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秋風習習,牧草還青,對於遊牧民族烏孫來說,草原上的牲畜正是膘肥體壯的季節,也是氈房內肉香酒濃的時候。

今秋,伊塞克湖的水格外的清,清得能照出人影;那倫克爾草原的草格外的豐,豐得吃肥了馬,吃肥了牛,吃肥了滿山遍野的羊羣,整個草原上一片興旺的景象。

如今的烏孫國,首都設在伊塞克湖岸邊的赤谷城(伊什提克),距漢朝京城西安(長安)八千九百九十里。到漢朝所設最近的西域都護治所輪臺城(烏壘城)一千七百二十一里。

烏孫有牧民十二萬戶,人口六十三萬,軍隊十八萬八千八百人。在以大昆莫獵驕靡爲首的統治集團中,有相(太子),大祿,左右大將二人,侯三人,大將、都尉各一人,大監二人,大吏一人,舍中大吏二人,騎君一人。土地平坦,丘陵草原,春夏季多雨,氣候寒涼,山上多青草鬆杉。生活習慣基本和匈奴相同,種糧者很少,多數人隨牲畜逐水草而居。居民多以養馬、牛、羊、駱駝爲主,富有者可養馬四五百匹,牛羊數千只。民性剛強,是一個強大的草原國家。

今天,在赤谷城烏孫王的大帳內,大昆莫(皇帝)獵驕靡端坐帶中央的軟塌上,臺下一邊坐着伊塞克王阿克阿爾斯,伊犁王別克阿爾斯,汗騰格里王江提阿爾斯。另一邊依次坐着丞相(太子:大兒子)、大祿(二兒子)、離赤谷城較近的幾名兀魯思、阿洛斯等人,這一次會議可謂是國家的統治者與部落的召集者雲集的會議。

因爲大昆莫獵驕靡接到軍須靡派騎君送來的快報,說漢朝的細君公主已經到了賽里木湖,不日就要抵達赤谷城,今日會議的主要內容是用什麼樣的方式迎接漢家公主。

迎娶這件事的本身並不複雜,如果是在本民族內,獵驕靡迎娶新娘,只要簡單的殺一百隻牛,一百隻羊,一百峰駱駝,有充足的馬奶酒,各個部落王代表慶賀一下就行了。

由於匈奴的狐鹿姑公主也是馬背上長大的,騎乘技術好,行軍速度極快,在一個月前,匈奴軍臣單于的送親使團就到了,力逼獵驕靡立即舉行結婚儀式。當時,大昆莫獵驕靡非常生氣,自己沒有向匈奴求婚,何來的迎娶公主?後來考慮到烏孫民衆的安全也就忍了。

可是獵驕靡還是百般推辭,說是時間緊結婚的新氈房等物件沒有準備好,遠處的王爺、兀魯思、阿洛斯不能及時趕到,草原上的舞蹈沒有排練,給公主的聘禮準備不充分,怕傷了狐鹿姑公主的心。可是,匈奴的送親代表就是不同意,並言明一切從簡,抓緊時間舉行婚禮。看來匈奴人的目的很明確——早於細君公主舉行婚禮。

無奈的獵驕靡通過與部落中的首領,朝中官員大祿、翕侯、都尉們商議,有些人認爲匈奴畢竟是烏孫的近鄰,一是早年匈奴的老上單于撫養獵驕靡,並且在伊犁河流域幫助他打敗大月支,才使烏孫重新有了自己的草原。二是老上單于逝世以後,儘管軍臣單于多次到烏孫邊界上掠取奴隸、財物和牲畜,但是經過數次抵抗,烏孫均取得了勝利,兩國的關係畢竟沒有徹底破裂,現在還維持着現狀,作爲烏孫不易首先表示出決裂的跡象。三是根據西域三十六國所居草原上的形勢,匈奴仍然是草原上最強大的民族,既然軍臣單于派人送來了狐鹿姑公主給大昆莫做夫人,還是按照他們的意見儘早舉行結婚儀式,然後打發來使回去,免生禍端爲好。四是匈奴單于的用意很明確,急匆匆地早於漢朝送來公主,目的就是要搶先“左夫人”的位置。

爲了不得罪匈奴人,大昆莫獵驕靡與匈奴公主狐鹿姑在赤谷城舉行了結婚儀式,並把她立爲烏孫的“左夫人”,設一處大氈房另住。儀式結束以後,烏孫送給匈奴一千匹馬、一千頭牛、五百峰駱駝和一些毛皮等物,作爲補償狐鹿姑公主的聘禮,打發送親來使回匈奴去了。

如今,要迎娶的細君公主就要到來了,她的婚姻儀式就不同於狐鹿姑公主了。她們兩人的區別是,匈奴公主是不請自來的;細君公主是烏孫王派人到漢朝京城西安考察以後,經過王庭會議後上書漢朝,帶着聘禮請求朝廷派公主下嫁烏孫,名義上是結爲“昆弟”之好,實際上是軍事同盟的利害關係,所以烏孫對待此次婚姻大典重視程度,其表現爲與漢朝關係的好壞程度。

王庭會議氣氛很熱烈,在座各位均發表自己的意見。

“大昆莫,細君公主是漢朝第一位嫁到烏孫國的公主,憑我們與漢朝的親密關係,迎娶漢朝公主理應按最高規格接待。”體虛多病的國家丞相(太子)加薩甘(世界的創造者)打起精神對父親說道。

“大昆莫,前面已經有匈奴公主的例子,我看迎娶漢朝的公主規格不宜太高,如若高於匈奴公主,怕是傳到匈奴國激怒軍臣單于,到時我們就不好解釋了。”任職丞相(太子)加薩甘(世界的創造者)(意爲:大鵬鳥)接話道。

“匈奴不能與漢朝相提並論,一個草原上游牧的國家和一個有固定疆土的國家是不能比擬的,也就是說匈奴的公主與漢朝的公主是不能比擬的。大昆莫隆重迎娶漢朝公主是爲了國家的長久之策。”太子加薩甘激動地說道。

“大哥身體有病,婚禮的事情就不勞你操心了,有我等盡力給大昆莫操辦就行了。”薩姆勒克說話的意思顯然是拉攏下面在座的幾位王爺。

“大昆莫。以我之見,無論誰來出頭辦理婚禮大事,都要定一個規格與規矩,免得主辦人不好操作。”伊塞克王阿克阿爾斯站起來說道。因爲他部落的人員最多,接近三十萬人,幾乎佔整個烏孫國人員的一半。此人耿直豪爽,又居住在赤谷城的周圍,身居左大將官職,掌管着三萬兵馬,是大昆莫得力的助手。實際上他的發言是支持了太子的意見。

“我贊成左大將阿克阿爾斯意見”身居右大將的伊犁王別克阿爾斯說道。因爲他掌管的兩萬兵馬和部落人員多數居住在巴爾喀什湖與伊塞克湖之間的伊犁河流域。他不願多說話的原因是,早就聽說剽悍善斗的大祿爲了王位與太子不和,怕話多禍及自身。

“請大昆莫明示,我等盡心辦理就行了,出錢,出牲畜我都照辦。”

官居侯爺汗騰格里王江提阿爾斯說道。他掌管的二萬兵馬和部落大部分人員居住在伊塞克湖的東面,天山腳下特克斯河流域的夏牧場上.。

“依我看,幾位王爺年齡也大了,你們只管在婚禮期間吃肉喝酒,由我們這些身強力壯的人辛苦就行了。”薩姆勒克不等下面衆多的兀魯思、阿洛斯們發表意見,就急於表態了,一種強勢姿態顯然把疾病中的太子、幾個王爺都排斥在外了。

“我看不可,此次大昆莫舉行婚禮非同一般,關係到我們烏孫人的臉面,簡單的場面會使草原各國恥笑,更使東方的大漢朝恥笑。應該像過節日一樣四方同慶,萬民同樂。”伊塞克王阿克阿爾斯以自己左大將的身份堅持自己的看法。

“左大將,你想過了嗎?給漢朝公主舉辦聲勢浩大的婚禮,假如激怒了匈奴軍臣單于,他們帶兵來犯,當如何處理?”薩木勒克也寸步不讓地說道。

“目前,草原上還沒有任何國家趁他國辦理喜憂之事的時候出兵。匈奴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違,乘他人婚禮之時出兵,必將遭到草原各國的鄙視,招來草原各國的辱罵,匈奴也是草原上的民族,這種天怒人怨的事情,諒他們也不敢做。”左大將阿克阿爾斯理直氣壯地說道。

“要是匈奴人果真敢來進犯烏孫呢?”薩姆勒克強辯道。

“你是想用匈奴來要挾大昆莫,要是匈奴真的敢來進犯那就聯合漢朝共擊之。以往我們也曾與匈奴交過幾次手,我們是勝多敗少。這一次更何況有漢朝的兵馬?”汗騰格里王突然插話道。

“我看還是由父王大昆莫決定吧!”太子看到會場上的局勢不詳,趕緊出面調和道。

“請大昆莫決定。”伊犁王也附和道。

大昆莫獵驕靡看到會

場上激烈的場面,聽到有些人話中的意思,一股難言之隱襲上心頭。二兒子薩姆勒克在王庭上的強勢態度,很明顯是衝着大兒子加薩甘的。大兒子被立爲太子後,早先幾年因爲自己精力充沛,身體強壯,加上太子聰明過人,烏孫國的王庭之上一片和諧氣氛。

他心中明白,自從太子生病以後,並且身體越來越差的情況下,二兒子等人的強勢態度越來越明顯,越來越霸道,越來越顯露出準備搶位內訌的跡象。自己雖然清楚知道其中的原委,可是年老體弱的身體已經無力改變當前的狀況了。看來這一次漢朝的人馬到達以後,不但要與公主成親,還要讓漢朝的御醫好好地治療太子的病,爭取早日康復,穩固烏孫百年基業。想到此,獵驕靡加重口氣厲聲說道:

“大家都知道了迎娶漢朝公主一事,這件事等我和伊塞克王商定以後再通知諸位。”

“大昆莫,我看還是今日定下來爲好,免得……。”薩姆勒克還想力爭。

“免得什麼?我看是你害怕失去操辦婚禮的權利吧!”大昆莫獵驕靡有些生氣地說道。

薩姆勒克聽到此話,再也不敢說什麼了。其餘人也更不好說什麼了。

當晚大昆莫獵驕靡與伊塞克王阿克阿爾斯商定,此次婚禮是烏孫國家大事,由太子加薩甘全權操辦,左大將阿克阿爾斯協助操辦。

第二天,太子加薩甘派五十名騎兵,通知臨近各國與本國的各阿洛斯,諸事準備開始,轟轟烈烈地迎接細君公主的到來。

距王庭大約有五十里的地方,就是伊塞克王阿克阿爾斯的大帳。

月光下,已經五十一歲的阿克阿爾斯,沒有像往常一樣坐在大帳裡處理本部落的事情,而是一個人手提馬鞭獨自在草原上行走,他在回憶昨天晚上與大昆莫的單獨會談。昨天的會議上,他看到曾經被自己崇拜的英雄獵驕靡老了,這位曾經吃過狼奶,叱吒草原的壯士。由於年齡增長,失去了往日的威風。由於太子近幾年體弱多病,胡醫多次治療,巫婆多次發功都不見好轉,烏孫昆莫接班人的問題已經成爲突出的問題,烏孫的安定團結也成爲王庭官員必須考慮的問題。

昨天大祿薩姆勒克在王庭會議上咄咄逼人,根本不把太子加薩甘放在眼裡,不把一幫老臣們放在眼裡,大有治理草原捨我其誰的感覺。這次舉辦婚禮的操持工作,老昆莫獵驕靡不讓薩姆勒克參加,明顯是對他不滿和削弱他的勢力。不單從這一件事情上,而是從多次的事情上,他看到了大昆莫獵驕靡對自己的信任和依賴。自己協助太子操辦好這次婚禮,既可免去大昆莫的憂心,又可搞好與漢朝的關係,穩固烏孫在草原上的地位。他深感責任重大。

昨晚,老昆莫獵驕靡屏退左右人員,第一次小聲試問:“如若太子病重早亡,我當傳位何人?”這句話使阿克阿爾斯心中一驚,沒敢貿然回答。從大昆莫臉上透露出的神色似乎早有對象,只是徵求密談中另一個人的看法和態度,取得這個人對自己決定的支持。

沉默了好長時間後,阿克阿爾斯經過慎重的考慮後表態說:“大昆莫想傳位於誰,就傳位於誰。我阿克阿爾斯當率部鼎力相助,穩固烏孫。”

此時,大昆莫獵驕靡笑着斟滿兩碗馬奶酒,兩個人一飲而盡,又相視而笑,此事成爲永久的秘密。

如水的月光,照耀着前方隱隱約約的路,他向遠處看去,路在隱隱約約的地方消失了,他知道烏孫明天的路還不明顯清晰,需要自己幫助大昆莫去探尋。此時,他突然想起了汗騰格里王江提阿爾斯,因爲在草原上他們兩個的關係最好。只是夜太深了不便打擾,只好作罷了。於是,他站在原地聳了聳肩,好像感覺一下自己身上的擔子有多重,然後慢慢地向大帳走去。

這一天晚上,大昆莫獵驕靡也沒有休息。他半躺半臥在新娘狐鹿姑氈房內,不是像年輕人一樣,高興地擁抱着新婚的妻子,無限的纏綿和恩愛,不盡的歡樂和喜慶,日夜如漆似膠地難以分離。而是盤腿坐在花氈上,身體斜靠在一邊的軟塌上,一隻胳膊架在被褥上。面前低几上擺着奶酪、奶皮子、羊肉、點心及水果。他慢慢地喝着奶茶,不時地品嚐一下馬奶酒。

氈房內其他的人員都下去了,除了自己的新婚妻子外,還有一名燒水勾兌奶茶的女僕在不停地忙碌着。新婚妻子狐鹿姑坐在他的身邊,獵驕靡沒有把她攬在懷裡,放肆地親暱和撫摸,像一位生分的朋友,坐在一起消磨時光,如果不是她有時端起碗來陪大昆莫喝奶茶,她和服侍的女僕沒有什麼區別。

大昆莫想,自己必須到這個氈房裡來,這是自己新婚妻子。在草原上一切都是強壯至上,自己年輕的時候,作爲烏孫人最高統帥,帶領族人從祁連山腳下,跨馬提槍,南征北戰,東殺西砍,趕走了塞人,趕走了大月支人,並且從大月支人手裡搶來了伊犁河流域這一片廣袤的草原。成爲烏孫的強者,成爲烏孫人的大昆莫。作爲一名強者,幾十年叱吒草原,不但受到了族人,而且受到了草原各國的尊重。自己這樣的年齡再娶年輕的妻子,起碼從外表上看還是強壯的。

到這個氈房來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做給匈奴人看的。讓隨狐鹿姑來烏孫的兵士和女僕們看,自己是愛他們的公主的,不然,怎麼會像強壯的男人一樣,天天住在新婚妻子的氈房裡。讓他們把消息傳回匈奴去,報告給軍臣單于,讓他找不出什麼茬,說不出什麼不高興的話來。

回想自己年輕的時候,不要說性慾,就連食慾都很強,一頓飯可以吃掉一隻小羊羔,所以才擁有一個強健的體魄和旺盛的精力。每天就像一隻雄壯的公鹿,馳騁於萬里草原上,用強勢的體能給族人爭得了面子,爭得了地盤,爭得了草原和草原上的人盛蓄旺。

如今,不知怎地就老了,別說性慾,就連食慾也越來越不行了。飢餓感消失了,體力下降了,原來騎馬象疾風一樣,翻山越嶺如電閃雷鳴,如今騎馬像夏風一樣,慢悠悠地走在草原上,就連上馬有時也需要人幫忙了。衰老,可怕的衰老正一步步侵害着自己的身體,衰老得今夜面對年輕美麗的妻子,都沒有一點慾望,沒有一點性的要求。別人看起來很強壯,表面上裝得也很強壯,暗自心傷的英雄除了疲倦的倚靠被褥之上,不停地喝着奶茶與馬奶酒,還能幹什麼呢?

在草原上,一個男人強壯與否?就像草原上雄鹿、兒馬或公牛這些動物,看他有多少妻妾和兒女,看他還能不能讓女人生孩子。如今,匈奴的公主成爲了自己的妻子,自己已經無能爲力了。別說讓她給自己生孩子,就連性事也不能了。唉!要是年輕力壯的時候,今晚會讓她喊叫不停。看來,以後的婚姻就是名義上的婚姻了,不,是政治或軍事需要的婚姻!

夜很深了,經不住夢幻的拽拉,身邊的狐鹿姑已經靠在被褥上睡着了,連服侍自己的女僕都磕頭打盹了,他擺一擺手,女僕退下睡覺去了。孤寂的夜裡只剩下獵驕靡自己,面對即將熄滅的酥油燈,也只有躺下睡一會兒,迎接明天的太陽了。

賽里木湖畔,張疆域率領的漢朝送親人馬休整的第三天,統計快報出來了,大隊人馬從西安出發,走到賽里木湖,人員傷亡達到一百一十三人,其中六十八人在艱苦的行軍中因疾病亡故外,一部分是在沿途戈壁灘、沙漠、雪山、懸崖而傷亡的,還有一部分是在途中零星的戰鬥中犧牲的。死亡軍馬馱馬二百四十三匹,駱駝二十四峰……。

細君公主知道這一消息後,半晌說不出話來,心中的悲傷加上旅途的疲勞,使她的精神一下子頹廢了許多。一種負罪感壓在她的心頭,如果不是自己西行遠嫁,這些人肯定是家庭團圓,歡樂地生活。她感到對不起他們,對不起他們的家庭。於是,她提筆鋪紙向皇上擬就一封奏摺,要求朝廷撫卹他們的家庭成員,讓張疆域派人送至陽關,然後以“書信八百里加急快遞,書信直達皇案”的特權,奏報了朝廷。

這樣,她的心

裡雖然寬慰了一些,但精神仍然極度頹廢惆悵,自責的心理加上對失去生命的憐憫,讓她鬱鬱寡歡,到了下午光景,她懶懶地躺在牀上病倒了。

細君公主生病的消息霎時間傳遍了漢朝與烏孫的軍營。張疆域後悔統計快報不該讓公主知道,但是又不能不讓她知道。他急忙找來御醫周光明入帳切脈視診。

軍須靡聽說細君公主病了,急忙從軍中和草原上找來十幾名巫師在不同的地點求神,通知兵士、牧民聚集祈禱。還製作狼牙項墜一個,經多位巫師施法後,交給阿依蘇送進公主的大帳,放在牀頭驅妖趕魔。還把公主生病的消息,修制了羊皮文書派人送往赤孤城,報告給了大昆莫。

寬敞的大帳內,細君公主靜靜地躺在軟榻上,昏昏沉沉地神智不清地漫遊着,她好像隨着已經死亡者的靈魂,沿着來時的路線往家鄉的方向走。她想往回走,始終想往回走,她畢竟才十六歲,應該是在家鄉風光秀麗氛圍內含苞欲放的年齡。她想念家鄉,像平凡人一樣,人生到了危難和生病的時候,這是情不自禁的選擇,想念家鄉,想念親人,她的思想選擇了回家鄉,是沒有錯誤的。

她似乎不顧軍士的阻攔進了陽關,踏上了家鄉的土地,一直穿過曾經穿過的沙漠,她不想在敦煌停留,不想看黃沙圍就的月牙湖,不想欣賞馬踏飛燕、夜光杯的工藝,不留戀七彩山、烏鞘嶺的風景,不貪婪棗糕、〔比昂比昂〕面的香味,她好像遇到了扎西·龍門山、王〔比昂比昂〕,帶着他們向家鄉走去。嘴裡還不停地說着:“扎西·龍門山,你的家不是在黃河東面的龍門山嗎?我帶着你一定給你幫你找到家鄉,我們會找到的。”

她好像又在乘着“白雪”與軍須靡並轡而行,湛藍的天空白雲飄飄,鷹飛鳥翔。馬下是滿地的碧綠和鮮花,沿着彎彎的河流林立着潔白的氈房,遠處的牧人用優美的嗓音唱着醉心的歌兒……去哪裡?和軍須靡去哪裡?兩個人誰也不說話,誰也不知道,任憑“白雪”與“草上飛”把兩個人馱向遠方。

細君公主的身邊,御醫周光明眯着眼,把手搭在公主的腕部,仔細地感覺着脈象,脈搏沉沉地跳着,間距很大,雖然緩慢但是非常有力,顯然是悲鬱上焦、氣血不通所致,他認爲並無大礙。於是,開出一個藥方:丹蔘 杜仲 牛膝 續斷、桂心、乾薑。自己親手煎熬調製,等熬好之後給公主喝下去。

大帳內的阿依蘇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樣,先是把小王子軍須靡給的狼牙用紅布包好放在公主的枕頭下,嘴裡咕噥了一陣什麼,一會兒又把布包取出來,兩腳站在兩位女兵的肩膀上,抓住氈房骨架的木杆,笑嘻嘻的把布包吊在氈房的頂圈上。別人問她是什麼?她也不說話,只是心中想着,公主真的是太嬌氣了,看她的臉色並無大病,有一點不適就躺在鋪上,今後怎樣適應草原生活?

兩個時辰後,不知是藥的效力,還是狼牙的法力,公主像從夢中醒來一樣睜開了眼睛,阿嬋、阿菱、荷花等人高興得一片歡呼。只有阿依蘇附在牀頭故意地對公主說:

“公主,你害怕狼嗎?”

“噢,什麼狼?”剛剛醒來的公主聽到了“狼”的字眼打了一個機靈,下意識地去摸吊在胸前的玉佩。看上去精神好多了。

“我說的是狼牙,你害怕嗎?”阿依蘇面帶笑容誘惑着說道。她要慢慢地讓公主知道狼牙是草原上最大的避邪之物。

“噢,什麼狼牙?”躺在牀上的細君公主莫名其妙地歪頭看了一眼阿依蘇。

“有人給你送禮物來了。”阿依蘇接下去又說了一句話。因爲這一件禮物要讓公主接受,不然的話不好向小王子軍須靡交差。

“是誰給我送禮物來了?”說話間的細君公主臉上露出了興奮的神色。

“你猜一猜是誰呀!”阿依蘇故意賣關子道。

“在這賽里木湖畔的草原上,我沒有認識的人啊!”公主仔細地想着。

“你有朋友啊!”阿依蘇笑着說道。

“剛到這裡沒有朋友的。”細君公主還在認真地想着。

“昨天,你認識了一位朋友啊!”阿依蘇慢慢地引導着。

“昨天……昨天……是將軍軍須靡?”細君公主不知怎的一下子說出了這個名字。然後,又好像被他人發現了心中的秘密一樣,臉上一陣難爲情的神色泛起。

“是啊,我們的小王子給你送禮物來了。”阿依蘇過了好大一會兒才說話,她看出了公主的神情變化。

“他送的是什麼禮物呀?”公主的聲音顯然低了許多。

“我給你說過了,是狼的牙齒啊!”阿依蘇也悄悄地說道。

“狼的牙齒,他怎麼送這樣的東西?挺嚇人的。”細君公主吃驚地說道。

“我們草原上的人崇拜狼,我們的大昆莫獵驕靡就是喝狼奶長大的,因爲狼勇敢堅強,不畏困難,集體精神好,草原上的烏孫人視狼爲聖獸,是英雄無畏的象徵。尤其是狼無論在什麼樣的艱苦條件下都可以生存,它的牙齒可以撕碎一切野獸的筋骨,草原上無論什麼野獸都懼怕它,所以,狼牙被草原人看成是辟邪寶物。”阿依蘇和聲細語地講道。

“哦——。”細君公主長出一口氣。

“小王子送給你的狼牙,實際上是狼的獠牙,一隻狼只有四顆獠牙。”阿依蘇進一步解釋道。

“哦——。”從神色上看出公主在專心地聽着。

“小王子把狼牙送給你,是把你當成女英雄看待的,你帶上它,既可在嫵媚中增添幾分嬌野,得到草原上牧人的尊重,又可在生活中起到避邪的作用。”阿依蘇進一步解釋道。

“是嗎?”公主反問道。

“是的,你剛纔昏迷了,我把它放在你的牀頭了,這不,你就好了,挺靈的吧!”阿依蘇肯定地說道。

“是真的嗎?”細君公主顯然不相信。

“當然是真的了,不然你以後再試一次。”阿依蘇慫恿地說道。

“那把狼牙拿出來,我瞧一瞧。”細君公主的好奇心理陡然上升了,她從軟塌上坐起身來。

阿依蘇從懷裡拿出紅布包,慢慢地打開,一節白裡微微透着黃色狼的牙齒展現在面前。細君公主沒有去接,只是探着身子仔細地觀察着,似乎要看清從來沒有見過的狼牙什麼樣子。阿依蘇用一隻手提起吊繩,狼牙在空中轉動着。公主看到這顆微微彎曲的寶貝,根部被鑽了一個小洞,一根紅繩從中穿出後精緻地編制了一個花結,然後又做了一個套圈,不是狼牙這個名字有一點瘮人外,絕對是一件好的飾物。

公主從阿依蘇手中慢慢地接過紅繩,舉在面前仔細地觀看了一會兒,伸手輕輕地捏了捏狼牙,忽然想起了敦煌城外神沙山紅柳下的白骨,又急忙把它放在了阿依蘇的手中。於是,對阿嬋吩咐道:“收起來好好保管着吧!”

“這是公主收到的第四件貴重的禮物了。”快嘴阿嬋接過話題說道,因爲作爲細君公主的音樂弟子,看到她用手捏狼牙時眼睛裡在放光,是隻有心中在意的人才有的現象。她明白了這件禮物對公主的重要性。

“不對,是第五件禮物了。”阿菱接話道。

“你看第一件夜光杯,第二件琉璃馬,第三件‘白雪’馬,狼牙是第四件了。”阿嬋說道。

“還有銅質的‘馬踏飛燕’呢?”阿菱說道。

“小妮子,‘馬踏飛燕’被送回去了,你忘了嗎?”阿嬋激動地說道。

“哦?”阿菱突然醒悟道。

“小妮子,以後再胡亂說,公主要是向我索要‘馬踏飛燕’,我把你頂上去。公主要是再不願意,我連你的張青兒也頂上去。哈哈……。”阿嬋說完笑了起來。

“公主,你看阿嬋老是編排我,她……她……哈哈……”阿菱說着也笑了起來。

“哈哈……。”大帳內頂窗上飛出了陣陣的笑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