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青青目光四下掃視,終於在空地的邊緣,一株大樹的陰影下找到了吳翩翩。
她坐在樹腳下,蜷縮成了一團,臉深埋在膝蓋裡。
於是聶青青又將她的“神器”掏出來了——大唐最嚴格的軍事管制物品“千里眼”,或者說叫望遠鏡。
她一看之下,很是驚了一驚,吳翩翩在哭!雖然聽不見一絲聲音,可是肩膀一抽一抽的,顯然很傷心。
她原以爲吳翩翩這樣的女王是不會哭的,她也想象不出吳翩翩哭泣時會是什麼樣子,每次看到那雙寒眸,凜冽又明亮,總感覺她的心也如她的眼睛一樣,流光溢彩,七竅玲瓏,猶如琉璃,亦如琉璃一樣冰涼而且堅硬,刀不入,火難傷!
她又去看秋楓雪,秋楓雪遠遠地站在空地當中,明亮的陽光下一張俊臉如玉雕,也如玉雕的塑像一般沒有任何表情,星眸半垂,面對着那個蜷縮在樹腳陰影中哭泣的姑娘。
聶青青看了他很久,從眼皮、眼珠子到嘴脣到手指尖都沒有動上一絲一毫,若非林中的風吹拂起他的髮絲,還有絲袍在飄動,她真要以爲那是一尊蠟像了!
聶青青放下望遠鏡,一陣風過,她心中也忽然難受起來,雖然她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可是那邊矗立的雕像一樣的人,讓她感覺到一種絕望的氣息。
她揉了揉發酸的鼻子,作爲一個看客,她都要哭了。
孤寂,濃濃的孤寂!
她忽然理解吳翩翩爲何喜歡曬太陽,孤寂真的讓血液發冷,冷到骨子裡去!
不知道吳翩翩哭了多久,樹影一點點地縮短,縮到了樹腳跟,又慢慢地拉長……
聶青青的眼淚都無聲地流了不少……這種無聲的沉默實在壓抑得人心痛!
吳翩翩站起身來。走到了小溪邊,跪在小溪邊,將臉俯到水面,捧起冰涼的泉水澆到臉上。一下又一下,不停地往臉上拍,她不想讓別人看出她哭過。
雕塑一樣的秋楓雪終於動了,擡步緩緩走到了她身後,白衣倒影在清澈的水面上,吳翩翩停下捧水的動作,手支在溪邊石頭上,看着那道倒影。
從前就是在這溪邊,她拉着父親的衣袖,說一定要嫁給秋楓雪。父親不驚不怒,只是淡然說一句“世事無常,等你長大了再說吧!”
她不依不撓,一定要父親說“同意”,父親道:如果那時你還要嫁給他。我自是不反對!
她猶疑片刻,小心翼翼地問道:阿耶的意思是說秋老莊主會反對麼?
父親道:你若是想嫁給他,我估計他不會反對。
於是她極是開心,後來終究忍不住,第二天便對秋楓雪說了,當時秋楓雪的臉紅得像楓葉一樣……
可惜她終究是嫁不成的!
臉上的水珠一滴一滴滴落到水面上,泛起漣漪。那白色的倒影也隨之晃動。
她忽然就想起一句佛偈“如夢幻如泡影,如露亦如電……”
過了好一會,吳翩翩擡起頭,抽出一方絲帕,擦乾了臉,緩緩站起身來。轉身,卻沒有去看秋楓雪,垂眸朝來時的路走去。
兩肩相錯,秋楓雪忽然伸手拉住了吳翩翩的手!
聶青青心頭一跳,激動起來。這個孤寂而又驕傲的人,終於肯伸手挽留了麼?
可是,秋楓雪雖然拉住了吳翩翩的手,卻並沒有轉身,吳翩翩也沒轉身,兩人肩相錯,誰也沒有回頭,各自垂眸看着各自身前,一樣的面無悲喜,一樣的抿脣無語!
聶青青的心又揪緊了,難道不能說一句話嗎?
爲什麼一聲也不吭?
就在聶青青心中煎熬的時候,兩人的手放開了,不知道是誰先放的手。
吳翩翩繼續前行,秋楓雪矗立原地,面朝着溪水。
依舊誰都沒有回頭看一眼對方。
吳翩翩已經走出了楓林,溪畔秋楓雪又成了一具玉雕。
聶青青突然想起一句話:愛到粉身碎骨容易,可是若要心甘情願地放棄心愛的人,該有多麼難?
一時間,忍不住又直揉酸酸的鼻子,她其實想得出來,橫亙在兩人中間的障礙是什麼。
家族與傳承,是這個時代,不可逾越的天塹!
她又想到風墨竹,覺得風墨竹也好可憐,他的經歷本就夠悲情了,如果吳翩翩被秋楓雪留住了,那他怎麼辦呢?
……
聶青青惆悵不已,默默回到院子裡,就聽見一羽居士的聲音:“……我聽說明悟法師並未圓寂,而是在九華山修行!”
隨即就是吳翩翩略帶激動的聲音:“聖僧尚在人世?太好了……”
聶青青走進屋的時候,就看見吳翩翩在吩咐那個頭髮花白的中年人:“石叟,你現在就去備船,明日一早起程去安慶!”
明悟法師醫術高絕,據傳能夠起死回生,醫死人肉白骨,很多人都稱其爲“聖僧”。
聶青青看向吳翩翩,依舊如常,除了眼周微微浮起,眼內血絲略顯,哪裡看得出來她方纔哭了那麼久?
依舊的雙目湛湛然,她的心又恢復成了冰涼而又堅硬的七竅玲瓏琉璃心。
只是,琉璃是用烈火燒出來的,心要變成琉璃,想必那個過程也不容易……
這是時候,楚瑩突然叫道:“郡主姐姐,我曾經見過你!你還記不記得,在揚州孝祠的後面的瓊花苑的亭子裡,你請過我喝茶來着?”
“嗯!”吳翩翩點了下頭。
聶青青知道,吳翩翩不想提起的事,便用這一個字,於是準備過去提醒楚瑩不要說了。
但是楚瑩的嘴比她的手快,“還有秋公子也一起喝茶來着……”
真是哪壺水不開提哪壺!
剛纔人家還爲此哭得心碎腸斷……一個從來不哭的人,哭成那樣!
聶青青悄悄捏了楚瑩一下,楚瑩倒不傻,沒接着往下說,頓了頓,道:“郡主姐姐。你的嗓子怎了?你若是去九華山找聖僧,也順便請聖僧幫你治一治!”
依舊提了一壺不開的水!
這個問題,聶青青記得她也曾經問過吳翩翩,當時吳翩翩摸了摸脖子。眼睛裡面瞬時結冰封凍!
“嗯!“吳翩翩依舊垂眸應了一聲,沒冒冷氣凍死人,這已經很給楚瑩面子了。
聶青青接過話茬,“翩翩,你明天早上坐船走嗎?我們去渡口送你啊!”
吳翩翩點點頭,“好!”——
清晨,長江岸邊,聶青青和楚瑩一家在渡口看着吳翩翩的船緩緩離岸,向江心駛去,吳翩翩負手立在船頭。黑色絲袍,金線刺繡的雲紋隨着衣衫拂動,光芒時隱時現,頭上戴着黑色襆頭,鑲着一塊美玉。她既未易容也未掩飾性別。利落的男裝更顯身材頎長窈窕,面容清麗而又冷冽。
時下貴女流行利落的胡服,也流行男裝,不過愛着男裝者還是少,畢竟與華美靚麗的女裝相比,男裝太過簡單,不夠顯示出女子的“人比花嬌豔”。
除了吳翩翩這種奇葩。着女裝時也就一清麗佳人,高貴優雅或有之,但是一換男裝,便立刻顯示出皎皎出塵的氣質來,如夜空寒月一般,將身邊的佳麗映襯得如月亮旁的小星星。而且她還喜着玄色男裝。還喜歡負手,天驕傲氣藏都藏不住。
聶青青想起她的正經大名爲“李猗”,那本應是一個男子的名字,看來她的父親吳王殿下真是把獨女當男孩兒教養的。據說,郡主長相酷肖吳王殿下。或許,她一生下來,命運就鋪好了她要走的路,她註定不能如同別的小娘子一樣,滿懷柔情地依偎着檀郎低吟淺唱,軟語話輕愁。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這首《淇奧》,她曾經背過誦過,如今她忍不住嘆息“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雖然放棄,卻終不能忘!即便將前塵冰封在心底,但始終是不能掀起的記憶。
她又懷疑起來,風墨竹真的能一直陪在她身邊,順利成爲廣陵侯嗎?
送走吳翩翩和風墨竹,一羽居士帶着楚瑩兄妹也告辭離開了,而聶青青則因在這金陵城畔的大江邊有些弔古傷今的情緒,還有些問世間情爲何物的傷感,心中思緒紛雜,便在這江邊坐上一坐,吹吹風。
(其實,青青菇涼很有文藝範兒的說~~)
坐了一坐,她又忍不住把她的望遠鏡給掏了出來,話說她坐着的這塊,四周沒人。
因是逆流而上,吳翩翩她們的船行並不快,從望遠鏡裡看過去,吳翩翩依舊站在船頭,衣袂飄飄,負手當風而立。
她忽然想到,如果吳翩翩真的是個男子,是不是所有的紛雜都沒有了?但是轉念又想到她的身世經歷,傳說雖然很是美麗,但是作爲有兩千年曆史知識積累的聶青青來說,自然是不會被迷惑,她立刻又想到,若吳翩翩生下來是個男孩子,大概早就不存於這個世界了。
她正在思緒萬千,忽然手中的望遠鏡被人奪走,她嚇了老大一跳,回頭便看見了一個她在這個世界裡最恨的人!
聶青青一直是一個善良萌妹子,從未與人結過仇、生過怨,她只學雷鋒幫助人,從未害過人,但是她還是有個一個仇人,一想起,便恨得牙齒癢癢!
青青菇涼:人說初戀就是用來懷念的……人說初戀就是用來傷心的……
我想看個八卦,卻把自己看哭了……——
解釋: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光彩照人的君子啊,叫人永遠不能忘記啊!
《淇奧》:讚美一個豐華絕代的男子:性情如骨般硬朗,如象牙般高貴,如玉般光潔,如石般堅定不移;舉手投足之間,丰神俊朗,如金錫圭玉白璧般流光溢彩,照人眼目,氣度如琴瑟的聲音那樣悠遠不凡……
淇水湯湯,曲岸迴環的岸邊沙洲,有竹林綠得青青翠翠,這淙淙流水邊的竹林啊,修長幽靜,映水和鳴,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心曠高遠的心思,而這樣悠長的心思啊,又讓人不由自主的聯想起了一個絕世優秀的男子……讓人永遠不能忘記的絕世男子啊!
所以說翩翩他老爹最後用“綠竹猗猗”中的“猗”來給她做大名,就奠定了她的地位,也定下了她的人生基調:是做一個“女漢子”!
兒女情長,排在“君子”的事業之後,並且,“君子”是用來懷念的……——
某影事粗人,文藝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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