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第二天,隊伍從賽里木湖出發,穿過天山山麓西部的野果溝,向烏孫的首都——赤谷城出發了。

送親的隊伍出發前,在軍須靡的一再要求下,舉行了巫師祈禱儀式,祈禱的內容是祭拜雪山,保證公主平安,行軍安全,一切妖魔鬼怪必須讓路。張疆域知道已經到了烏孫的地界,清楚軍須靡在烏孫的地位,當小王子提出祭拜的要求後,他順水推舟地做了個人情滿口答應了。又謙虛地說道:

“從今之後,保護公主安全,途中糧草供應全靠小王子了。”

“請張特使放心,我的部隊在前面開路,一切必當順利!”好大喜功的軍須靡喜不自禁地說道。

“好!”張疆域說道。

“從今天起,夜間的警衛任務我們來承擔。”軍須靡又說道。

“好、好!”張疆域答應道。

“用我的人替換下你的公主警衛班人員,你們的部隊都好好地休息一下吧!”軍須靡進一步說道。

“不用,不用,保護公主是你我的職責。我的人不用撤下,你再加上一個班就行了。”張疆域想公主的安全不能兒戲,沒有答應軍須靡。

張疆域的部隊經過了幾天休整,人人都甩掉了長途跋涉的疲勞,恢復後的精神和體力又使隊伍雄壯起來,旌旗更鮮豔了,刀槍劍戟也閃光了,就連人說話和馬嘶鳴的底氣也充足了。從行軍隊形與途中紀律上看,要比軍須靡的部隊嚴明得多。看到這一點,張疆域心中悄悄地一陣高興。

賽里木湖南面的一座山,是天山羣中的塔勒奇山,翻過山沿着山坡而下就到底部的山溝——塔勒奇溝,順着溝曲裡拐彎向南走,出溝後就可以到伊犁河流域的草原。由於溝中蘋果、杏子、桃子等野果多,被人俗稱爲野果溝。長期生活在這裡的牧民們,爲了牲畜轉場方便,把塔勒奇山從腰中劈開一個寬大的豁口,再沿着山坡把牛羊踏出的牧道加寬,成了山南地北人和牲畜轉場方便之路。隨着時間的推移,經過商賈的馱隊、牧人和牲畜越來越多,就變成了能過車輛和隊伍的大道。

這一條路從牧業上說,是冬春、秋冬牲畜季節轉場之通道。從軍事上講,是運送兵馬糧秣必經之地。這一個山口,是絲綢之路北道商賈出入地中海的要衝,是軍事攻守之要隘。穿越野果溝,在當地流傳着這樣的話:

野果溝,死亡溝,大彎三十三,小彎六十六。

顛存雪,谷狼吼,峰峭黃羊怕,山高鷹見愁。

夏飛雹,秋披裘,一天經四季,不敢再回頭。

穿越野果溝的兇險由此可見非同一般。

隊伍進入了艱險的野果溝的山口,軍須靡的隊伍走在前面,順着蜿蜒的山路慢慢地往溝底運動着。有些地方山路陡峭,不得不下馬步行,所以隊伍行進的速度非常慢。

當細君公主和衆侍女的車仗剛進入山口,佇立於羣峰之顛極目遠眺,雲霧在山腰峽谷間悠閒地變幻着各種姿態,路從腳下向羣山深處盤旋蜿蜒而去,如飄帶般在雲山中若隱若現,藍天下渾厚的山影,彰顯出山之雄奇、巍峨與驚險。雲杉鬆塔層層疊疊、起起伏伏,如大海之波濤。木屋驛站邊的林間,野花滿地彩蝶翩躚,如童話世界之靜謐。

正行走中,空中一隻響箭向公主的車仗飛來,騎在馬上的阿依蘇一面高喊“保護公主!”,一面身手矯健地從車上抱住公主,順勢滾在路邊的草叢中。十幾名烏孫女兵手舉盾牌背靠背地護着公主,擋住了飛蝗一般的箭矢。細君公主的車輦上插滿了箭,走在車輦旁邊來不及躲避的荷花和另一名宮女中箭負傷。

走在前面的小王子軍須靡見狀,大喊一聲,果斷地帶領幾十名騎兵順着南山坡攻了上去,張疆域指揮後衛班劉亞洲,接親的烏孫都尉伊勒巴依率軍一百多人從北山坡攻了上去。

此時,張疆域傳令,留一隊人馬原地待命。護衛班張寶,十人長阿依蘇,還有軍須靡剛派過來二十人的烏孫兵保衛着公主迅速前行。其餘部隊和後勤輜重依次跟進。對負傷的宮女進行了包紮救治後,也插進商賈的隊伍向前趕去。

山上的戰鬥由於兵力懸殊很快就結束了,根本就逃不走的十二名匈奴兵被氣憤的軍須靡下令砍了個乾淨,帶回來的只有戰馬和兵器,以及小王子對匈奴的氣憤。

此時,小王子催馬來到細君公主面前,看到公主安然無恙很是高興,笑嘻嘻地問道:“公主受驚了?”

“沒有來得及受驚,就被阿依蘇的兵‘劫持’了。”行進中公主喜不自禁地說完看了阿依蘇一眼。

“哦!怎麼一回事?”軍須靡瞪大眼睛不解地問道。

“公主命大唄!”阿依蘇說道。

“是的,我命大,不過,我不怕,有這個。”公主說着話從懷裡掏出一個紅布包在手中幌了一下,一根紅紅的絲線露在外面。

“哦……哈哈……”軍須靡看到自己送的狼牙已經被公主揣在懷裡,一高興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尷尬中他掉轉馬頭向前方奔去。不過,這正是逃離開的機會,不然,心中秘密會使這位小王子臉紅的。

經過這一次襲擊事件後,張疆域、軍須靡、庫孜別克、伊勒巴依全都提高了警惕。前面放出了先遣哨,後面設立了觀察班,各隊中派出了寮望兵,並傳令發現異常情況,立即報告。

隊伍行軍到一個大的拐彎處,張疆域悄悄地派張青兒騎馬把公主侍衛班侍衛長張寶、前哨班校尉王克、後衛班校尉劉亞洲叫到面前安排道:

“目前,雖然已經進入烏孫人生活的草原,應該說離赤谷城越近越安全。但是,近幾天行軍宿營還處於邊界地區,我們絕不能麻痹大意,保護公主是我們最大的任務。我命令:沒有我的允許,公主不能離開軍中半步;公主的“白雪”馬始終要鞍韉齊備,遇到緊急情況,侍衛班張寶不用請示,帶着隊伍護着公主,以最快的速度向赤谷城方向運動。其他人聽我指揮,準備戰鬥!”

隊伍繼續向山溝深處行走,中午時分,到達了松樹峽,張疆域傳令隊伍沿路休息,挖竈做飯。細君公主被安排在路邊的十幾棵松樹下的簡易氈房裡休息,這是阿依蘇選擇的地形。背後的松林沿陡坡一直向上,山陡林密,騎兵無法通過,松樹的枝冠可防箭矢,兩頭的路已經被漢朝、烏孫的兵馬封鎖了,對面的山坡盡在視野之中,保護公主是一處理想的安全之地。

松樹峽,是從山口到谷底最大的一條山溝,從這裡轉一個彎,順着塔勒奇溝溪水邊的商道往下走,不但下山的坡度緩多了,而且一直可以穿過天山到達伊犁河岸。

剛到休息點,細君公主趕緊命人帶着自己去看望受傷的荷花等人。她來到一棵大樹旁,荷花等兩人看到公主到來,慌忙從草地上站了起來。公主急忙制止。她看到荷花左肩的箭矢已經拔出,敷上藥後用白布包紮着。另一名叫桃花的宮女箭傷在大腿部,包紮後走路有些瘸。

“現在還痛嗎?”公主關切地問道。

“還疼,比剛纔還疼厲害了。”桃花姑娘如實答道。

“疼痛可能還要持續兩天,要忍住,三五天就會減輕的。”細君公主說着用手輕輕地摸着桃花受傷的腿部。

“你這兒還疼嗎?”細君公主又問荷花。

“不疼……不疼……。”荷花眼淚汪汪地說道。

“不疼是假話,但要堅持住,要是實在受不了就哭吧!”細君公主說着話眼淚也流出來了。

“我們不疼了,公主,不疼了……”兩個人都說道。

“告訴張寶,我從今天起騎馬行走,我的車給荷花與桃花坐。”細君公主對身邊的阿嬋說道。

“公主……這樣不行的,這是皇家的禮遇。”阿嬋解釋道。

“我知道,就這樣辦吧!”細君公主堅決地說道。

“那要彙報給張特使。”阿嬋又說道。

“你通知張寶去彙報吧!”公主又說道。

細君公主吃完了午飯,在近處走了走,順着峽谷向上方望去,肩膀挨着肩膀的山峰,顯露出高高低低的層次;密密匝匝的塔鬆掩映着漫山遍野的青草,高大的松樹用它青色的大傘撥開白雲,覆蓋着山坡,形成碧綠層疊着的碧綠景觀;山谷中,無數小溪彙集在溝底歡快地流淌下來;緊急行軍時沒有看清的路,如今像一條隨便放在山坡上的繩索,彎彎曲曲的就在腳下;青草坡上體高矯健的駿馬、高大沉穩的駱駝、潔白的羊兒,有些安詳地在吃草,有些到小溪裡喝水,有些乾脆臥在山坡上懶洋洋地曬着太陽;遠處烏孫牧人白色的氈房,散落在綠草中,像是碧海上飄着幾朵潔白的雪蓮花。

路還在向下延伸,突然在一處峭壁向左拐時看不見了,只有路兩邊忙着做飯的士兵、吃草的駿馬展現在眼前。此時,一匹快馬駛來,小王子軍須靡來到公主面前,翻身下馬說道:

“我給公主帶來好吃的東西。”

“我已經吃過飯了,還要吃什麼好東西?”大概是同齡人的原因,接觸後無隔閡的隨便,使公主對他有一種親近感。

“你嘗一嘗就知道了。”軍須靡說着解開一個白布包,裡面有七八個白色像雞蛋一樣的東西。身後站着的阿嬋、阿菱等人都湊過來看。

“這是鳥蛋?”快嘴阿嬋首先問道。

“不是!”軍須靡答道。站在一旁的阿依蘇也不說話。

“這是元宵了?”細君公主問道。因爲她看到這種圓蛋非常白。

“不是!”軍須靡答道。

“這是什麼?”細君公主反問道。

“再猜一猜看!”軍須靡眼裡透着狡黠說道。

“阿依蘇,你過來,看這是什麼東西?”細君公主轉臉向阿依蘇說道。

“這是……我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字。”阿依蘇沒有說出來。雖然公主叫她說話,可是看到面前站着的小王子在給公主打啞謎,她不敢說。

“大膽的小王子,在這大山深處,你從哪裡弄來的什麼鳥蛋,敢來糊弄公主,還不從實說來!”忽然,心急欲知究竟的阿嬋假意大聲喝道。

“哦?這是奶疙瘩呀!”軍須靡先是一怔,用手捏住圓蛋蛋指頭一用勁,變成了兩半。忽然感覺到自己受到了阿嬋愚弄,先是微笑一下,最後大笑起來。

“這是還沒有晾乾的酸奶疙瘩,吃吧,挺好吃的。”阿依蘇順手拿起一塊放在了嘴裡吃了起來。

“酸奶疙瘩?哎——阿依蘇,你不是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細君公主也拿了一小塊放在嘴裡細嚼起來。

“你個小妮子,也敢欺騙公主,跟你的主子一樣也是一個壞東西。”阿嬋上前從軍須靡手中搶過馬鞭,就要抽打阿依蘇,阿依蘇笑着一會兒圍着軍須靡的身體轉圈,一會兒圍着公主的身體轉圈,氣得阿嬋追也追不上。一陣奔跑後,生長在此處的阿依蘇對於高山氣候來說無所謂,此時的阿嬋只有張着嘴喘氣的份了。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人別鬧了,快吃奶疙瘩,真的挺好吃的。”公主感覺奶疙瘩到了嘴裡,細膩中帶着滑潤,酸中含有甜味,黏中帶綿,軟中帶粒,滿口清爽的感覺。

“張開嘴,給……。”阿依蘇又從軍須靡手中取

一塊奶疙瘩,塞進坐在草地上阿嬋的嘴裡。

此時,阿菱慌忙從小王子軍須靡手中接過白布包,跟着公主向拴馬的地方走去。軍須靡催馬向前頭去了。細君公主與軍須靡兩個人沒有道別,似乎像老朋友一樣用不着道別。

正打鬧的幾個人接到了張疆域特使前面傳來的命令,爲了保證公主的安全,公主以男兵裝束由張寶等人護駕隨大隊行走。公主的車輦用厚氈蒙頂由荷花和桃花乘坐,冒充公主前行。

聰明的張疆域特使聽到張寶的彙報後,想出的這個辦法,既遂了公主的意願和不失皇家的禮儀,又讓其他人說不出什麼話來。

細君公主乘馬跟着隊伍,順着塔勒奇溝迤邐而下,眼前一片峽谷風光,青山重疊、松濤激盪、野果飄香。一條蜿蜒起伏的道路,順着深溝中的激流並肩而下,向山外的伊犁河谷奔去。

她催馬下了路,躍過溪水,走進秋季的野果林裡,山坡上的樹林中,黃澄澄的蘋果掛在枝間,一陣陣濃烈的帶有酒味的果香,隨着金風嫋嫋而來。地上堆積滿了足有半尺厚的腐果。細君公主她們在一片驚歎和惋惜中,順手摘下野蘋果嚐了一口,軟綿奇甜,口味極佳。

在山谷中行進,糟了!前面道路斷絕,只見一峭壁橫在不遠處,前面行走的人馬不見了。轉過峭壁,眼前山青水秀又一村,路邊的山坡上由於水分充足,野花爭奇鬥豔,泉聲如琴。過了小木橋,頭頂上突然響起了幾聲呱呱的鳥叫,擡頭一看,是兩隻白頸山雀站在枝頭鳴叫致意。遠處,一條瀑布如練從一塊岩石飛流瀉下,跌宕迸濺,霧氣飛揚。細君公主感覺到一股水汽帶着清新涼爽輕溼面頰,一種愜意油然而生。走近了,看到瀑布落點水坑旁,幾塊較大的岩石上擺滿了各樣祭祀物品,說明這條水練是受人虔敬的。

山坡羊腸小道上,一位烏孫姑娘騎着馬兒與隊伍並行,頭上紅色的紗巾在風的撩撥下如蝴蝶翻飛。一曲歌聲,悠悠揚揚在山谷裡飄蕩……。

美麗的牧羊姑娘

你的臉蛋像山頂的紅雲

你的眼睛像的賽里木湖一樣明亮

你的身姿像端莊的塔鬆

你的歌聲像山雀婉轉悠揚

美麗的牧羊姑娘

你的紅裙是早晨的霞光

那依戀羣峰的白雲

是你驅趕着的牛羊

那急湍奔流的瀑布

是你騎着白駒在綠草上飛翔

美麗的牧羊姑娘

你的歌聲像溪水歡唱

那漫山絢麗的花兒,

盛開着你未來的希望

你熱愛塔勒奇溝

因爲這是你成長的家鄉

“這是什麼歌?多麼好聽啊!”行走着的細君公主問身邊的阿依蘇。

“這首歌曲叫牧羊姑娘,唱的還是塔勒奇的姑娘”阿依蘇答道。

“這裡的姑娘都會唱歌?”細君公主又問道。

“是的,在烏孫這個地方,有草的地方就有歌聲。”阿依蘇驕傲地說道。

騎馬行走着的細君公主目視前方沉思着,眼前的美景使她想起了許多。家鄉的美景小巧玲瓏,加上文人墨客潑彩弄畫,低吟高誦,滋生出了許多感慨;眼前草原的美景大氣粗狂,不用雕琢出於自然,經姑娘小夥低唱高吼,衍生出了許多讚歎。西北的大草原啊!你以自身的存在,以自己的浩瀚寥廓,以自身無羈張揚橫亙在大山身旁。如果不是下嫁烏孫,怎能有此眼福攬目受用。

細君公主思想中,前面的隊伍停了下來。半個時辰後,軍須靡派人來報,說是巫師發現路邊一塊巨石上有咒語“來一兔,死千戶”,通過占卦知道了“漢朝一女不吉”的詛咒。於是,命軍士四處尋找,在河流邊上發現一匹騍馬四蹄捆綁,施咒語後埋在隊伍經過的地方。經過巫師解咒,隊伍才繼續前進。

此時,前進中的軍須靡一股怒氣,心想此事必定是匈奴奸細所爲,本地的烏孫人絕不會幹出這種下流的事情。他想知道匈奴爲什麼想要害死細君公主,到底是與漢朝有仇,還是與烏孫尋仇。他決定把此事不派人報告給大昆莫,等自己回去後再向爺爺詳細彙報。

忽然右邊的大山越來越靠近路邊了,高高聳立的壁石靠近了馬頭和人的身體,突出的峭壁上長滿了松樹,有些松樹的根從樹的底部越過石塊插進了石縫裡。有些松樹由於山坡的阻擋,樹枝只能向路的上空生長。左邊的懸崖深不見底,只有山風勁吹,颯颯作響。真可謂是:

松枝長當空,足下刮山風。

伸手抓飛鳥,峭壁衣袖蹭。

隊伍繼續在左山右淵的山路上行走着,細君公主看到,生長在草原上的阿依蘇她們沒有絲毫的膽怯和畏懼,那種泰然自若、談笑風生着實讓人佩服。可是,自己心裡卻咚咚地打鼓了。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途徑這樣的路況,心中充滿着懼怕和艱辛。她想,看來生命的歷程要在歷程的實踐中得到磨練了。在這西行的路上,千奇百怪的事情,千奇百怪的現象都會出現。經歷了多少次讓人心驚肉跳的場面和事情,連自己也記不清了。總之,一次經歷就是一次歷練,就這樣面對困難,面對逆境,經過一次又一次的鳳凰涅槃,在浴火重生中得到昇華,似乎只要這樣才能體會到生命的價值與偉大。

“看,小松鼠!”隊伍中不知誰喊了一聲。

一些人仰臉向上看去,一隻小松鼠在頭頂的松枝上跳來跳去,長長的、毛絨絨的尾巴拖在身後,一會兒坐在那裡捧着松果啃咬,不時地丟下一些果殼提示着路下的行人“我在你的上頭”。一會兒歪着頭看一眼身下的行人,毫無畏懼友善地把高於它的人類當成了朋友。

忽然,松鼠爪中的一片果殼落在了一名士兵頭上,這名士兵從背囊裡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準備射擊,被細君公主制止了。

一路行走,一路風景,一路秋風,一路歌聲。細君公主看到遠處山頭白雪皚皚,還是冬天,可是山腰已是高草已黃,果滿枝頭,金秋的季節特別明顯了。山腳下,草密如氈,牛羊遍地,盛夏的青綠未減。可是谷底的溪水邊,仍然是草嫩花豔,蝶飛蜂舞,似乎盎然的春天剛剛到來。

雪線處,隱隱約約看到一羣鹿從森林邊際出來,張望着、跳躍着向山下走來。大概這一個生活羣體,是尋覓秋後還殘留的青草?還是在秋陽下飽食後的散步?從它們那健壯高大身軀來看,生活在豐盛的野果溝是無憂無慮的。

細君公主忽然想起,這條美麗的塔勒奇溝中有水、有草、有花、有鬆倒也罷了。哪來這麼多的果樹?於是,她轉臉向阿依蘇問道:

“阿依蘇,你說,這野果溝哪來這麼多的果子?”

“野果溝的果子……哪來這麼多?”阿依蘇被公主突然一問竟然無從答起。

“是的,這野果溝的果子從哪裡來的?”快嘴阿嬋代替公主問道。

“聽老人說,很早以前有一隻美麗的大鳥住在這裡……。”阿依蘇剛開口說話。

“什麼大鳥?是鳳凰嗎?”快嘴阿嬋急切地問道。

“鳳凰,什麼鳳凰?”阿依蘇反問道。

“鳳凰,就是鳥中最大最美麗鳥兒,是百鳥之王。”阿嬋說道。

“就是鳳凰吧!這隻鳳凰每天在塔勒奇溝飛來飛去,因爲它是百鳥之王,許多鳥兒都從千里之外給它送來水果。果肉吃完了,果實就留在了山坡上,經過雨水的浸潤,就發芽長成大樹了。不斷繁衍滋生,就形成了漫山遍野果樹。”阿依蘇興奮地說着。

“阿依蘇,不對呀,這裡的果樹可是一條溝一個品種啊!”阿菱插話道。

“是啊!有一天一位神仙經過上空,看到漫山遍野果子摻雜的生長着,於是,他下令先讓山溝裡的樹分類集中在白樺溝、榆樹溝……。又讓一種果子遷移到一條溝,於是又有了蘋果溝,杏子溝、李子溝……。”阿依蘇繼續對公主說道。

“阿依蘇,還是不對呀!你看蘋果溝裡怎麼還有杏樹?”阿嬋緊逼着問道。

“那是……”阿依蘇剛說出口。

“那是什麼?”阿嬋問道。

“那些都是像你一樣不聽話的樹,經常亂跑,結果生長錯地方了。哈哈……”阿依蘇說完大笑起來。

“你……你個小妮子,看我怎麼收拾你!”阿嬋舉起馬鞭催馬想抽阿依蘇。

“哈哈……。”阿依蘇催馬如飛向前跑去。阿嬋象徵性地追趕了一段路,自知騎馬不是阿依蘇的對手,也就哈哈……的笑兩聲放慢了速度。

此時,隊伍中響起了一陣鬨笑聲,就連走在前面張青兒不知何事,回身觀看了一會兒,當得知事情的原委後,笑着催馬追趕張疆域去了。

翻山不厭馬蹄稀,下谷無奈如箭飛。

面前豁然心境亮,才知身後羣山微。

山頭越來越低了,山溝越來越寬了,天空的視野慢慢地開闊了,伊犁河谷的平原展現在眼前,羣山和驚魂都消失在身後了。雖然是仲秋季節,伊犁河谷的氣候依然溼潤柔順,給人一種舒服的感覺。遍地的青草簇擁着片片的叢林,林木的掩映處,羣居的牧民和零星的氈房顯示着西域特色。一處處土打牆低矮的房屋,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冬暖夏涼地蝸居生活,成爲當地人定居的習慣。氈房以錐尖朝天根植在草原上,避風雨、擋日月,成爲夜晚睡覺,白天進餐場所,隨時可以搭建,隨時可以拆除,遊牧時方便攜帶,這種智慧的體現是遊牧民族之外的人難以想到的。

伊犁河流域的草原是伊犁王別克阿爾斯領地。前幾天在這片領地上發生了一件使別克阿爾斯不愉快的事情。因爲在他所轄的草原上。有一段路是長安通往地中海商賈經常行走的北道,雖然這一條道路遠一點,有大量的水源和青草作保障,加上北道大風少,過往的人畜都能得到充足的供應,無形中商隊來往不斷。以往,經過的商隊分別都留下些物品與金錢,作爲供奉以求平安走過此地。

可是,就在前幾天,一名伊犁王別克阿爾斯手下的千人長竟然醉酒後下令把一隊商人三十馱物品全部扣留,並用馬鞭痛打了力爭分辨的漢人。幾名漢人被逼無奈騎馬報告給了大昆莫獵驕靡,獵驕靡派騎君給他送來羊皮書信一封,信中寫明在漢家公主到來之時,出現這樣的事情,一定要嚴懲不赦。於是,此事成爲伊犁王別克阿爾斯煩心之事。

別克阿爾斯不想把事情擴大,可是不懲罰千人長說不過去,大昆莫那裡不好交差;殺掉千人長這名驍勇的戰將,漢人那裡好交代了,但是又覺得可惜,另外也不好向他的家人說話,正處在兩難的境地,他想到細君公主要路過他的領地。如果當着細君公主的面由漢朝官員來審理這個案件,說明由於初犯或許能躲過殺頭之罪。所以,別克阿爾斯匆匆派人聯繫小王子軍須靡,問清楚今晚大隊人馬何處安營下寨後,就提前來到伊犁河畔的圖開沙漠邊沿,殺牛宰羊,準備足糧秣,在此恭候了。

因爲今晚張疆域帶領的皇家送親隊伍的宿營地,是伊犁河畔乾燥的圖開沙漠邊沿。

當張疆域帶領人馬護送着細君公主到達宿營地的時候,別克阿爾斯就急忙上前拜見了特使張疆域。並一再說明

今日是專門爲接待特使而來,已經準備好了給養,讓特使放心休息,餵馬添料的事情由當地牧民幹就行了。後來,適時提出要拜見細君公主,獻上伊犁河流域牧民的敬仰之情,得到了張疆域的同意。

夕陽時。風完全靜止了,草原也慢慢地平靜下來,樹葉在晚霞中染成通紅。天際的沉寂籠罩着整個空間,在大自然的交合中,一切都靜默了;這時候,沙漠在天空下袒露出她光潤起伏的胸腹,等候那火一般熱烈的情郎投入到它的懷中。太陽被愛情的慾望燃燒着,急忙撲下身去,終於他們擁抱在一起,顫抖着、激盪着隱到了無人能看到的地平線以下。

剛吃完飯的細君公主馬上召見了別克阿爾斯。

“烏孫伊犁王叩見漢家公主!”別克阿爾斯進了氈房就躬身施禮。

“伊犁王免禮!”細君公主說話間望去,看到別克阿爾斯身後還跪着一名雙手被綁的烏孫人跟在後面,不知何故!

“我們伊犁人祝願公主千歲、千千歲!”口甜的別克阿爾斯聲音響亮地說道。

“你守衛伊犁草原很辛苦,不必有這多的繁瑣禮節,好好休息去吧!”坐在軟椅上的細君公主看着他說道。

“公主帶領人馬路徑敝王的轄區,是伊犁人的幸福和光榮,理應服侍公主。公主有何吩咐,儘管言明,小王當盡力照辦。”別克阿爾斯擡起頭來看清了公主的美麗面容,驚駭中想到,怪不得細君公主人未到,草原上的人就把“柯木孜公主”的美貌傳神了。

“你就不必客氣了,從今以後你我都是一家人了,忠於職守是對我最好的接待。”細君公主意思是想說防備好匈奴是你最大的工作。

“啓稟公主,小王有一事相求……只是……。”別克阿爾斯欲言又止。

“將軍有何事,快快講來。”細君公主說道。

“前天有一隊漢朝商人途徑伊犁河,被我的部下酒醉後扣押了物資。在奉還商品後,將此人斬首,既嚴明軍紀,又懲治後人。恰逢公主途經此處,不知此處置妥否?”聰明的別克阿爾斯當着衆人的面向公主提出了這個問題。

“這個……。”細君公主這才清楚了被反綁人的原因。

“這件事是你管轄份內的事情,伊犁王何來請示公主?”站在一旁的阿嬋快嘴接過說道。

“請示公主的意思牽涉到漢人,又加上公主路過此地,如不請示,我們的大昆莫是要怪罪的。”別克阿爾斯此話雖然牽強,但是也能說得過去。

“禮節拜見,無可挑剔;刑法治軍,以本地法律定罪,自己解決去吧!”阿嬋提高了聲音說道。

“商隊的物品損壞了嗎?”細君公主急忙接過話題,怕事情弄僵了不好辦。

“未曾損壞。”伊犁王別克阿爾斯答道。

“此人知錯了嗎?”細君公主又問道。

“已經知錯。”別克阿爾斯答道。

“那就原物奉還,讓漢商起程吧!”細君公主說道。

“來人,把千人長推出去斬了。”張疆域高聲說道。

“將軍且慢,此人既然知錯了,就饒他一死吧!”細君公主說道。

“公主饒你一死,命可以留,但是罪不能不罰。來人,拖下去,抽五十鞭。”別克阿爾斯又喊道。

“人生在世,孰能無過。我看今後就讓他將功補過吧!”細君公主說道。

“公主不殺不罰你,還不跪拜謝恩!”別克阿爾斯厲聲說道。

“末將謝柯木孜公主不殺之恩,今後當以命相報。”千人長跪下喊道。

“謝柯木孜公主,今後當以命相報!”霎時間,氈房外呼啦啦跪倒一片士兵。

伊犁王別克阿爾斯退出公主的氈房外,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通過接觸細君公主他先是驚駭漢家公主竟然是如此美麗,就連身邊的服侍人員不但美麗而且思維敏捷。再就是自己想出此辦法解決了大問題,可以向大昆莫回報事情處理的結果了。保住一員猛將就是一份戰鬥力,有戰鬥力就是強大的象徵。

此時,他忽然想到該去準備明天的糧草了。爭取明天留住公主一天,讓她好好欣賞伊犁河的風光。替大昆莫招待遠方的客人,也是讓公主與她的下人認識我伊犁王,建立起良好的關係,今後有事情可以幫自己說話。留住細君公主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因爲他看到公主身邊的女孩個個貌若天仙,假如哪一天向公主求個情,說不定可以討得一位漂亮的夫人。

想到此,伊犁王別克阿爾斯吹着口哨向自己的大帳走去。

伊犁,泛指天山西部的伊犁河流域以及巴爾喀什湖以東的廣大區域,在這遼闊的區域,平原開闊,丘陵起伏,河流縱橫,湖泊如珠,牧道交叉,碧草相連,氈房林立,牛羊遍地,是天然的牧場。被當地人成爲塞外天堂和人間仙境。

早早醒來的細君公主異常高興,她已經接到張疆域的通知,由於伊犁王盛情相留,今日在此處休息一天,觀賞伊犁河的風光。

早飯後,張疆域開始安排細君公主遊玩時的警衛工作,原則上伊犁王別克阿爾斯的人馬在外圍警衛,張寶、軍須靡、阿爾蘇等帶領人貼身跟隨。因爲這些都是年輕人,又在伊犁王的轄區,張疆域自然不願跟隨,就隨便他們瘋去,自己落得個清閒。安排完畢,他和兩名御醫,帶上庫孜別克、伊勒巴依,在伊犁王別克阿爾斯的帶領下,找一處氈房吃羊羔肉喝馬奶酒去了。

細君公主此時一頭青絲高挽,玉箍緊束,細嫩的項頸顯露,一身紅裝,身披黃色長麾,腳蹬白色裡皮長靴騎坐在通體白色的駿馬上,儼然象一位仙女從天上剛剛降臨人間,後面遠遠地跟着一隊隨從。

公主今天的心情特別的好,眼前一派美景呈現。看秋陽紅豔高遠,長天湛藍如洗,連綿起伏一望無際的赭黃沙丘猶如大海洶涌的波濤,波瀾壯闊地向着遙遠的地平線一瀉千里。置身這天高地遠一覽無餘的境況,她的心胸彷彿隨着視野一下子豁然開朗了,忘卻了凡俗間的一切喜怒鬱積,心胸被滌盪得空明而坦敞。當生命置於故鄉的千里之外,還用得着考慮什麼榮辱得失與愛情的燦爛?

有誰知道啊!像眼前這樣無水、無草、無生命的死亡之海,當沙浪鋪天蓋地席捲來時,毀滅了多少繁華喧鬧、壯志豪情?這茫茫黃沙下掩埋了多少成敗、尊卑、貧富與醜美?面對浩瀚與遼闊,面對空寂與死亡,她直覺地感受到了天地之間大自然中,自己真的像沙粒一般。是多麼的渺小微不足道。

於是她勒馬左轉,把黃沙甩到了身後,向着伊犁河方向走去。眼前,秋季成熟的草原情竇初開,情不自禁地向藍天敞開自己豐滿的胸懷,將自己滿腔火熱的愛情灑向白雲。爲了遮羞,還羞羞答答地爲自己裸露的香胸蒙上了一層淺白色的霧紗。小草在霧紗中靜立等待,牛羊和駿馬在霧紗中時隱時現地親吻着小草。一派祥和溫馨,幸福纏綿在草原上展示得淋漓盡致。河面上的霧氣漸漸向四周翻滾擴散,濃霧飄飄欲醉,搖搖擺擺像一隻畫筆隨心所欲,在富有靈氣的山川上描來畫去、信手塗鴉,把溫暖、朦朧,夢一般的意境留給了草原、流水,還有那高高低低的樹林和灌木叢。

沒有任何地方比得上讓人如此陶醉的伊犁河谷的容貌了。

上游的特克斯河、鞏乃斯河、喀什河,三條河流穿過千年時光,犁開地表結構。穿過彎彎曲曲的谷,繞過層層疊疊的山,鑽過密密麻麻的樹,把地殼雕刻得有些地方寬若虛谷,有些地方窄如一線。蜿蜒起伏淌過鬱鬱蔥蔥的草地,使有的地方飛流直下,有的地方舒緩平坦。曲折迴轉纏着山腰,使有的地方崢嶸可怖,有的地方奇形怪狀……尤爲稱奇的是,三條河流猶如三兄弟,在三面環山喇叭口向西特殊的地貌形態和自然魔力引誘下,使伊犁河帶着美麗百態地風貌,終於在雅瑪圖寬闊處握手小憩後,一路並肩西行,嬉戲時踩寬了河牀,忽而一片沼澤,忽而一片溼地,儘管是仲秋的季節,依然水量充沛,充滿朝氣和生機,攜帶自己水汪汪的兒女,慢慢悠悠,瀟瀟灑灑,蜿蜒西去,尋找自己的歸宿——巴爾喀什湖。

遠處,雲和霧氣撲朔迷離,使一切都變得如夢如煙;嶺與雲仰俯接吻,輕霧像一方哈薩克族姑娘的紗巾,輕輕地遮住了山巒和大地真實的面目,遠遠望去還能隱隱約約地看到它們的羞澀和忘情。山谷生霧,輕霧遮山,霧在山腰中飄飄悠悠、輕輕嫋嫋地遊逸;山在輕霧中深深淺淺、虛虛實實地隱現,令人產生似醉似醒、如癡如醉的幻覺。

跟在後面的軍須靡等人從霧中漸漸地跟了上來,細君公主看到他沒有言語,只是咧嘴笑了一下。公主的這一笑,拉近了她與他親近的關係。在彪悍威嚴的軍須靡心中,她究竟佔據着什麼樣的位置,就連他本人也很難說清楚。他把她看作冰峰上的一朵雪蓮花加以保護。他看到了她的冰清玉潔,凝望她的時候,像盤旋在天空的雄鷹發現獵物一樣眼睛不忍離去;有時把她當成夏季山峰上的白雪,炎熱的夏季仰望敬畏,有時將她看成是沙漠中艱難困苦的旅行者,錯引了方向還一如既往;有時把她當成生活中心靈的驛站,像一位騎手日落期間望見了帳篷頂上嫋嫋的炊煙,又精神百倍……。不動聲色的軍須靡,以誠實與無畏、思念和憐愛,從心理上悄悄地迎合着細君公主的綺麗幻想,包括那些不切合實際的千百種願望。

微風生起了,悠悠的雲霧露出了孔豁,雲霧彌合的幕帳漸漸裂開,露出了若即若離雲與峰纏綿的景象,一束金光從東方穿過清新透明的空宇搖曳生姿,魔幻般的由黃漸白,變換着色彩慢慢地盪漾開去,給遠處的雲彩鑲上了金邊。蘊含着的五彩、斑斕、厚實,給已經升起的太陽鋪設了一個多彩的軌跡。

在軍須靡的帶領下,他們一羣人騎馬登上了一處山丘,看到了伊犁河,也就從心理上接近了伊犁河。滾滾的河水從東方一路走來,鑽進面前寬彎處的樹林葦叢中休息了一會兒,又滾滾地流向西方。兩岸次生林和喬木護滿河牀,沼澤內青草疙瘩漂浮,菖蒲與蘆葦連成的青蕩,成爲鳥兒們進出的天地,它們自由地忽而高飛,忽而隱沒青綠之中,近處的啾鳴與遠處的羊咩,高空的燕叫和地上的馬嘶,組成了草原上的天籟之音。不知是景緻醉了人,還是人醉在了景緻中?

一陣渾厚的歌聲從將要散盡的霧中飄來,彌補了美景中的缺失。

伊犁河,故鄉的河!

你用甘甜的乳液,撫育了牛羊,撫育了駿馬,也撫育了我。

我騎着駿馬,走在你身旁,唱着牧歌,心中充滿了歡樂。

你日日夜夜,滔滔不絕,奔流不息,永遠是我心中的歌。

伊犁河,心中的河!

你那美麗的身影,傾倒了森林,傾倒了羣山,也傾倒了我。

我懷抱美酒,醉臥在河邊,撥動琴絃,歌唱平安的生活。

你年年歲歲,一路歡笑,一路歌聲,伴我走到天涯海角。

如果說伊犁河的美景激發了細君公主的興致,那麼歌聲給興致插上了翅膀。隨着她說出“好優美的歌啊!”的話語,像一句起跑的口令一樣,她胯下的白雪一下子衝了出去。隨即軍須靡、阿依蘇、阿嬋等人也風一般的追了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