常等官的一片苦功以及少府籌集的財物,甚至會給入朝的上計、朝使們帶來不好的影響。

歲旦正是一年之始,這麼重要的日子卻發生日食,難免會讓好不容易對漢室恢復些許信心的士民、甚至是對朝廷恢復些許敬畏的關東諸侯們再度多想。

趙岐是站在大局出發來憂心日食會帶來的種種不利影響,而年輕一輩的馬宇則不這麼想,他雖然尊重趙岐身爲海內宿儒的名望,語氣不像對第五巡那般話裡帶刺,但還是不可避免的帶了些輕蔑:“都這個時候了,誰還會惦記着什麼歲旦大朝?都在想陛下三選一,會挑誰引咎辭退呢。”

“這還用得着想?”勸農令第五巡冷不丁的回了一句,說道:“要麼是司空黃公,要麼是太尉皇甫公,總不可能落到馬公頭上來。這裡面於情於理,我看都是太尉最有可能,畢竟以黃公的能耐,不至於因此脫不了身。”

馬宇明知第五巡說的在理,黃琬不可能這麼輕易的被打倒,而且就因日食而被免職並不能傷及到對方的根本,黃琬照樣擁有巨大的聲望、照樣能發揮他的政治影響力。等時機到了、或是等下一次災異來了,朝廷依制罷免了另一位三公,他還是能再度迴歸。

即便如此,馬宇還是有些不滿於黃琬能脫身的這個結果,他冷笑着譏諷道:“太尉謹於言而慎於行,在朝堂之上如履薄冰,可謂是謙抑得不能再謙抑了,沒想到臨了還是躲不過這趟災異。”

“你以爲他是在躲?”關西士人中的二號人物、尚書令士孫瑞悠悠然開口了:“他現在興許已是欣喜莫名,在家裡捋臂將拳、等候詔命呢。”

“這話是怎麼一說?”不僅是馬宇,就連馬日磾也是有些疑惑地看向士孫瑞,問詢道:“莫不是宮裡有人去了皇甫嵩府上?”

“這也不是什麼難以打聽的事。”士孫瑞頓了頓,話鋒突轉:“陛下與劉公等人議定了匈奴五部之制,預備在幷州施行,其中尚缺一員護匈奴中郎將。陛下的意思是,此將必須熟悉涼州風情地理、且熟於戰陣,一時間沒有好的人選,所以特意遣人來問皇甫義真的有沒有合適的人物薦舉。”

馬宇突然說道:“徐榮、張遼皆爲一時之選,就連那馬騰都也熟悉羌胡,陛下何故舍近求遠、視而不見?”

“徐榮憂患之心過重,張遼太過年輕,至於馬騰……”馬日磾開口說道,簡單的評議了一句後,復又說道:“在這個時候,爲了讓他安心的退下去,不至於感到受了‘委屈’,即便徐榮、張遼皆可授任,也得把這個機會讓他。”

“天示災異,必當黜退三公,這是定規,皇甫嵩即便有委屈,遇上這事也沒話可說。”士孫瑞轉頭看向馬日磾,好整以暇的說道:“可陛下偏偏藉此示好,這把握人心的手段,實在是讓人佩服啊。”

馬日磾禁不住眉頭一皺,士孫瑞這話是有的放矢,皇甫嵩的叔母正是出於他扶風馬氏,算起來還是馬日磾的堂姊妹。

當年馬氏被董卓命人鞭撲致死的時候,皇甫嵩表現得冷漠懦弱,話都不敢多說一句,深深得罪了馬氏一族。以至於後來馬日磾與皇甫嵩貌合神離,即便是在誅董過後爲了抗衡呂布在軍中的勢力,不得不任用皇甫嵩去攻打郿塢,但兩者之間的嫌隙依然沒有磨滅,反而隨着皇帝掀起對王允展開的鬥爭,使得本就謹小慎微的皇甫嵩迅速與任何一方劃清界限,保持中立。

如果馬日磾當初態度緩和一點,與皇甫嵩冰釋前嫌、攜手交好。那麼他不僅能在皇帝與王允的鬥爭中握住更多的籌碼、讓皇帝分割出更多的利益,而且他也不至於一步步走到現在這般看似威勢過人、其實難以真正保全的地步。

馬日磾知道士孫瑞明着是在誇陛下對人心永遠都是這麼觀察入微,連皇甫嵩可能產生的絲毫委屈都體諒到了,實際上是在特意給他上眼藥,諷刺他受不得一時之怨,鑄成大錯。

“幷州位置重要,依陛下的秉性,以及對兵權的看重,再如何也會派遣心腹領兵駐守。”適才被馬宇嗆了一句,抿着嘴不說話的趙岐終於忍不住疑惑道:“豈會將幷州之兵,讓與他人?”

趙岐跟皇甫嵩一樣,都與扶風馬氏有過姻親,也算是半個馬家人。當初由於種種原因,導致趙岐與馬氏的關係一直不冷不熱,但經過了這麼多的事後,尤其是在馬日磾出手救下趙岐的親侄子趙戩之後,趙岐最終還是與馬氏走到了一起。

這也是讓馬日磾在遭到姻親皇甫嵩的背離後,唯一稍感欣慰的地方。

馬日磾親口解釋道:“陛下可從未說過,幷州只要一個護匈奴中郎將駐守就可以了。要知道原護匈奴中郎將段煨因隨軍出征上黨有功,被拜爲度遼將軍,此時屯駐在西河郡離石縣,而護匈奴中郎將又預定屯駐太原郡,上黨郡理應由另一員將領帶兵駐守。這個將領,則想必不出徐榮、張遼之輩了。”

現在幷州能拿到朝廷手上的,無非就太原、上黨二郡,以及西河、雁門郡的部分縣城。太原位置重要,又是未來的匈奴五部安置之地,必須得有護匈奴中郎將鎮守。而西河靠近羌胡部落,漢民稀少,也需要既善於安民,又善於作戰的度遼將軍段煨屯駐。至於上黨,則由於靠近冀州、河內、黑山,更是得有一員大將派駐不可。

在想清了幷州的周邊局勢之後,趙岐點頭道:“原來如此,看來幷州現今各郡都少不得將領派駐。只不過……”

他忽然好似想到什麼有趣的事,笑着說道:“西河、太原、上黨都有將士駐守,恰好從東、北、甚至是西面將河東郡給圍起來了。河東郡初弭白波之患,如今周圍郡縣又有重兵鎮守,可謂是高枕而臥,必無憂矣。”

一句無心之談,頓時引起爲首的兩人紛紛動容。

士孫瑞的眉頭皺成一個深深的‘川’字,馬日磾則是眼神微凝,面露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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