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不過今天卻是水汽比之往常更加嚴重,從北面滾滾席捲而來的濃霧飄過了黃河的河面,慢慢地侵入到黃河南岸,使得整片大地籠罩在霧濛濛之中。
濃霧天氣的夜幕之下,哪怕是兩人一樣手持火把,可相距四五米互相看到的也只是模糊的光影。這樣的環境讓漢軍首次停止轟擊金城防禦工事,算是讓戰場有了難得安靜。
漢軍是入侵的那一方,對金城周邊的氣候瞭解有限,什麼時候會是什麼樣的天氣基本只能是根據有限的判斷來猜測。
突然遭遇到濃霧天氣,謝安是在睡夢中被喚醒,得知發生了什麼情況,當即下令:“加強戒備。”
各級將校很快就被集中來中軍大帳,每一個人臉上都是帶着剛睡醒的半懵,少數幾個人則滿是躍躍欲試。
“霧氣之濃,伸手不見五指。”袁喬說着還伸了伸手,看向一臉沉思的謝安,說道:“敵軍恐怕會來摸營。”
金城守軍的主將是本地人,近幾年各地天氣是變化比較大,但是當地人肯定還是最爲熟悉本地氣候。兩軍交戰之時,守軍本身就佔有地利,對於天氣的瞭解也會佔到天時,只要懂得利用必然是會佔到很多便宜。
“唔!”謝安肯定了袁喬的話:“不出意外,營盤之外已經有敵軍摸了上來。”
事實上,漢軍已經有了自己的動作,加強戒備的同時,弓弩手被喚醒列陣,箭陣組織完畢就是向營盤之外進行盲目覆蓋。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只要是遇到有霧天氣,各個崗哨的機槍就會進行盲射。這種舉動當然不是閒得發慌,無非就是掃射可能躲避來偷襲敵軍的地段,能射死人當然是最好,主要還是進行恐嚇,也是想要打草驚蛇。
冷兵器時代在大霧天氣之下也會進行盲射,總歸來說還是爲了震懾,用這樣的意圖讓敵軍以爲偷襲已經被發現。
漢軍的箭矢非常充足,沒有箭矢告罄的後顧之憂,遭遇到濃霧天氣必然不會吝嗇箭矢,得到命令的弓弩手將自己在美夢中突然被叫醒的怒氣,是用射出的箭矢來進行宣泄,還真的是能夠聽到濃霧之中發出慘叫。
藉着濃霧進行偷襲是一種常態,任哪個指揮官遭遇到這樣的天氣都會嘗試一下,不過一般也就是派出數量多但是每支隊伍人數少,主要是摸營進行破壞,可以致使敵軍發生營嘯就是最大的收穫,不行也就摸進去能燒什麼就放火燒什麼。
在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環境中,部隊派出去壓根就別想再能下達下一次的指令,基本哪支隊伍出發前得到的是什麼命令,那就只能一直向着既定的目標使力。畢竟濃霧天氣之中,想找人壓根就找不到,更換軍令什麼的無從談起。
哪怕是太陽升起,處於濃霧之中也只能是看到自己身邊最近的人,再遠的地方就是霧濛濛的一片,處於這種環境的人其實是內心無比的緊繃和緊張,任何一點點的刺激都會下意識地揮出兵器。
“那邊……”李米很盡力想要看得更遠一些,問題是眼睛睜得再大也就只能看那麼遠,擺出一個側耳傾聽的姿勢:“聽着窸窸窣窣……”
冷兵器軍隊營盤是個什麼樣的構成呢?正規的營盤會有層次,外圍必然是清理出一片足夠的空地,再來的下一層就是諸多障礙物構成的緩衝帶,後面更有籬笆、木欄、木柵的多道阻隔帶。
空地是將雜草、樹木、灌木叢等等可以阻礙視線的東西完全清理乾淨,還會佈置暗哨和明哨,暗哨是挖坑藏人,明哨則是擺着木板造的亭子,他們就是軍大營外圍的眼睛。
緩衝帶會非常複雜,有着衆多的拒馬、併攏尖木排、或是雜物,必要的時候還會灑下鐵蒺藜,什麼地段安全可以行人也不固定。
圍起來的“圈”,第一道一般會是籬笆牆,這種牆不會太高,基本是到成年人的腰間部位,必要的時候是可以作爲箭垛;第二道這會是連成線的木欄,它們並不是密封形式,每條木樁會留有空隙;後面的木柵欄纔是封密並排模式,這種木柵欄是仿照城牆,高度至少有三米,寬度通常在兩米以上,每隔一段還會建造一個箭塔,並且是多層次地佈置。
除開必要的營寨工事之外,營盤之內哪裡是將士休息的區域,什麼地方會留下校場,屯糧點該是在哪,軍械庫是在什麼位置,甚至是廁所是在什麼方位,都是有着十足的講究,唯一不變的是主將的大帳絕對是在覈心區域。
是不是一員合格的將軍,看得不止是指揮部隊交戰,很多時候看營盤的佈置就能夠看得出來,不懂佈置營盤的將軍不會有獨立領兵的機會。
簡單的拿入廁區該放在哪來說,要是地點錯誤就該是整個營盤瀰漫臭味,甚至是忽略入廁區會讓整個營盤滿是粑粑,蒼蠅到處亂飛倒是其次,衛生惡劣必然會使病菌橫行。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總傷亡人數官方統計是接近兩億,然後死亡人數是五千五百萬到六千萬之間,但真正死於子彈、炮彈……等武器的人實際上只佔了其中的四五成,其餘皆是死於其它,最爲嚴重的是疾病。
拿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國戰場來說,以九十年代的官方統計數字來看,中國軍民的總死亡人數是一千八百萬,軍人死亡人數爲一百四十八萬,其中國軍陣亡一百三十五萬,某黨(含未知歸屬游擊隊)陣亡約十萬到十二萬。必須要說的是,鬼子殘暴是絕對的事實,但造成這麼大規模的死亡是飢餓和疾病。(僅是1942的華北大饑荒就造成三百萬人以上的死亡)
軍隊是集體,任何的集體在缺乏醫療的前提下,任何可傳染的疾病一旦爆發,那就必然會形成恐怖的後果,華夏大地爆發大規模傳染性疾病的歷史有許多,像是東漢末年就爆發了兩次大規模的瘟疫,最嚴重的一次是席捲中原再蔓延到長江以南,造成數百萬人的死亡。
防止傳染性疾病的爆發一直是軍隊最爲重視的大事,除開對屍體的妥善處理之外,人的排泄也是重中之重,所以說連營盤入廁的位置都不會選的將軍,真心是沒有資格獨立統兵。
李米所處的位置是在外圍的暗哨,他們所在的區域剛纔已經有後方的弓弩部隊進行過覆蓋,射箭之前已經通知避箭,卻是誰也不清楚箭陣盲射覆蓋有沒有造成誤傷。
幾次盲射覆蓋期間,李米並沒有聽到慘叫聲,有的就是箭鏃射中某些物體之後的響動,他後面甚至都掀開頭頂的木板,一片漆黑之下其實也沒有看到什麼。
周圍能夠清除的東西已經清理,窸窸窣窣的聲音對於軍人來說其實並不會陌生,聽着就是很多人趴在地上匍匐前進的動靜。
“隊長,我們怎麼辦?”
“廢什麼話,給老子敲響梆子!”
一陣梆子聲被敲響,遠方傳來有人對話的聲音,隨後就是一片吶喊之聲,急促的腳步聲也是密密麻麻。
躲避在坑洞裡面可以將人踩踏的動靜聽得更爲詳細,以至於不用眼睛去看,也能夠判斷出人真的不少,更別提那震耳欲聾的吶喊聲,頭頂上木板被頻繁踩踏的悶響讓李米的臉都綠了。
遠方先是不知道誰喊了一句什麼,隨後巨大的弓弦嘣動聲一度掩蓋人用嘴巴發出的吶喊聲,不一會兒李米就能聽到不斷傳來慘叫,似乎頭頂的木板也被什麼東西猛砸了一下。
要是有足夠的光線,再無視掉那些濃霧,可以看到數百上千的張氏涼軍,他們是在一片混亂中悶頭衝,衝鋒的方向不一定對,跑着跑着互相撞到摔倒也是常事,一波又一波的箭雨從空中落下,箭鏃破開戰袍、鑽入皮膚、深入肌肉再帶起慘叫或悶哼。
箭陣的覆蓋足足持續了半刻鐘纔算停止,每一個呼吸對於躲在坑洞下面的李米來說都是一種煎熬,他那沒有戴頭盔的腦袋甚至是被鮮血澆的溼噠噠和黏糊糊,洞裡面充滿了濃烈的血腥味。
暗哨的坑洞並不是太大,至多也就能夠容納五個人,李米是和袍澤先溝通,等待要掀開頭頂的隔層板卻發現掀不動。
“上面肯定是有屍體壓着了,大傢伙一起用力推。”
不止一具屍體壓住了木板,李米等人是費了老大的勁纔算掀開,還讓兩具屍體落到坑洞砸中了同伴。
他們這一片區域可以聽到不止一人發出的呻吟聲,更遠的地方則是不知道多少人在吶喊和咆哮,瞧模樣該是摸營的張氏涼軍到了足夠近的距離,已經發動了衝營。
在這種濃霧天氣之下,暗哨的責任就是爲後方的箭陣指引射擊區域,明哨不是被敵軍給排除就該是撤回營盤。
“快快快……趕緊進去重新蓋上!”
陣陣的吶喊聲從李米等人的正前方傳來,聽聲勢絕對不會少於千人,他們先是趕緊將敵軍的屍體扛起來推出坑洞,又是手忙腳亂纔將隔層木板重新蓋上,沒有光線也不知道是不是捂嚴實了。
又是梆子聲被敲響,卻不是李米這個坑洞的作爲,聽位置是他們在前方,沒有多久後方的弓弩手又開始進行盲目的覆蓋。
從黎明到東方天際出現魚白色的光亮,有了光線之後可視距離其實沒有太大的區別,依然是那種至多能看清楚一兩步之內的視野。
從首次箭陣盲射到東方泛白,該是有一個時辰就沒有停止過吵雜聲,張氏涼軍的偷營很明顯不成功,但是並沒有因此而停下,是開始了連續不斷的衝鋒。
“大多數敵軍只能摸到緩衝帶,無法越過籬笆牆區域。”鍾興身上看去有些溼噠噠,一些金屬甲片上更是佈滿了水珠,那是站在某個位置久了,霧氣沾多了的現象,抖動着解下來的披風,繼續說:“敵軍並未能夠對我們造成什麼實際傷害,爲什麼還一直不斷衝擊?”
謝安在昨夜凌晨被叫醒,僅是下達該有的佈置,又很放心地去睡覺,鍾興過來的時候他是在進行梳洗。
“對敵軍來講,這種天氣是他們唯一能夠反攻的機會。”謝安用毛巾抹了一把臉,走到支撐甲冑的架子旁邊由親兵幫忙穿戴甲冑,看到袁喬進來就問:“長史,箭矢消耗了多少?”
袁喬不是武將,他不需要穿戴甲冑,摸了一把身上的皮裘,隨後也就解了下來交給親隨吩咐去烤一烤,才答:“各類箭矢消耗合起來超過八萬。”
“不到一個時辰……”謝安多少是有些感慨:“也就大漢經得起這樣的消耗,曾經的赤壁之戰,聯軍的箭矢總消耗也才十四萬。”
漢軍每戰消耗的箭矢數量的確非常恐怖,最誇張的是圍困定襄,消耗的箭矢多達驚人的十四萬,對幷州以及朔州的箭矢總消耗數量超過三十萬。
當然了,射出去的箭矢在戰後其實還是會進行回收,有些是清洗一下就能夠再次利用,一些箭桿折斷的則是回收箭頭和尾部的翎羽。
“敵軍看樣子沒有打算停止衝擊,除東面消停下來,其餘方位依然是在不斷衝鋒。西側那邊已經有過近身肉搏,可見西側是敵軍的主攻方向。”袁喬是行軍長史,發生了什麼事情都有權過問,還肩負給主將建議的重任,說道:“職估算了一下,敵軍的損失不會小,如此死傷之下,再看濃霧濛濛短時間內不會散去,敵軍主將的決心很大,可是……令人有些摸不着頭腦。”
“是啊,敵軍有金城這座堅城,完全可以憑藉堅城據守,沒有必要無視死傷衝營。”謝安想這個已經想了很久,思來想去根本就沒想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就說:“哪怕是要利用天氣,付出那麼大的死傷無法靠近營區卻依然在衝,着實不合理……”
外面有人在大吼求見,得到同意入了大帳,彙報說有內應帶來消息。
所謂的內應當然是易揣等一些人,他們向謝安彙報,說是張衝親身出城,連帶大批部隊也沒有在城池之內,他們在今天就有十足把握奪取城池的控制權,邀請謝安派軍入內控制。
“這……”
聽到消息的謝安等人多少有些愣神,面面相覷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