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樹離離的莽莽羣山下,從車上下來的熙川先生一手扶着侍女,一手扶着腰,嘆道:“這就是阿廬山啊,果然福地洞天。”
他目光在羣山中搜尋着,阿廬山最大的特色,就是多溶洞,共有九峰,號有十八洞,他最感興趣的,是其中一個洞,“廬源洞(即阿廬古洞)就在其中?”
幕僚露出一個男人都懂的笑來,“正是,先生可要前去一觀?”
熙川先生點頭,“聞名已久,確想一觀,不過,”他看了眼身邊的侍女,“正事要緊,再過兩日也無妨,”
此去自杞,若是諸事順利,那在自杞部中結識一二美女後,再來一遊,豈不美哉?
說起來,這一路行來,大家都很辛苦,倒是也可以給他們也各叫上一位,他看向同行的兩個家將,卻見他們有些傻傻的盯着東邊,連車伕也是。
那邊有什麼稀奇,他打眼一看,也是一愣,“那就是自杞部?”他指着那邊的城池驚問左右。
家將和車伕,此時自顧驚歎着答不上來,還是唯一的隨身幕僚答道,“是的先生,這就是自杞部駐地,這就是阿魯城,他們自稱必羅籠(意爲黑老虎之城)。”
幕僚的答案很肯定,但虛中帶顫的語調,也分明透露出了一些不確定。
實在是,前面的那座城,太出乎他們的意料。
那座城當然和京城、善闡那樣的雄城不能比,城牆要矮,城池也要小,但和這一路走來的其它部落所居的山寨碉樓相比,卻又不可同日而語。
也算是見了些世面的熙川先生和幕僚對比了一下,自杞部的這座城,雖說形制上和宋朝的府城還有差距,但卻比宋朝大縣的縣城還要大些。
加之全由青石壘成,有些原始粗陋,但這原始粗陋的城牆,又直觀的給人一種強大的力量感,壓迫感也就隨之而來。
就連城樓上飄揚的大旗,上面也繡着兇猛的老虎,這樣一個部落……熙川先生又覺得,自己剛纔所想的,怕又是太樂觀了些。
“進城,先住下,明日再去見自杞,”他吩咐道。
再次登車之後,他便沒有再躺下,而是留意着路上往來的人來。
路上的行人,和他這一路行來,見到的其它部落的部民沒有多大區別,椎髻黑麪白牙,短衣赤腳披氈,軍士不說,無論農人還是商戶,或佩刀或背弓,顯然也是一個一俟有戰事,便可全民爲兵的部落。
但熙川先生總覺得,路上的這些自杞部的部民,和其它部落的部民,還有一些不一樣,具體怎麼不一樣,他一時又說不出來,只覺得那感覺,有些熟悉又有些讓他覺得不舒服。
是什麼呢?怎麼就想不起來?
他纔剛思索不久,就聽到了此起彼伏的馬嘶聲,擡頭一看,旁邊的一個山口被封了起來,有健壯的士卒在入口處守衛,馬嘶聲,正是從裡面傳來。
幾輛空空的馬車從那邊出來,又有幾輛裝滿青草的馬車駛進去,他立時明白,此處,便應該是自杞部最重要的一個所在,馬場。
說起來,這自杞也着實厲害,竟然生生的從更靠東,離宋境更近的羅殿部手中,把邊馬的生意搶來了大半……哦,他也因此想起來,這一路所見的自杞部的部民,和其它部落不同之處在哪裡。
那就是,他們一個個的,臉上都洋溢着自信,極大的自信。
那是源於對現狀的滿足,以及對未來抱有極高期待,並相信那樣的期待,一定能成爲現實而生出的自信。
這確實熟悉,也讓他厭惡,因爲他已經在段譽和段譽身邊的那些人,包括原本被迫跟隨他的紈絝、皇莊的莊民和匠戶、皇家碼頭上的苦力、他直屬的御林軍……
以及越來越多的關注和相信他的京城民衆臉上,看到了這樣的神情。
他看得很夠很夠的。
這自杞,看來也是一個實力在快速增強,野心越來越大的部落。
他招了招手,問對大理國諸事更爲熟悉的幕僚,“自杞部,原來可有以首領之名來命名部落的?”
“說起來,有,”幕僚答道:“他們本屬爨人些麼徒(古彝人的一支阿細人,在母系社會時期的一位傑出的女首領,有一個很響亮的外號“些麼”,阿細語意味“堅貞不屈”,後成爲阿細人族名)阿廬部,世居於此,歷經多年,析爲多個部落,”
熙川先生點頭,雖然成年後便在宋朝求學,但這個他還是知道的。
國中的部落對外吞併不斷,但在內部,卻少有吞併之舉,內部非但沒有吞併,往往是發展到一定程度,便析出一部來,如首領讓自己的兒子,帶領一些部衆,另擇一地,另成一部,如此一來,部落就會日益壯大。
幕僚繼續道:“南詔時,他們便實力雄厚,到了大長和時,中原紛亂,阿廬部所屬的彌勒部首領彌勒……”
“彌勒?”熙川先生打斷了他,“竟然就是那個彌勒?向唐皇上書,求娶公主的那個?”
幕僚點頭,“正是那個彌勒,”
彼時唐朝已步入末年,在滇地的統治也風雨飄搖,同樣以自己之名爲部落命名的彌勒,因唐朝希望得到他的支持以穩固雲南郡,便提出條件,想唐朝皇帝(應該是唐昭宗)嫁他個女兒。
熙川先生聽說過這個英雄事蹟,只是先前沒和自杞部聯繫起來而已——此前他對國內地方的這些部落,真的不上心,因爲不想上心。
“段氏立國之戰,阿廬部所屬多個部落均隨之參戰,開國後,便成爲東方三十七部中的一部,到現在,已有部民數十萬,皆尊自杞爲主,自杞便以自己之名,重新爲整個部落命名。”幕僚道。
熙川先生聽出了幕僚話中的意思,這個自杞,怕也是個有想法的。
他不但趁這些年段家和楊家、高家等紛爭不斷,藉機發展本部的實力,對內,還加強了對各分支部落的管控,接下來要做些什麼,還真不難猜。
若是年初段、高兩家沒有講和,他怕是已經做了些什麼。
他有些憂心又有些高興,段譽啊段譽,你在京城攪風攪雨的時候,可知道地方上是個什麼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