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兵器時代攻打一座城池花上數年的時間根本就不稀奇,面對一座堅城要是能夠數個月就攻克下來纔會顯得奇怪。
一般最爲堅固的堡壘大多是從內部被瓦解,所以纔會有攻心爲上和攻城爲下的說法。畢竟再堅固的堡壘也是由人去駐守,再好的防禦工事沒有抵抗心思堅決的人,那又有什麼用處?
面對堅城不去攻打,是選擇繞開去攻擊薄弱區域,甚至是直接無視堅城長驅直入,類似的戰法不管是在冷兵器時代,或是熱兵器時代,其實是經常能夠看見。
謝安真的不想在攻擊金城這座堅城中折損太多的兵力,不是單純的認爲那樣會顯得無能,還是因爲真的沒有必要。他卻不能對金城沒有采取什麼行動,相反是要裝出抱着必須攻克金城的模樣,來給黃河北岸的張氏涼軍看。
沒得說的事情,漢軍將遠程攻擊器械集中起來,選擇先打擊金城的東面,每個日夜都能看到拋石車發射的石彈和牀弩發射的弩箭在天空中飛翔,隨後重重地落在金城的城外防禦工事,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
“大漢器械之犀利,果真超乎想象。”張天錫年輕,不像張祚那麼能夠沉得住氣,帶着畏懼和忌憚說:“每日這般轟擊,便是再厚實的城牆也會被砸塌。”
距離太遠了,僅是用肉眼看去是模糊的一片,張天錫看不清楚工事的損壞程度,卻能夠看得出守軍根本沒有發起有用的反擊。
漢軍開始用遠程攻擊器械轟擊城外工事時,張衝並不是坐以待斃,他是選擇派遣守軍從坑道而出,試圖破壞漢軍的攻城器械,只是張氏涼軍的坑道攻擊根本沒取得什麼成果。
金城之內連接外面的地道大多是在衛城。而衛城早就被漢軍破壞,大多數的地道早就被排摸出來,破壞了一些又很特意留下一點,派有將士進行駐守。
可以說除非是漢軍沒有發現的地道出入口,要不然張氏涼軍能夠從地道出來,其實是漢軍有意讓他們出來。
不管張氏涼軍在出地道之前是抱着什麼樣的心思或目標,他們出地道的下一刻或是沒有多久,面對的就是密集的箭雨,幾個僥倖沒死的人會活着看來漢軍的出現,沒再抵抗是被俘,冥頑不靈則會立刻被殺。
僅是極少數的張氏涼軍從沒有事先被發現的地道出入口安全出去,但他們的安全並無法持續多久,或快或慢都將被漢軍發現,然後就是面對以少敵多的圍殺。
應該說張氏涼軍的地道攻勢多少還是給漢軍造成了一些麻煩,但也僅僅是麻煩而已,不成規模的張氏涼軍,早有防備的漢軍,絕對不是出其不意的小規模偷襲就能改變戰事的最終結果,僅是讓這場戰爭再增添屍體。
地道攻勢沒有取得期盼的結果,相反是摺進去了數千人,張衝雖然感到失望卻也不至於對守城失去信心,他先是讓索孚組織了一次反擊,結果又是摺進去數百人而無果,後面下令防禦工事的守軍撤回城池。
漢軍的遠程攻擊真的太犀利,射程可達四百五十步左右的強弩箭陣持續覆蓋,射程稍微近一些的車弩時不時地來上一波,拋石車的每次齊射更是聲勢浩大,無力反撲進行破壞,總不能是讓人待在原地待死。
張衝撤回工事守軍還有一個心思,他想要吸引漢軍發動衝鋒,只要漢軍敢衝,城頭上面的守軍就能對衝鋒而上的漢軍發起遠程反擊。
比較令金城守軍鬱悶的是,不管城外防禦工事有沒有守軍,漢軍都只是沒完沒了地進行遠程轟擊,大有一副要徹徹底底用石彈將防禦工事夷爲平地的架勢,反正就是不出動軍隊嘗試抵近登城。
謝安所表現出來的沉穩和從容不迫令張衝內心裡是感到無比的忌憚。
守城一方其實並不害怕敵軍猛攻,尤其是一座工事完善的堅城更不怕遭遇猛攻,相反是希望敵軍來撞個頭破血流。
戰爭是依靠人去打,某一方的傷亡太過嚴重必然打擊軍心士氣,就會給另一方創造可乘之機,很多時候守城軍隊就是抓住敵軍傷亡慘重之後的士氣低迷才進行反攻,往往可以一戰而瓦解敵軍,甚至還能打出一場浩大的擊潰戰。
“漢軍兵少,又以騎兵居多,謝安不發動抵近登城,僅是以遠程攻擊器械不斷轟擊……”張衝正在看數量超過百臺的拋石車不斷騎射,深皺眉頭說道:“左近不缺石料。”
草原纔會缺少石料,其餘區域石頭隨處可見,拋石車對於拋射什麼其實並不挑,哪怕是沒有石彈也能拋射其它的重物。
任何的工事都有承受攻擊的底線,再堅固的工事被重物不斷轟擊也會塌方,僅是十來天的轟擊過後,金城東面的城外再看不到一處完好的攻勢。
漢軍摧毀金城東面城外防禦工事之後,遠程攻擊器械被拉到了城南,然後又是沒完沒了地進行轟擊,又是一個十來天的轟擊再次摧毀防禦工事,再次調到城西……
“一個多月……這麼久的時間,漢軍僅僅是發動四次小規模的抵近試探!”張衝一個月多來飽受精神上的折磨,人是變得異常消瘦和憔悴:“他們到底想要幹什麼!?”
是一個多月過去了,漢軍不止是鍾情於摧毀金城的城外防禦工事,還對金城連接黃河的水渠產生了濃厚興趣,是在昨天完成了對水渠的截斷。
在這一個多月裡面,張衝多次按耐不住,幾次派出部隊出城試圖破壞漢軍的拋石車,屢次都是被密集得彷彿雨點的箭矢給逼了回去,連帶去阻止破壞輸水渠的張氏涼軍也是獲得相同待遇。
“是啊……”易揣叫那個發愁,下意識也說了句:“他們究竟是想要做什麼?”
易揣是一直在等啊等的,等着謝安派人進行聯繫,等着發起策應,但一直都沒有等來一點什麼。
做內奸其實不是那麼好做,尤其是可能已經被發現的前提之下,易揣老早就發現張衝對自己的警惕,嚇得他根本不敢有什麼輕舉妄動,每時每刻也是處於恐懼之中,深怕突然有人衝過來將自己殺死或是綁起來。
易揣已經很久沒有主動靠近過張衝,非見不可的時候也會做好充足的準備。今天他被召喚過來議事,來之前是經過多方的打探,比如張衝是不是單獨請自己,不是單獨請自己的話又是都請了些什麼人,發現許多與漢軍有暗通款曲的人也在被邀請之列,纔算是過來。
“諸君。”張衝突然間大喊的一聲令許多人是渾身一震:“漢軍並無強攻之意,可見是有其它謀算。”
誰都能看出謝安並沒有強攻的打算,要不然除了北面的城外防禦工事,其餘三面的防禦工事已經被摧毀,也才發動四次小規模的試探。
“金城是堅城,本太守並不擔憂金城有失。金城之重要,乃是爲國之東面屏障,爲抵禦來犯敵軍。”張衝本來是屈膝跪坐,已經站起來在到處走動:“氣候轉變,大河之水出現變化,迫使漢軍無法過河,但河水總有重新變得緩和之時。”
張衝近期一直在進行思考,對謝安的心思是儘可能地猜測,琢磨下來覺得謝安圍住金城進而長驅直入的可能性無限高。
漢軍將某座城池丟到一旁進行長驅直入的例子太多了,一切都在說明謝安也有很大的可能會這麼做,張衝又得到細作經過大量損失和千辛萬苦刺探回來的情報,說是發現關中有大量的漢軍出現,必是漢國向金城戰場增兵無疑。
漢國的軍隊有分等級。
常備兵就是野戰兵團,每一支常備軍都有自己的軍旗,能夠從旗號上面很輕易就辨認出來。而常備軍就是漢國的主戰軍,每戰就是由他們來負責。
除開常備軍之外,漢國還有數量非常龐大的郡縣兵,但郡縣兵其實在大多數時候是作爲主戰軍團的協助部隊,例如在主戰軍團需要的位置駐防並戍衛,或是進行後勤線維穩,也會進行一些戰區肅清任務,就是很少參與正面戰場的主攻。
以前的漢國還有僕從軍和奴隸軍,但是從元朔四年之後,奴隸軍的軍事建制被取消,奴隸是分散在各地作爲勞力;僕從軍自元朔四年之後也不存在於漢國本土,是被集中在遼東的慕容燕國東面戰場。
張衝所知道的是,增援上來的漢軍有三個常備步兵軍,更有八萬的郡縣兵。這樣一來的話,他一番計算下來,謝安手頭就有了兩個騎兵軍、四個步兵軍和十一萬郡縣兵,總兵力達到二十萬。
張氏涼國大多數人會忘記草原柔然山那邊還有一支漢軍,哪怕是記得的人似乎也並不覺得柔然山的那支漢軍有多大威脅,張衝知道那些人是在想什麼,無非是覺得柔然山的漢軍會被調往慕容燕國戰場,他們會這樣以爲的理由只因爲是由劉彥親征慕容燕國。
“本太守有了決議。”張衝站定在原地,惡狠狠地說:“要主動出擊!”
事實上,張祚和張天錫或許是有那樣的想法,但那個並不是他們將傾國之兵集結到金城黃河北岸的主要原因,其實是這兩兄弟內心非常矛盾,覺得以張氏涼國一國之力無法抗衡漢國,纔會打算主動來一場會戰,打贏了繼續苟延殘喘,打不贏那就是打不贏。
對於張氏涼國來說,東面打贏了纔有未來,要是東面扛不住就算牢牢釘在姑臧也沒有什麼用,那就算柔然山的漢軍真的會從背後發動攻勢,話說又有什麼區別?不如就全力一搏,嘗試搏出一個未來。
張祚已經派人冒死過河,有落網之魚是進入金城,將傾全國之兵到來的打算向張衝託了底。
張衝情緒上的轉變……或者說失控其實與得知張祚打算有關係,他覺得與漢軍在黃河邊上會戰和決戰太不理智,應該做的是向西域方向進行轉移。
西涼到西域,一路上到處都是戈壁,局部地段甚至就是沙漠,戈壁和沙漠就是張氏涼國的屏障,完全可以利用地勢與漢軍糾纏,坐等漢國與慕容燕國交戰的後續。
做好了一切準備之後,張衝認爲張氏涼國舉國上下就該祈禱漢軍在慕容燕國那邊碰壁,一旦漢國與慕容燕國進入長期的僵持,那樣張氏涼國或許可以展開反攻,至不濟也能保住西域,隨後繼續向西尋求擴張,可不一定就會亡國。
張衝已經派人冒死渡河,張祚和張天錫接不接受建議在他看來已經無所謂,他甚至都不想再守住金城。
“太守!?”索孚霍地站起來,滿是不理解問:“主動出擊?”
“是,主動出擊!”張衝說得斬釘截鐵:“以決死之意志,不是敵死就是我亡,一戰分勝負!”
沒人能夠搞明白張衝在思考什麼,他們基本都是用目瞪口呆的表情在看着張衝。
【金城的存在已經不是國之屏障,相反成了累贅……】張衝無視掉目瞪口呆的一羣人,回到自己的位置重新屈膝跪坐,想着:【大將軍以及中領軍,甚至是所有人,他們在金城不失的時候還會抱着僥倖。這種僥倖卻會葬送國家!】
易揣在轉着眼珠子,他捕捉到張衝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一瞬間心虛到幾乎無法呼吸。
張衝可不止是專門盯着易揣一人,是他所知道與漢軍有暗通款曲的人都會專門盯視一小會。
就在易揣在思考要不要躥起來逃離的時候,那邊張衝有了新的舉動。
張衝唸了很多人名,一圈下來點名了十多人,易揣就是其中一個,最後說:“其餘人退下。”
被點名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被驚嚇到的模樣,沒等他們猶豫完該乾點什麼,其餘人是已經退了出去。
幸虧是門窗並沒有立刻被關上,更沒有大批的武士衝進來,後堂也沒有涌出大量刀斧手,要不然被留下的人就該準備搏命求生了。
“不要緊張。”張衝一直是坐在原位,似笑非笑地掃視了一圈,慢斯條理地說:“諸位,某要送你們一場富貴。”