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裡支農收麥子, 冷彩蓮說她那兒活緊抽不出人, 副班長徐師傅只好說:“那就派我徒弟吧。” 看到焊工班派了苟愛琴, 文昌德就自動請纓, 這種苦差事本來難以攤派, 任書記高興地說:“好啊! 一拖一。 ” 陳技術員也被抓了差, 上車一看, 夫君已經站在車箱前面靠着車幫子在抽菸, 看來真是體現了知識分子要和工農相結合。
一輛大卡車載着二十多人, 出廠門時四車間的一個老油條叫司機停一停, 他從傳達室搬來了一條長椅放到車上。 這椅子長1米5左右, 由扁鋼和角鋼焊成, 靠背用扁鋼彎成一定的弧度, 用調和漆刷成軍綠色, 椅面和靠背鑲嵌着幾條紮實的硬雜木板, 漂亮的花紋透過刷着的清漆綻放着精緻和高雅, 他自己先坐了上去, 一左一右又擠了兩個上去。 汽車在鄉間公路上一路顛簸, 帶起的塵土直往眼睛、鼻子裡鑽, 大家就縮起了脖子, 閉目養神, 爲了提振士氣, 政工科的鄭幹事起頭讓大家唱歌, 真可謂一路歌聲一路沙。 一個多小時後, 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隊長, 一個壯實的黑臉漢子, 熱情地接待了大家, 他乾咳一聲, 笑了兩聲, 說:“工人老大哥, 辛苦了, 其實你們天天都在支農, 這漫山遍野跑的不都是咱廠子生產的拖拉機嘛,既然來了, 也別太累了, 幹活悠着點,中午回村給大家做拉條子吃, 新麥子磨的面好吃, 你們在城裡吃不着。” 大家聽着刺耳, 和着我們是來當吃貨的, 但誰都明白,隊長說的是心裡話:把你那鐵疙瘩賣我兩個比你這一車人有用得多。政工科徐科長致了答謝辭: 雖說我們幹活比不上農民兄弟, 但我們有深厚的階級感情,我們更注重的是政治意義, 我們一定會發揚工人階級能打硬仗的精神, 竭盡全力, 支援麥收, 做到顆粒歸倉。
一車人來到地頭, 放眼望去, 滾滾的麥浪把大地染成一片黃, 直到天邊。一輛手扶拖拉機停在路邊, 屁股冒着黑煙, “突突突”地叫個不停, 車上跳下一個大漢, 手揮舞着鐮刀, 對散在路邊的職工大聲喊: “今天, 大家就在這片地裡幹活。所有的人一字排開, 一人一攏, 從這腳頭, 說着跺跺自己的腳, 往裡割, 大家只管割, 把割下的麥子放整齊, 有人來捆。現在大夥到車上去拿傢伙(鐮刀)。”
這些大多從農民脫生而來的工人兄弟, “唰唰唰”往前衝, 只聽到“喳喳喳”鐮刀切斷麥稈的聲音, 苟愛琴和文昌德挨着, 慢慢的就落下了, 正好給他們創造了一個獨處空間。
苟愛琴又落在文昌德後面, 他取笑道: “你幾年鄉白下了。” 說完鉚足勁往前割一陣再退回來, 兩人交換, 他再在這後面的一攏奮戰一番, 苟愛琴不好意思地說: “讓你受累了。”
文昌德激動地說: “我樂意。 我們做個遊戲: 一邊割一邊找一棵最大最飽滿的麥穗, 只能往前走, 只能摘一次。這樣分散一下注意力, 人就不那麼累了。”
地頭最後的一撮金黃倒下的時候, 兩人不約而同地往對方手中看去, 他問: “找到了嗎?”
“沒有”她搖搖頭。
“知道爲什麼嗎?”
“總想着前面的會更好。”
“對了, 這就是著名的蘇格拉底麥穗論。”
“什麼意思?”她疑惑。
他說:“柏拉圖, 你知道嗎?”
“聽過, 別忘了我也是高中畢業生。”
“在西方哲學史和文化史上, 柏拉圖是一位有着舉足輕重地位的人物, 他的老師是蘇格拉底,有一天, 柏拉圖問蘇格拉底: 什麼是愛情?
蘇格拉底微笑着說:“你去麥田裡摘一株最大最好的麥穗回來, 在這過程當中,只允許摘一次, 並且只能往前走,不能回頭。
柏拉圖按照蘇格拉底的話去做, 很久纔回來。
蘇格拉底問他摘到沒有? 柏拉圖搖搖頭。 蘇格拉底繼續問道:爲什麼呢? 柏拉圖嘆了口起氣說:很難得看見一株不錯的, 卻不知道是不是最好的, 因爲只可以摘一株, 無奈只好放棄; 於是, 再往前走, 看看有沒有更好的, 可是我越往前走, 越發覺得不如以前見到的好, 所以我沒有摘;當已經走到盡頭時, 才發覺原來最大的最飽滿的麥穗早已錯過了。
蘇格拉底意味深長地說:這就是‘愛情’。”
“太深奧了。”她若有所思。
“那我給你講個淺顯的吧: 這男女的姻緣就像坐公共汽車, 有時是坐錯了車, 因爲自己定的那個站, 坐上的這趟車到不了, 永遠也到不了; 有時是上對了車卻坐過了站, 因爲不認識自己該下的站臺, 錯失良機, 你現在又要錯過去了。”
“真的?” 她詭秘地看他一眼。
“什麼蒸的, 還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