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毫無疑問就是一座堅城,駐守的張氏涼軍也並不低於十萬,完全可以利用堅城來進行防禦,哪怕是至不濟也能拖上數個月乃至於是數年,短期內不虞有失守之憂。
張衝明明可以固守金城,防禦下來的同時等待黃河的河面變得溫和,介時黃河北岸的張氏涼軍也就有了過河的條件,有金城這座堅城,再有黃河北岸至少三十萬的大軍,那個時候張氏涼國會佔很明顯的優勢,根本不需要進行任何的冒險。
偏偏張衝冒險了,還是那種看着沒有什麼理智可言的冒險,讓謝安不得不多想。
“藉着大霧天氣襲營是常態……”袁喬看樣子很苦惱,摸着自己的額頭不是那麼確定地說:“可是將城中的大部隊調出,主將也是親自出營?這個就顯得很不正常了。”
根據漢國這邊探查關於張衝的情報,張衝並不是一個愚蠢的傢伙,謝安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張衝肯定發現城內有人與漢國暗通款曲,在這種現狀下依然敢親自率軍出城,要說沒有佈置陷阱着實說不過去。
謝安所要思考的是,張衝佈置下的陷阱是爲了誘使那些叛國者發動,或是要騙漢軍入城。
儘管是那麼想,謝安卻覺得這個依然是他們的機會,他深知任何軍事行動都不會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每一次的軍事行動都是在進行冒險,收益比風險高出足夠高度的時候,風險就不再是風險,應該說是機遇。
“第一騎兵軍準備入城,調動剩餘的郡縣兵一同進入。入城之後留下必要的人手控制城門,其餘人以突入城內攻克糧庫以及軍需庫爲首要目標。”謝安看去非常平靜,稍微停頓一下才繼續說:“第三步兵軍做好放棄軍大營的準備,等待騎兵發出信號立即入城。”
騎兵攻城?那不是還有郡縣兵嘛。謝安也沒有說對易揣等那些投靠了漢國的人是什麼安排,可以體現出防備以及不信任。
袁喬有些話必須說在前頭:“極可能易揣等人並未真心誠意投靠大漢,將主該給予各級將校足夠的方便,有必要時可以不經過稟告進行控制或殺掉。”
謝安沒有給予任何迴應,他不給出態度就是最好的態度。
朝陽已經升起,濃霧卻是沒有變淡的痕跡,待在濃霧之中一眼看去,到處都是瀰漫的霧氣,視野可及範圍也就是增加到四五步。
張氏涼軍的衝營是一直在持續,他們付出重大的傷亡代價可算是佔領了漢軍大營西側的空地,有一部分張氏涼軍則是突入到充滿雜物的緩衝帶,與駐守的漢軍展開了激烈的霧中拼殺。
漢軍是上身紅袍配黑甲、下身黑色束褲的戎裝,腦袋上的頭盔會插着一根色彩斑斕的翎羽,含軍侯以及以上的軍官還會有一個鮮紅色的披風,比之一身土色戎裝的張氏涼軍在色彩上絕對要顯得鮮豔許多。
李米已經重新戴上頭盔,他帶着自己那一隊的人先是離開空地,撤入到充滿雜物的緩衝帶。
大多數充當明哨和暗哨的漢軍其實是安全撤到緩衝帶,他們進入緩衝帶之後被留了下來,主要任務是依然向後方的弓弩手指引射箭方位,必要的時候還得操傢伙與突然冒出來的張氏涼軍搏殺。
“黏糊糊的,還開始他媽的癢了。”李米的腦門不是被鮮血給澆灌過嗎?血液除了充滿腥味之外,有着很強的粘性,蔫巴在頭皮和皮膚上的感覺並不好。他很想摘掉頭盔抓癢,卻知道那樣很有可能會被不知道哪裡射來的流矢來個一箭貫腦,只能是不斷抱怨:“這霧什麼時候能夠散去?”
以底層士卒的理解,張氏涼軍之所以還在沒完沒了地衝鋒,無非就是因爲大霧還沒有散去,只要霧氣散了張氏涼軍也就該消停下來了。
一陣陣蒼涼的號角聲突然從遠方傳來,李米稍微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騎軍要主動出擊了!”
漢軍發出號令的方式有許多種,視野不受限一般是使用旗語,再來就是鼓聲和號角聲。步軍使用戰鼓傳令是傳統,騎軍則一般會使用號角。
說句實在話,騎兵可沒辦法一直攜帶體積龐大的戰鼓,採用號角作爲傳令手段最爲便捷,可不是爲了效仿什麼胡人。
數量衆多的騎兵行動起來的聲勢會很大,馬嘶聲和馬嘯聲將會非常頻繁,運動起來之後的馬蹄不止會讓地面發起顫抖,馬蹄聲也會顯得震耳欲聾。
“漢軍……”張衝是站在一架巢車之上,濃霧濛濛之下當然沒能看到多遠的地方,但是他有耳朵:“……的騎兵出動了。”
想要在視野受限的條件下進行大規模的軍事行動不是一件輕易的事情,不管是夜幕之下,或者是濃霧天氣下,道理都是相通。
早在數千年前的希臘有一場戰役,有一名希臘將軍在面對波斯軍隊的時候,他開創了希臘軍隊首次的大規模夜襲行動。以萬人以上規模的夜襲,他不但是在希臘首創,估計還是世界軍事歷史的第一次?
夜襲的想法當然很美好,可是這名希臘將軍忽視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大規模的夜襲行動對軍隊的素質要求無限高,結果希臘軍隊帶着美好的願望發動夜襲,可因爲互相之間的協調根本不到位,互相踐踏以及誤以爲遭遇敵軍的互相殘殺太嚴重,好好的一場夜襲沒有給波斯軍隊造成多少損失,希臘軍隊倒是在自相殘殺中瓦解,打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敗仗。
事實證明沒有足夠視野的前提下,小規模的滲透和偷襲當然是可以,但規模過大的軍事行動根本沒有部隊能夠辦到。能夠大規模展開夜戰,那是達到即時通信的時代之後,哪怕是這樣都無法取得太好的結果,迷路和誤傷之類的事情根本無法避免。
華夏的軍事歷史上,夜襲行動做得最爲盡善盡美的人是武聖孫臏。他是經過非常久的策劃,對地形進行了非常完善的偵查,然後又對軍隊聯絡方式事先不斷演練,也有龐涓極度“配合”地走進了死地,纔算是讓一場夜襲有了最好的結果。
除了武聖孫臏的那一場不是夜襲的夜襲(其實是埋伏),翻遍華夏冷兵器戰史,能夠找到成功夜襲的戰例少到可憐,最爲出名的大概也就是吳越笠澤之戰和曹操火燒烏巢之戰,可以想象想要成功是多難。
張衝察覺漢軍的騎兵出動是露出了喜悅的表情,他一直都在等待這一刻。
一片濃霧濛濛之中,以漢軍的軍大營爲中心,籬笆牆防禦帶之外遍處是張氏涼軍,他們沒有什麼陣型,大多數是在盲目地一片雜物之中亂竄,沒有亂竄的人則是蹲在原地,不管有沒有動彈時不時都會捱上一波箭雨覆蓋。
在雜物緩衝帶之外,更多的張氏涼軍是在賣命地挖壕渠,僅是不到半個時辰的做業沒辦法將壕渠挖多麼深或多麼寬。他們會這麼幹,不是什麼臨時起意,是張衝一早就有交代。
出了漢軍防禦鏈的區域,這邊的張氏涼軍看去比較有組織性,他們儘可能地排佈陣型,可說實話因爲視線的受限,再努力地調整也是一個看去歪七扭八的陣勢。
先是一陣號角聲傳來,聽到號角的張氏涼軍幾乎都下意識將頭扭到聲音傳來的方向,隨後各級將校開始狂吼。
“豎槍陣!”
“快快快!槍頭傾斜向前,底部杵在泥土裡!”
“弓箭手,都別他媽的發愣,進入引弓待射狀態!”
一片的呼喊聲以及提醒聲中,沉重的呼吸聲彼此起伏,並排站立的張氏涼軍士卒,他們會不斷與身邊的人對視,每一個人看上去都是那麼的緊張。
馬蹄聲的動靜異常浩大,滾滾的聲浪哪怕是在很遠的地方,聽着都能感覺到有一種排山倒海的壓迫感。
出營的漢軍騎兵,處於鋒頭位置的是崔軒,他不是級別多麼高的軍官,就是一個屯長,不過他這個屯長的身份背景對於普通人來說很不簡單,只因爲他是漢國當今王后的堂哥。
崔軒是一副突騎兵的打扮,以他爲中心的左右兩邊是向後傾斜並排的突騎兵,橫向縱列就是兩百五十騎爲一個三角形的衝鋒陣型,後方有着數量衆多的袍澤緊隨。
騎兵衝鋒無法太過密集,每一騎的前、後、左、右間隔至少是三步以上。這個是防止互相之間不小心發生碰撞,也是爲了讓騎槍有足夠的施展距離,再來是騎兵真的需要足夠的活動空間,可不像步卒在下意識想移動的時候邁動雙腿就能辦到,騎兵想幹嘛還得坐騎能聽指揮和反應及時。
出營的騎軍很清楚自己要去幹什麼,他們是由對雜物緩衝帶熟悉的袍澤領前,會從本來就預留出來的道路衝擊出去,衝鋒的時候不會去管有什麼擋路反正就是犁過去,絕對不會幹一些緩下來與敵接戰的蠢事。
處於絕對鋒頭位置的崔軒,他手中的騎槍已經在一次不知道刺中什麼玩意中碎裂,將手裡的斷槍桿丟棄之後,扛起盾牌護在前胸,抽出加長斬馬刀是直接橫出去,偶爾刀刃會割到什麼東西傳來後震力,耳朵裡滿滿都是馬蹄聲也聽不到慘叫聲,只有戰袍變得溼潤在述說肯定是有幹掉了一些人。
高速奔馳的時候會更清晰地感覺到風的存在,面甲留出來的雙目空隙在灌風,耳邊會聽到從甲片縫隙傳進來的呼嘯聲,崔軒甚至還能感受到盾牌幾次被什麼玩意砸中的頓挫感,萬幸的是身軀沒有什麼部位傳來疼痛。
轟鳴的馬蹄聲在滾滾向前,只能看清楚四五步的距離現狀下,其實只能依靠熟悉來判斷是衝到了哪裡,崔軒猜測自己應該是衝出了雜物緩衝帶,沒有經過思考就放掉有繩套綁住的盾牌,抓起腰間的號角一陣狂吹。
號角聲是事先約定,用來提醒後方的袍澤“射箭,連射”。
號角之所以被選爲傳遞號令的工具,除了便於攜帶之外,其實就是因爲它吹出來的聲音有足夠的穿透力。
處於鋒頭位置的突騎兵,他們還有騎槍的人會一直將騎槍向前放平,沒有騎槍的人則是會橫出加長斬馬刀,沒有例外就是會將盾牌擋在自己胸前。
後方的騎兵,他們聽到號角聲立刻掏出騎弩,扣動扳機之後就是射出弩箭,是反覆地扣動扳機,弩箭連續被激發出去。
崔軒眼睛捕捉到幾桿與自己插肩而過的弩箭,內心裡一陣的心虛就是不斷破罵。這麼個濃霧濛濛的環境中衝鋒本來就非常危險,要是沒死在敵軍手裡反而被自己人射死,那真的是憋屈到死了活過來都還能被氣死的地步。
連續不斷的發射連弩肯定是有取得戰果,排在鋒頭位置的突騎兵在高速馳騁中不斷踐踏着躺在地上的人,偶爾會悶頭撞上站立的人影,前方也開始有箭矢被髮射而來,傷亡不可避免地出現。
在一片濃霧的環境中,一方是騎兵衝鋒,另一方是步卒,雙方能夠看到對方的時候,其實就是到了分出生死的時刻。在這麼一個環境中,高速奔馳的騎兵會佔到更多的便宜,衝到足夠近的距離會讓步卒沒有足夠的反應時間,分出生死之後就是一觸即離。
崔軒開始能夠感覺到身上叮叮噹噹的聲音變得越來越頻繁,那可不是天上在下雨,是敵軍射來的箭矢在增多。
突騎兵,騎士胸前是板甲,肩上有護肩,手臂有鱗片甲,一些關節處是皮革護具,戰馬的前半身防具也是嚴密,就是騎士後背和戰馬後半部分並沒有護具。他們本身就是被用來進行衝陣的騎兵,只需要一往無前也就是了,無法勝利也沒必要再逃,失敗之下的戰馬不會有足夠的體力來維持速度,被輕騎兵追擊肯定是逃不過去。
崔軒盡力將身軀伏低,他的眼睛透過面甲看向前方,風是灌的眼睛一片刺痛,該是分泌出了眼淚,看去就是一片朦朧。
不斷地感受到坐騎撞擊到什麼玩意,短暫而淒厲的慘叫也是一瞬而過,崔軒眨了一下眼睛讓眼淚流下才恢復完好視線,可看到的是一排模糊的身影,那一時間的腦子反應很迅速:“操你媽,是槍陣!老子要嗝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